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房子是臨時租的,所以多處都是粗陋的痕跡。走廊是包起來的,頂上就有粗粗的暖氣管道。他看了說,大咪咪一定會喜歡爬上去玩。怕涼,我們就專門去翠微大廈買了淺粉色的碎花布,把管子纏起來。果然,大咪咪總是先從窗台上跳到冰箱頂上,再從冰箱頂上跳到管子上去玩。經常還趴在粗管子上睡覺。有一回不小心,我睡覺前關了通向走廊的那道門,不知道大咪咪還在管子上,第二天聽見她喵喵叫才趕緊把她放進來。後來有一天我忽然想起,大咪咪似乎很久不去管子上玩了,才發現大咪咪老了。那裏高,她跳不動了。
所以在我們要又一次搬家,商量裝修時,我們就想到大咪咪的高興。我還是會仔細地帶她過去,閑人都走光了,才小心翼翼放她出來,再用享受的目光看她初到新家的驚奇和快樂。她一定又要在各個屋裏走來走去,我們把她這樣叫“視察”。她會在這兒趴趴,那兒趴趴,她喜歡追著太陽曬。所以我們決定要全部鋪上純實木的地板,除了我們自己喜歡,也的確考慮大咪咪的健康舒適。而且我們一想到大咪咪高興,我們自己就高興。我們每做一項規劃,都會想到大咪咪。比如,要在窗下鋪防腐木,大咪咪可以趴在上麵;比如要種草坪,大咪咪要在那裏曬太陽。在畫草圖的時候,我甚至聽見大咪咪柔軟的腳丫走在木地板上發出的足音。帶著大咪咪搬家,帶著大咪咪去住新房子,已然是搬新家快樂的一部分。
但是大咪咪沒有等到搬家這天。我們是9月28日搬的家,大咪咪是8月28日離開的。
就差一個月。
在搬家前的那段日子,我忙於裝修和購物,總是疲憊不堪。有一天回家突然一回頭,看見大咪咪逆著光從廳裏不緊不慢地走進房間裏來。那時,她做過絕育手術,發胖了,但她還是很美,她的毛還是那麼潔白,沒有一根雜毛;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明亮,又似乎籠罩著一些虛幻。不知道是什麼,她身上帶著怎樣的信息,我腦子裏忽然靈光閃現,有一個閃念,我看出大咪咪老了,她快要走了。也許再美麗的生命,到了最後時刻,都會散發出那些關於盡頭的信息。而且,最糟糕的是,我在那一瞬間,竟然還有一閃念,就是,大咪咪如果在搬家前走了,我就不用再洗她尿濕的沙發布和床單了。因為洗了十年了,我潛意識裏希望新家更幹淨整潔。而在有了這一閃念之後,我自己嚇了一跳,之後就是譴責和罪惡感,我趕忙抱抱大咪咪。告訴她,隻要她跟我們在一起,我怎麼洗都願意,家裏有些尿騷味也是沒關係的。但是我覺得不行了,晚了,因為我知道他們貓是有特異功能的。大咪咪一定是知道了我的心思,就趕在搬家前走了。這件事情誰也不知道,但是在大咪咪走了之後,折磨了我很長時間。
在搬家的欣喜、忙亂之後,我們安靜下來,看看辛苦安頓下來的家,在大功告成、一起舒出一口氣的那一刻,我們倆共同沉默,因為我們同時想到大咪咪。他歎口氣說,可惜大咪咪沒了。
他搭了一個葡萄架。大咪咪不在了,他還是搭了一個葡萄架,他總是說大咪咪會爬上去玩的,就像爬上走廊裏的水泥管子。他還希望大咪咪在牆頭上走,在院裏曬太陽。但是在我們搬進來不到三個月,另一隻貓花花突然莫名其妙地跑了。我像瘋了一樣尋找,蹤影全無。
後來一段時間,我們的草地、葡萄架就那麼空著。太陽從早上曬到晚上,一隻貓都沒有。我總是要在一些時候想起我的貓們,會一次次難過。但是我不說。我怕我們兩個一同難過,那加起來的難過,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會摧毀我們的意誌和神經。總是聽人說,搬家,總會伴著一些不好的事發生。難道我們搬家的代價,就是我們女兒般的貓咪們一個個都離我們而去嗎?
土豆和大咪咪
土豆第一次見大咪咪是她念小學,大咪咪那會兒還不滿一歲。土豆那時在西部上學,我自己在北京工作。那是她第一次來北京,是我說她好幾歲了,該來看看故宮、頤和園、長城了。我娘立刻說她陪著來,據說北京的白塔是她跟我爹熱戀的見證,娘說後來再沒來過北京。而且,她也想來見見那個我跟著的男人。她們就來了。那時候我和他住的地方小,所以我把土豆和娘安頓在姑姑家住。我每天陪她們住那邊,帶他們出去玩,他一個人帶著大咪咪過。
有一天我突然想讓土豆見見大咪咪,就悄悄打車回他那裏,把大咪咪抱過來,猛然間擱在土豆麵前。土豆歡喜萬分。我一直喜歡看土豆歡喜的樣子,那會兒讓我也歡喜。這之前,她幾乎沒見過真正的貓。她說在圖片上、電視上見過更多,偶爾見過一隻野貓從牆頭一閃而過,或者從一堵斷牆縫裏擠出來,她也是遠遠的看過一眼兩眼。從來沒有觸摸過叫做貓咪的寶貝。但是遠遠看到貓咪匆匆一躍,貓咪便牽動了她幼小的心。她愛貓咪,愛所有小動物,像她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