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院子裏總有掃不完的落葉。
他們很長時間沒有單獨在—起過個周末了,張阿姨已經去隔壁了。前些日子她每天都守著他們,就怕他們吵架,說吵架最傷感情,老人家為他們的事傷神。
苗桐畏寒,不工作的時候總裹著個大毯子抱著奶茶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醒了接著看,就像隻隨時都在打盹的懶貓。要不是要守護這隻懶貓,白惜言覺得自己應該撐不下去了。在外人看來他那麼優雅美麗,病魔好似隻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不痛不癢的。可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他都在承受著長久的折磨。
他抱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的時候,苗桐突然醒了,身邊的藤椅上沒有人,她快步走進屋子聽見他的嘔吐聲倒了杯水拿給他。不顧白惜言嘟囔著“髒,我得洗澡”,她跪著擁抱住他,輕輕順著他的背。
“你必須趕快做手術了。”苗桐心裏澀澀的,很疼,“惜言,我很害怕。”
“你別怕,人哪有那麼容易死呢。”白惜言側頭親她的耳朵,把她抱緊些,“以後的時間還長。”
這些話不知道是說給苗桐聽,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等白惜言舒服點了,苗桐和他蜷縮在沙發上,含情脈脈地對視著,看得夠久了就去找對方的嘴唇。接吻和擁抱,怎麼都不夠。白惜言的臉那麼美,眼神那麼溫柔,她怎麼也看不夠,怎麼擁抱也要不夠。
這個時候是白惜言最不想讓人打擾的,可偏偏門鈴響了。
苗桐打開門,門欄外站著個姑娘,穿著駝色的羊毛大衣,黑色的高跟鞋,帶著點尷尬卻體麵的笑容。
“誰啊?”白惜言燠惱地說,“要是推銷的,你就把菜刀丟出去。”
苗桐扭頭對他說:“是朱玉珂,你去換下衣服。”
大約是最近耳朵裏聽到了太多關於朱玉珂的事,所以見到她,竟也沒覺得多麼的為難。她這些日子看起來過得不錯,還圓潤了些,越發的水靈了。苗桐請她進來,而後去泡茶。
白惜言沒有穿著家居服見客的習慣,尤其是女性,體麵的著裝是起碼的尊重。苗桐把茶泡好本想躲去書房,畢竟白惜言和朱玉珂肯定有很多話要說,她在這裏並不方便。可白惜言看出了她的意圖,抓住了她的手,十指交叉握緊:“你不用避開,沒有什麼話是你不能知道的。”
朱玉珂看著那雙交握的手,心裏針刺一樣的疼。苗桐跟她做朋友時,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白惜言,也沒有秀過一丁點的恩愛。其實那些執著於秀恩愛的人,若不是行事高調就是對愛抱有懷疑。而苗桐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可以得到白惜言這樣毫無保留的愛情呢。
她在這裏,是多餘的。
“聽表嫂說,前些日子你身體不太舒服,現在怎麼樣了,你臉色不太好。”
“多謝,我很好。”白惜言想著,你不來看我還好,你來看我又算什麼。他正好也有事要問朱玉珂,“放出消息說我和你已經結婚的,是老爺子吧。他倒是為了保全你的名譽,什麼鄯做得出來。”
朱玉珂知道自己給他添了大麻煩,而白惜言不說破也是顧全了趙家的麵子。她起碼的察言觀色還是懂的,知道白惜言其實很生氣,隻是礙於她是姑娘不好發作。她抱歉地笑著說:“其實我就是為了這個事情來的。我跟外公已經說清楚了,是我央求表嫂的,你也根本不知情。外公雖然很生氣,但終究太疼我,不願意看我這輩子就這樣子毀了。我是自作自受,反而連累了你們都跟著為難,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們。”
“這種好話聽聽也就算了,我說過了,我們以後還是不見麵比較好,省得別人誤會,你不要當作耳旁風。我也不能駁了老爺子的麵子,畢竟我二姐在趙家還要做人。她做事欠考慮,可她畢竟是我姐姐。我不僅要保護她,也想要保護我的戀人。我現在想知道你是怎麼打算的。”白惜言根本不領情,苒苒是懂事,可也很聰明,服了軟認了錯反而堵住他們的嘴不好發作,可惜他不懂得憐香惜玉,也不會被牽著鼻子走。要真的覺得抱歉的話,就不會去搶孩子鬧得轟轟烈烈了,聰明的女人失去理智是最可怕的,否則怎麼會想去給人家做代理孕母?
