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不離 (4)(1 / 3)

我的心在肖叔承諾來接我的那個下午變得惴惴不安,我的筆甚至在圍繞拇指轉動時幾次落到了地上。我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我在想肖叔的襯衣會是筆挺的麼?他是不會做家務的,甚至連如何熨燙襯衣都搞不會。我怕肖叔穿著起皺的襯衣,那樣會加重我的負罪感;更怕看到他的襯衣是筆挺的,那說明有除我之外的人為他熨燙襯衣了,或許是林阿姨。我的心情在思考中變得越來越糟。

下課後我飛快地跑出教室,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開機。我在不安中等待著肖叔的電話,但等到的竟然是……

林阿姨帶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肖叔出了車禍,傷得很嚴重,正在醫院搶救。掛掉電話我心疼得快要窒息,可卻流不出一滴淚。坐在出租車上我瘋狂地一遍遍咒罵著自己,為什麼不早些回去看肖叔?為什麼?!

我驚異於自己與肖叔心意的相通,同時也知道了一個他從未對我提起的秘密:他總是頭疼,特別是在我離家住校之後,疼痛愈發強烈。為了不影響白天的工作,肖叔為自己注射了大量的藥物。但是這天下午,當他開車到學校接我時,手突然失去了知覺……

9.

肖叔,我從來不懼怕死亡,哪怕死神曾多次企圖將我從你身邊帶走,我也從未懼怕過。可是那天當我看到你被醫生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看到你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看到你雙目緊閉仿若再也無法醒來時,我的恐懼到了無法丈量的地步。如果我知道怎麼會幾個星期都不回去看你,又怎麼會和你慪氣。我該到神父麵前懺悔,懺悔自己曾經犯下的所有過錯。

白晝離開,夜幕降臨。我已經在你的身邊守護了整整一個下午,幾乎所有的人都勸我回家休息。他們怕我由於疲憊過度而昏厥,我婉言拒絕。我坐在床邊握著你的手,睡夢中的你能感得到嗎?我不再悲傷,真的不,因為你手心傳遞給了我力量,一種對抗悲傷的力量。我知道你是不會丟下我不管的,現在的你隻是太累了,不是嗎?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唱歌給你聽,是莫紮特的《搖籃曲》。肖叔,我曾經在昏迷時隱約聽到過這首歌,是你唱給我聽的嗎?現在償還的時候已經到了,讓我把你曾經給予我的一切,都還給你。

淩晨,我在你床邊昏昏沉沉地睡去。迷蒙中見到你,微笑著,如原來一樣的健康。

你真的醒了,靜靜地看著我,甚至又如原來那樣用嘴輕輕含住我的手指。你用沙啞的嗓音告訴我,天亮了,所以你醒了。你的口氣那樣平和且溫柔。

肖叔的手臂沒有任何知覺,查不出原因,醫生們隻能簡單地推測是運動神經受到嚴重損傷所致。肖叔是最優秀的內科醫生,這對他而言將是多麼大的打擊,這意味著他將永遠離開醫院,離開醫生這一職業,離開心愛的手術台。

肖叔每天都要做康複治療,但他不讓我陪,所以我無法詳細知曉那究竟是什麼。後來從林阿姨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大概是用電去刺激神經。那是一個痛苦而漫長的過程,無論對我,還是對他。我依舊記得肖叔第一次回來時狼狽至極,他的頭發濕漉漉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他無力地躺倒在病床上,隻留給我一個痛苦的背影。

我一步步走進肖叔的病房,光線那樣黯淡。走到他床邊,我停住腳步,屏住呼吸,我想知道我的肖叔是否還活著。肖叔無比艱難地回過頭:“我沒事……為了點點……肖叔是不會輕易死去的……”我搖頭,眼淚將眼睛刺疼。他努力地仰起頭親吻我的麵頰。“別怕寶貝,別怕……”

我不知道在那段日子裏肖叔是否恐懼過,但我從來沒有,哪怕醫院裏傳言肖叔的康複將異常困難。我不怕永遠照顧他,我隻怕他自己輕易放棄。就像那一天,肖叔的病房突然出現了那樣多的記者,他們舉著相機不斷地拍照。閃光燈讓我在瞬間疑惑,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起來,唯一清晰的隻有肖叔瞳仁中深刻的痛苦與無奈。“出去,你們給我出去!”他在怒吼,並將頭轉向牆壁。我知道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任何辦法。我呆呆地看著瘋狂拍照的記者們,他們試圖捕捉肖叔最悲慘的一瞬。這一切讓我不禁回到了八年前,當時的我也曾這樣無助地接受著閃光燈殘忍的“追殺”。突然,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