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又進入了另一個夢境，一個我已經做了很多年的夢，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它就一遍一遍地被回放，飄蕩。一個看不清麵容的男人輕輕吟誦著這樣的一句詩：“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他的聲音輕易溫暖了我。醒來之後，一切都消失不見，隻有洛陽城華麗的夜空襯著一幅格外寂寞的畫。空氣中有異樣的氣息。我用被子將身體緊緊裹住，一雙男人的眼睛分明在角落裏注視著我，充滿溫情，瞳仁漆黑如墨。
我坐起身，確定自己看到了他。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我問他，這句詩，你是為我而吟誦的嗎？他回答，是的，自我們離開了洛陽，我就在為你吟誦。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突然變得不知所措。一雙手穿越了空氣，撫摸著我的頭發。陳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一切。他說完之後我聽到夢境恍然破碎的聲響。
綿城在我即將睡去的時候醒來。洛陽的風變得異常凜冽，我將她抱在懷裏，她用手撫摸著我的脖頸。她的雙手冰涼，我的脖頸也是同樣的冰涼。孤城，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綿城這樣問我。是的，綿城，西夏人已經離開，一切都過去了。我低聲回答。可是孤城，我很害怕，我看到了血，從那些人身下汩汩而出。我抱緊她，綿城，不要害怕，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我永遠伴在你身邊。綿城把臉貼在我胸口，孤城，我聽到你的血液流動的聲音，我聽到了你的心跳。在洛陽深夜寒冷的風中，綿城淚流滿麵，她說，孤城，我再也快樂不起來了，再也快樂不起來了。那一瞬間我仰起頭，仿佛看見屬於綿城的快樂長出翅膀飛離了她。
我想起剛把綿城帶回家時她還沒有名字，我為她取名為綿城。她問我，為什麼？我說，連綿的城，連綿出一片溫情。我不想讓你如我這般孤獨。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你都要快樂地生活。
一個月之後我帶著綿城離開了洛陽，這座已經廢棄的城。在路過店鋪時綿城淚水漣漣，她對我說，孤城，讓我再撫摸一下那間房子的牆好嗎？我沉默地點點頭，抱她下馬。綿城一步步走過去，事實上那已不是房子，隻是殘垣斷壁。綿城伸出手去撫摸那麵被毀損的牆，呢喃著說，再見。
當我們來到江南水鄉之時那裏剛好下著纏綿悱惻的雨，細雨如絲，不帶丁點的肅殺。我們找到了一間廢棄的房屋，安頓了下來。
半個月之後店鋪重新開張。日子仿佛回到從前，我把樣式剪好，她采來大捧大捧的花朵把布料染上絢麗的色彩。在此之前，這裏的人用紫色的桑椹染色，他們從不知曉花朵的汁液也是極好的染料。事實上，除了我的妹妹綿城，還有誰會知道呢。依舊有許多女孩穿上綿城染就的衣服而變得鮮豔明媚。我對她說，綿城，很多人喜歡你的衣服，你應該快樂。綿城停下手中的活對我說，孤城，你錯了，我永遠都快樂不起來了，在那個夜晚，我已經對你說過。
我在來到江南的第十五個夜晚喝下一杯酒，綿城也喝了一杯。那一日江南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風雪低回著悲鳴。綿城對我說，孤城，我突然想念洛陽了，我想念那裏的人、天空、雲朵，還有我們的店鋪。我讓綿城坐到我身邊，為她吟誦了一句詩：“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綿城說，真美，孤城，你以後隻為我念這句詩好嗎？我親吻她的額頭，說，好。綿城突然淚流滿麵，孤城，我知道，你一直都寂寞著，如果我快樂起來，或許我會為你排解寂寞，可是我再也快樂不起來了。我笑，說，有你在，我怎麼會寂寞。
之後的每個夜晚我都會為綿城吟誦這句詩，隻這一句。她有的時候會坐在我身邊，有時候會坐在我腿上，無論怎樣，我們在一起。
來到江南的第三十個夜晚，綿城睡下之後，我突然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一遍一遍，孤城，孤城，孤城。適時我正坐在窗台上看落雪緩緩墜下。我起身，問，你是誰，你要做什麼？那個聲音對我說，走出來，一直向前走，便能夠得到你想要的。我說，我隻想讓綿城如從前般快樂。那個聲音繼續對我說，你，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