再怎麼沒有惡意,苗桐也算是被朱玉珂欺騙過,她才不會同情她一星半點,又沒那個情分擺著。白惜言說什麼,她也就是聽著,根本就不插嘴。
朱玉珂見苗桐沒表態,白惜言說話也不客氣,終於明白了白惜言說的那句“我沒變,隻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而已”並不是客套話。外公不止—次跟她說,能把源生地產發展到這樣規模的人絕非善類,可她一點都不相信。可如今她想起來,的確是她太過天真。
“大姐已經同意我每個月可以去看一下孩子,過上一兩年等孩子長大些,我會宣布我們離婚。這對你的生活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
“我不會同意我孩子的母親是別人,如果他叫你媽媽,那他就沒有爸爸。”白惜言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認他。”
朱玉珂一下子激動起來:“惜言,我哪有你們做得絕,你不是簽了代理孕母的協議,還不是一樣不算數?你們行事不厚道,還指望我能以德報怨。”
朱玉珂沒了語言,她也不祈求能和孩子生活在一起,隻要能見到孩子,隻要白惜言肯承認她是孩子的媽媽,那就足夠了。可白惜言連這個都不給,他所有的一切都給了苗桐。
要是沒有苗桐,該多好。
朱玉珂腦子裏劃過這樣一句話,她一驚,收斂了恍惚的心神:“對不起,是我的錯。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如果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會配合,可現在沒有,我隻能做到這些,雖然不夠彌補什麼。”
一個女人楚楚可憐地來道歉,要不是苗桐知道她是真心實意,還真有點瓊瑤偶像劇女主角的意思。苗桐看不下去了,她在這裏多餘得就像一根會打嗬欠的木頭。
“朱小姐,我覺得你跟惜言說根本沒用。你可以認了,可你外公我見過,是個有主意的老人家,他要做什麼,你可管不了。你外公在上次見到我之後,肯定懷疑了我和惜言的關係向二姐求證。你看他,什麼都掩藏不住,這才是我不願意和惜言出現在公眾場合的原因。可他知道了這些非但沒有收手,反而還放出消息說你們已經結婚了。逼惜言承認有婚姻隻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會以既然說了是結婚了就要住在一起作偽裝,一點點地不留痕跡地把我擠出白家,。你本身就是招惹了一件你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事情。”苗桐把白惜言的手拉到唇邊,輕吻了一下,雙眼明亮的神采幾乎要灼傷人,鄭重地發誓般,“你不知道我為了和他在一起,做了多麼艱難的決定。我逃避過,離開過他兩年,可我還是回來了。現在的我不可能再離開他了,絕對不會。他生,是我的人。他死,我也要睡進他的棺材裏。他隻能是我的。”
朱玉珂認識的苗桐,性子寡淡溫和,甚至有些孤僻,卻從不失禮。她有種薄弱的存在感,完全沒有任何的威脅,叫人無比舒服。可這一瞬間,她感受到了苗桐強烈的占有欲和不可侵犯的絕對領域,是黑色的,可以吞沒一切。
她似乎踩到別人的雷區了。
趁著苗桐在家來談判,是錯誤的決定。以她和苗桐那半吊子的交情,根本不會同情她一星半點。朱玉珂如坐針氈,被粉碎的自尊讓她覺得無地自容。
“那是你們的事。”朱玉珂強作鎮定地說,“可孩子的母親隻能是我,不會有別人。”
苗桐覺得自己跟她說的壓根不是一回事,她自己的孩子,母親不是她還能有誰。可她已經懶得跟朱玉珂再說什麼了,拿了手邊的書回臥室,把空間留給她和白惜言。
片刻後,白惜言打開門倚著門邊,她抬頭問:“走了?”
