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周淺突然睜開眼。“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她低聲吟誦。誰教你的?我在夢中含混不清地問。沒有誰,當我還是一個孩童的時候,就已經會念了,她說。
天空緩緩破曉,空中似有鮮血流淌,我們應該離去,帶著我們的有罪之身。
我推開房門,然後看見了一個女人,一襲黑衣,容顏寂寞憔悴。我是夜神,傳說中在落雪之夜出現的神靈,能夠滿足人類的一切欲望。那麼,你能讓我的妹妹綿城得到生生世世的快樂嗎?我問。當然可以,不過你要用一樣東西來交換。什麼東西?當然是你最珍貴的東西了。我看著她,這個女人或許已在世間存活了千百年,抑或更久,但時間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依舊有著讓人窒息的美。孤城,你有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你的瞳仁漆黑如墨。那麼,我願意用自己的眼睛換取綿城生生世世的快樂。夜神看著我,你確定?我說,是的。夜神的眼裏閃耀著光芒。我不知不覺地沉沉入睡,等待天空破曉天光大亮。
當我醒來時,我聽到了綿城的笑聲,像江南潺潺的流水,緩緩淌過心房。陽光照在我臉上帶來了溫暖,我想起了昨夜那個嬌媚寂寞的女人,她是夜神。也許一切都隻是個夢。
綿城走過來叫我,那腳步聲是如此熟悉。她走到我床前,大聲地叫我,孤城,起床了,快起床了。我對綿城微笑,拉起她的手,然後睜開雙眼。
眼前是連綿不絕的黑暗。我在一瞬間隱入深深的絕望。我在洛陽的時候,每日下午都會盯著空中的太陽看,看它退入遠山。我漆黑如墨的眼睛在那一刻會有短暫的失明,待天色漸晚,它們便逐漸恢複清朗的光澤。
我起身,對綿城微笑,在這樣的微笑中我聽到她的聲音,她說,哥哥,我又變得快樂起來了。我問她,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你是否還會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綿城拉著我的手說,哥哥,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呢?你曾經對我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和我在一起。
就在那一刻我的身體輕輕搖晃,意象中出現了洛陽蒼藍的天空、飛舞的楊花和茫然無邊的雪地。我毫無征兆地開始流淚。我不知道這淚為何而流,綿城也不知道。看到我流淚的樣子,她害怕極了,她用小手顫抖著替我拭去臉上的淚痕,低聲說,哥哥,你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變得黯淡無光?我說,因為現在我已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可是綿城,你不要驚慌,用我的雙眼來換取你生生世世的快樂,是多麼值得啊。江南冰冷潮濕的風撲麵而來,綿城依偎在我身邊親吻著我的臉頰。她說,哥哥,無論怎樣,以後我們都要永遠在一起。我不會離開你,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在那以後的日子裏,我們的店鋪便由綿城一人疲憊地經營著。她把布料剪裁成各種樣式,然後采來大捧明媚的花朵,把布料暈染出絢麗的色彩。而我,除了靜坐在一旁,再也無法做其他的事。
每個下午關掉店鋪後,綿城總會走到我的身邊對我說,孤城,我們走吧。她拉起我的手,掌心柔軟溫暖,而我的手指卻幹燥冰冷。綿城柔軟地牽著我走出去,那時夕陽應該已經緩緩落下了。綿城用清澈的聲音對我說,哥哥,太陽已經落山了,我們回家吧。我說,好。一路上,綿城不斷地描述著各處的景致:房頂上堆積的厚厚的落雪,枯幹的樹枝上有幾隻紙鳶若隱若現。我在心中默然地歎息,如果在冬天的洛陽,它們或許早就被肅殺的寒風吹得四分五裂了。許多景致在此之前我已見過,可我依舊喜歡聽她說,她的聲音那樣溫暖,像春末夏初和煦的陽光,讓我感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