森帶我回他的家,那是城西一條破舊的小巷子裏大雜院中的三間平房。他的媽媽穿著肥大的上衣,裏麵不戴胸罩,一對臃腫的乳房垂在胸前,隨身體的動作晃動。“不是叫你打牌去麼?”森不滿地說,“這是婕,在二中,學習可好了。”她便笑著看我,帶著非常曖mei的表情,說:“我就去,就去。兒子招呼好人家啊。”

過幾個小時,她回來,為我們做晚飯,我去廚房幫忙,森在外麵看電視。做好飯,他爸爸也回來了,我們四人一起吃晚飯。以後,經常都是這樣。我自己的家,有太奶奶的那個家,我原本每星期回一次的,這時更少回去了。有時候村長把電話打到學校裏,說太奶奶向他抱怨,我才回去一天兩天。每次見麵,太奶奶都要將我從頭到尾數落一邊,仿佛我是一個經常越獄的犯人,我與她之間的關係也更為緊張,她永遠惡言惡語,我則永遠一言不發。

高三的寒假,森來找我,被太奶奶用手裏的拐杖攆了出去。我幹脆跟在他後麵,和他去了城西的家,從此再不回去。

4

森的家人對我都很好。我和森住在一起,依靠著他們家的幫助、獎學金和兼職的收入念完了大學,進入一家合資企業;森則在混完了他的普通高中後又無所事事地過了幾年,然後在一家大型超市找到了一份配貨的活幹。

工作半年之後我告訴森我想辭職,我不能忍受公司裏那種勾心鬥角的關係。森意欲勸說我打消念頭,可我很固執,於是他第一次跟我發了很大的脾氣。最終我還是離開了公司,開始在幾個文學網站裏寫稿賺錢。森有整整兩個星期沒有同我說一句話,直到我檢查出我懷了他的孩子。

從醫院做完人流手術回來的路上,森走進街邊的小銀飾店裏買了一枚做工粗糙、鑲著人造寶石的戒指給我。他在人聲嘈雜的馬路上拉起我的左手,將那枚戒指套在無名指上。戒指買得大了,在我的手指上晃蕩,有寶石的那端因為沉而滑到了手心一麵。森有些失望地看著我,我於是說:“沒關係,我回去找點紅毛線,纏一纏就不會這麼大了。”

“婕,”他忽而忘情地看著我,說,“你是我的女人,我要用這戒指把你拴住,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

那一刻我竟想起了太奶奶的小腳。舊時的男人喜歡女人有一雙小腳,難道也是為了拴住她們,不能離開麼?覺得有些難受,但不願去多想。一枚戒指,不管是貴是賤,對我而言畢竟是一件華美的禮物,不似那醜陋的小腳。

後來下雨了,我們打車回去。森坐在出租車上,開玩笑似地說:“你看你,好好的工作不幹了。當白領比寫字要多掙多少啊!打一次車,咱家又要少買兩斤肉嘍。”

我沒有笑,扭過臉去看窗外。

“怎麼了怎麼了……”森樓過我,用手指撓撓我的腰,做了個鬼臉,“我又惹我老婆生氣了?該死該死,來,笑一下……”

我便笑了一下。

“怎麼笑得這麼假啊……”

“你還想讓我怎麼樣?”我坐直了,從他的手臂中抽身出來。

“我開個玩笑,至於嗎?”

“你兩個禮拜沒理我也是開玩笑的呀?”

“怎麼,你現在覺得你辭職很對是吧?我告訴你我還是生你的氣!要不是看在你……你身體不好,我不會原諒你。”

“……你覺得當白領好,你自己去當好了。”

“你嫌我沒本事,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好,那你把戒指還我,反正也不合適。”

“不給。”

“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的女人。”

“……”森歎了口氣,重新把我摟過去,握著我的手,不發一言,直到停車,付錢,開門,回家。

5

司南完全是從天而降的。他的出現就像俗不可耐的漫畫或都市言情劇,但我還是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那天下著小雨,我沒有帶傘,站在人行橫道邊上準備過馬路。司南用一把透明的傘遮住了我,他說:“小姐,不介意我和你過馬路吧?”

其實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共撐一把傘走一段路,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對我而言極不平常的是,當我因為看到馬路對麵的屋簷下坐著一個賣橘子的老人而稍稍放慢了腳步,他居然帶我走過去,買了兩個塞到我手裏,說:“請你吃的。”

那天下著小雨,我遇到司南。我們走在下午四點多鍾的街上,人很少,天光陰暗,我剝開手裏的橘子邊走邊吃,司南在身邊,穿淺色風衣,為我撐著傘。

這樣淡然的場景,橘子也不是很甜,然而某一刻我的內卻心毫無預兆地發出這樣的聲音:“我愛他。”

有些不可思議,我從未如此肯定地承認自己對另一個人的愛情。更不可思議,就是這樣一個剛剛遇到的人。司南走得有些慢,介紹性地說起一些他自己的狀況,我偶爾接兩句,但沒有認真在聽。

我們如此巧合地相遇,我又如此戲劇性地愛上了他。

司南是一個沒有名氣的畫家,居於雲南,來這個城市是為了旅遊采風。“有錢就拿來揮霍,沒錢就躲起來吃泡麵。”他如此概括他的生活。後來我們又見過幾麵。一次在是一個陽光和煦的日子,我和他去裏郊區的一條河邊,鋪起一張塑料紙坐著,我們說了一些漫無邊際的話,他畫了幾張速寫,其中包括一張我的人像。另一次,他打電話問我這裏有什麼又便宜又好吃的東西,我便帶他去了森曾帶我去的夜市上吃烤肉串,告訴她我和我的男朋友森經常來這裏。我和司南用劣質塑料杯子盛了啤酒,一飲而盡。第三次,他說他要回雲南了,想我去送他。我在火車站,微笑著,跟他說了簡單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