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民國學人的事師(1 / 1)

民國是一個傑出學人輩出的時代,同時也是一個老師享有較高精神地位的時代,恭恭敬敬事師的學人比比皆是。

民國學人事師之恭,首先表現在拜師的鄭重其事上。劉宜慶《浪淘盡--百年中國的名師高徒》一書(華文出版社2010年9月版)介紹:國學大師劉師培一家五世治《春秋》,但對曆法問題沒有弄懂,《春秋長律》不能定稿。1910年,劉師培請當時擔任軍職的徐紹楨校勘《春秋長律》:“聞先生曆算精深,請校閱疑誤,則小子無遺憾,先人當羅拜矣。”見劉師培一臉恭謙,徐紹楨擺起譜來:“你誠心誠意請我校正,明天應當準備好衣冠,捧書來,我看看書稿,我能修改,你再穿好衣冠,行完跪拜大禮之後,我秉筆校正”。第二天,劉師培果然具衣冠捧書來,徐紹楨認真閱讀了兩三個小時,對劉師培說:“錯誤甚多,不僅條簽疑難也。當盡半月之力,為君改正。”劉師培果然跪地行禮,頂書謹奉。十天後,徐紹楨為劉師培《春秋長律》校訂錯誤百餘條。劉師培國學功底比武人徐紹楨深厚得多,為了弄懂曆法之學,卻甘於拜學問不如自己的人為師,一時傳為佳話。

黃侃拜劉師培為師也是當時的美談。黃侃隻比劉師培小兩歲,本來可算同輩學人,而且黃侃在小學、文辭方麵明顯強於劉師培,但在經學方麵,劉師培功底深於黃侃。1919年春天,劉師培病重,自知不久於人世,有次與黃侃閑談,說到自己的事業,頗有後繼無人之慨。黃侃知道劉師培膝下無子,安慰他說:“你在北大授業,還用擔心你的學問沒有傳人嗎?”劉師培歎了一口氣說:“北大諸生恐怕難以擔當此任。”黃侃說:“你覺得誰能繼承你的學問?”劉師培答道:“像你這樣足矣!”黃侃聽後,立即站起來認認真真對劉師培說:“隻要你不認為我有辱門牆,我就執弟子禮。”第二天,黃侃果然用紅紙封了十塊大洋,磕頭拜劉師培為師,就這樣成了劉師培的關門弟子。

民國學人事師之恭不隻是體現在最初的拜師上,更體現在一生對為師者的尊敬上。有一年,章太炎去北京大學作學術講座,在各個大學執教的弟子馬幼漁、吳檢齋、錢玄同、劉半農等隨身服侍。章太炎演講時聲音小,隻會說一口蘇州土話,不能操國語。錢玄同負責向聽眾翻譯,劉半農則負責寫黑板。雖然辛苦異常,這些舊學生卻以有為老師服務的機會為榮。訓詁學家陸宗達藏有其老師黃侃手寫的一張紙條,這張紙條夾在黃侃批點的《爾雅義疏》中,紙條上所書為某字之注釋,最後兩句為“憶昔申叔師亦未明此義,以之問侃,侃未能解。今此字義雖明,而師歿已數年,不覺泫然。”老師去世多年,弟子仍然念念不忘師恩,其對師道的恪守可見一斑。

鄭重其事拜師也好,長久尊敬自己的老師也罷,都是因為民國學人對學問有一種內在的熱愛,對世俗的欲望不那麼看重。正因為在乎學問本身,他們才對掌握知識的人有一份出自內心的追慕和敬重,他們才會不去計較為師者是否在整體學問上超越自己,拜他們為師,會不會有損麵子。這種事師方式恰恰最符合以能者為師的傳統師道。

不禁想起現在一些學界中人的事師。如今某些年輕學人報考誰的研究生,先要搞清楚對方的頭銜,比如是不是校長、副校長、某某基金評審專家、某個學術刊物的主編,答曰是,立即趨之若鶩;答曰否,馬上掉頭而去。原因很簡單,老師有頭銜有麵子,才可以幫助學生畢業後拉課題、評獎、升職稱。而一些研究生導師呢,招生時也不在乎學生是否具備治學的興趣和能力,隻看其職位和資產,以圖自己今後辦事方便。

在師道日趨淪落的時代,民國學人的事師方式格外值得我們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