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對我的態度,讓我感受到不同於其他人的好,亦不同於森。而且我似是被他吸引了:他的經曆幹淨,眼神透明,手指修長,指甲平整,喜歡傾聽我說話,並勸我少喝酒,不要經常上網到深夜。他說這樣對身體不好。

森也不喜歡我上我網到深夜,他說我打字的聲音吵得他睡不好。

每當我一不小心拿森和司南做對比,便覺得很害怕。森說他愛我。我想我也應該是愛他的。也要愛那三間平房裏平淡瑣碎的生活,雖然它是那麼的枯燥,雖然我們早已不再去旱冰場滑冰。但我如今的幸福也好疼痛也好,必須基於和他在一起的相互依靠。然而我可以肯定自己對司南的愛戀,卻不能肯定地對森說出一句“我愛你”。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愛他,懷疑自己當初跟他在一起,是否隻是因為需要有個人相愛,而他正好在那裏。

不敢細想,不敢回答。我不知道什麼是愛了,隻能確定一點:“我愛上了司南。”

我的以前都是黑色和灰色的,司南卻是白色的。我是邪魔,卻受了天使的誘惑。

還好他走了,回了雲南。我們也許此生再不得相見,各自在各自的地方過不同的生活。

我和森總算達成協議,找人來做了一個從地板到房頂的衣櫃在房間裏,將床和電腦隔開,我依然為寫字,為換錢,上網到深夜。遺憾的是我沒有聽司南的話,注意身體,我並且為了提神和尋找所謂靈感,開始抽煙。

森離開了超市,開始和一個朋友跑長途運輸。他說幹這個雖然經常不在家,但是賺錢多一點。

5

太奶奶的死訊傳來時,森正在西寧。他在電話那頭對我說,貨出了點問題,我盡量往回趕——不過估計……你還是自己先處理吧。

我實在不願獨自回去,便給遠在雲南的司南打了電話。當天下午,他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我所在的城市。他陪我去了老家。

太奶奶的屍體停放在村前曬麥場旁專門停屍的小土屋裏,臉上蓋著一張黃紙。前來吊唁的人們為她添幾柱香,燒點紙錢,沒有人正眼看我。隻是老村長過來對我說,他已暫時先墊上自己的錢物,妥當辦置了一切,隻等我為老人守一次靈。

這是很久遠的規矩,人死後,最親近的人要為其守靈,一夜之後方可安葬。太奶奶隻剩我這麼一個親人,所以我必須在那間小土屋裏陪伴死後的她,從第一天晚上,到第二天正午。

這夜過得異常漫長,我坐在一張木椅上,靠這椅背,把雙腿蜷縮起來報緊自己,不敢動,不敢呼吸,更不敢觸碰任何地方。香火味,土味,和屍體的腐爛氣味混在一起,連空氣都是粘稠的。太奶奶穿著壽衣,小腳上套著一雙新的繡花鞋。她永遠不會再醒來,不會再對我說話,不會再命我為她洗腳。可我就真的解脫了嗎?

終於天亮了,陽光從很小的窗孔透過木欄斜射下來,照出房裏漂浮的灰塵。我硬生生地一直看著窗戶的影子,從西牆上移至東牆腳。終於到了十二點,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門出去,目光四處尋找司南,等到他過來,扶我回老屋,讓**在太奶奶曾靠過多年的藤編搖椅上,並為我遞過來一杯熱水。

司南不說話,由了我回憶往事。

“司南,”我說,“下來怎麼辦啊……”

“我不是說了麼,你不用管了,”他抬手看了看表,“靈車應該馬上就到了。”

“我不是說這個,我說,我……自己。”

他走過來蹲在搖椅前麵,接過水杯放在一邊,然後拉起我的手,看著我說:“跟我走吧。跟我到雲南去。”

“不行……”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愛他。”

“但我是他的人。”我給他看我的左手,那枚戒指。

“這又能代表什麼?”

“我不知道……我其實很封建的……”

“傻孩子,你不是還說你很叛逆嗎?”

“……”

“你看,它不適合你。”他從我的手上退下戒指,將我纏在上麵的紅毛線一圈圈地解開。那程序,恰似我每次在為太奶奶洗腳之前,替她解開那長長的裹腳布。我忽然有些可以理解為什麼她一定要我那樣仔細地為她洗腳,或許隻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享受到一點固有觀念以外的,快意的釋放,奢侈的自由。

司南把戒指和毛線放到我的手心,說:“過自己不想要的生活,當然要叛逆——要叛逆就叛逆到底,懂不懂?”

我沒有回答。靈車到了。我們一同去火葬場,送太奶奶進焚燒室,回到外麵的廣場等待,看大煙囪裏冒出來的黑煙隨風舞動,形成奇怪的形狀。司南握著我的手一直不曾放開,直到我的手機響了,是森打來的。他說:“我給你說,我今天回不去了。……”

太奶奶終於死了。

我終於丟掉了那段紅毛線。

世界終於,竟然,還是,真的,變成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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