“走了。”
“聽你這口氣是不舍得?”
他笑了,閑閑散散的放鬆著眉毛,美貌煥發的模樣:“不過你和人對峙起來,還真是蠻有氣勢的,讓我覺得很……迷人。”
“真奇怪啊,你們兩個人都是古典型的俊男美女來著,可坐在一起竟覺得半點也不配。”苗桐摸了摸自己的臉皮,把臉埋在枕頭裏,“我剛才還跟她示威來著,現在又說她的壞話,真是幼稚可憐。”
暗室內影影綽綽的光源落在她的頭發上,微妙的光圈照在她纖細的後背,像潑了星光。大約再過幾百年,他也會為她而著迷。他愛上苗桐,說不定原本就是好色吧,她的外形正中了他喜好的十環。白惜言把她的臉從枕頭裏挖出來,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因為不甘或者羞怯而波光粼粼的深褐色眼瞳,隻覺得兩頰也跟著發熱:“我才不會告訴你,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讓我高興得快瘋了。就像你說的那樣吧,千萬不要客氣,就把我占為己有吧。”
還有什麼是值得介懷的,苗桐已經分不清楚了,她隻想著把他占為己有。
唐律發現苗桐這兩天不大一樣了,先前她雖然什麼都不說,可總有些灰頭土臉的疲憊似的。可現在容光煥發似的,整個人都有了精神,也不再懨懨無趣的。
在食堂裏吃飯時,唐律跟她開玩笑:“你偷偷結婚了吧,我的喜糖呢?”
“你要是想封紅包,就直接封了,廢話什麼。”苗桐笑著說,“我一輩子都沒有收回紅包的機會,我多吃虧。你結婚加上你兒子滿月酒,生日會,過年壓歲錢,那可是不小的一筆。”
唐律嚇了一大跳:“你真要一輩子不結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怎麼結?再說了,結婚不結婚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不過是個形式,我還不在意那些。”
“那孩子呢?你也能忍?”唐律以過來人的身份分析,“男人對自己的孩子不可能那麼冷血的。以前有我兒子之前,我也不覺得孩子有什麼重要的,想到就頭疼。可是看到孩子以後,那種感覺是很微妙的,血濃於水自然而然地就親切,心頭發熱跳得厲害,呼吸急促,比第一次親吻姑娘還欣喜。”
苗桐停下筷子看著唐律,直愣愣的,看得唐律頓時了嘴渾身發毛。他根本就是在火上澆油。苗桐鬼上身一樣的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說:“那你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有心髒病,得治。”說完端著吃幹淨的餐盤走了。
其實這些事她不是沒想過,隻是男人對孩子好天經地義,她也不希望他是個除了她對誰都鐵石心腸的人。他不是紂王,她也不是蘇妲。
過了兩日是源生新項目的開工儀式,宋頭打電話請白惜言去主持,他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主事的了,不合適。他知道他們現在還跟他客套,過段時間應該就習慣了。
白惜言退出源生地產的管理,劉錦之自然也不去了,他依舊是白惜言的私人秘書。
周五天氣好,白惜言叫劉錦之帶劉念過來玩。劉錦之擅長的是象棋,跟白惜言下圍棋就技遜一籌了,下了幾局白惜言都在讓他。他來了脾氣,把棋盤一推:“明擺著欺負人,不下了。”
白惜言揉著劉念的腦袋,大聲嘲笑:“小念,你看你爸贏不了就撒嬌呢,還不如你像男子漢。”
劉念倒是很識理,說:“幹爹欺負爸爸。”
“你爸爸啊,要是我欺負他,他就難受,他是受虐狂。”
“幹爹爛講……”被奶奶的口音影響,劉念總把“亂”發成“爛”的音。
“錯了,是亂——講——”
“爛——講——”
“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