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2 / 3)

弘瀚扭過臉,見來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額娘,這麼晚還沒歇息。”見他手中的物件仍沒有放下,我坐下點點頭,笑著問他:“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他遞過來,原來是一塊羊脂白玉,純天然,沒有經過雕琢,以成色來看本是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的上品,但中間卻有一道若無若有乳黃色的印記,多了這小小的瑕疵,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絲不解,他對玉已有較深的認識,怎會看上這塊。但轉念一想,他隻是不滿七歲的孩子,玩心總是有的。

他許是見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無聲站在身邊。我垂目暗自思量一會兒,覺得這幾日心中一直想著的事,在自己孩子麵前還是開口徑奔主題較好。

我把玉遞給他,微笑著盯著他道:“瀚兒,目前的生活,你還滿意嗎?”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皺眉問:“額娘,為何會這麼問?”

這個孩子太過早熟,言行舉止中規中矩,我笑著把他拉到身邊,道:“還記得小時候,額娘問你,可懂得取舍?”他撫撫腦門,想一會道:“魚和熊掌?”

我笑著輕頜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堅定地道:“懂得,瀚兒心裏也有了定論。?

我心中一酸,輕柔地撫撫他的頭,真是難為了這孩子,說起來,他雖生活在我身邊,可我真正親自照顧他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複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額娘,我想把這玉送給四哥。”正在說‘取舍’,他卻忽然說起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燈前。

一條黃色嬌龍盤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來那乳黃色的印記,細看時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驚,盯著弘瀚默默不作聲。他麵帶憂色盯著我,囁囁地道:“額娘,你生氣了?”

眼眶有些熱,把他攬在懷中。

他竟有些不習慣,輕輕掙開身子,麵上有些紅,道:“五哥雖年齡大些,但卻整日玩鳥籠子熬鷹,心思根本不會放在祖宗的基業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這種決定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話雖這麼說,可我還是更喜歡宮外的生活。額娘,你不會怪我吧?”

我搖搖頭,道:“不會怪你,額娘也希望你過自己真心想過的日子。”他麵上一喜,自我手中拿過玉,笑著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輕笑,心完全放了下來,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著我道:“但身為皇子,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任由千斤擔子壓在四哥肩頭,我決定長大了擴大玉器店和酒樓的生意,掙得銀子全交給四哥,為民造福。”

我點點頭,輕拭去眼角隱蘊著的淚,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轉身回來,交待他道:“改日出園子,帶上蘭葸。”

他眉頭一皺,不滿地道:“額娘。”

我睨他一眼,笑著道:“必須帶。”

他還欲開口再辯,我轉身向外行去,背後的他大聲道:“他是我妹子嗎?整日隻知道胡鬧纏人,一點也不像女兒家,……。”

西北戰事雖持續幾年,卻沒有實質性進展。胤禛調整了西路軍營的統帥將領,並命兵部尚書鄂爾泰督巡陝甘,經略軍務。

可是,這邊人員剛剛調整,那邊噶爾丹策零卻親率大軍由北麵大舉進攻,並輕易打開北路大軍的缺口,搶掠了喀而喀策淩的子女及牲畜。

策淩哪受過這種的奇恥大辱,帶著子侄們率大軍於夜晚噶爾丹策零休整時突襲,噶爾丹策零毫無準備,倉皇逃走。此次戰事的勝利,也算是近兩年唯一的大勝。

噶爾丹策零大敗後,無力再次發起戰爭,同時又違恐毗鄰的喀而喀策淩不放過他,遂派人到京城請和。長達幾年的戰爭,胤禛深感財力耗竭過甚,再打下去也無濟與事,於是,同意和談。

但這次和談並非一凡順利,直到幾年之後,和談才算成功,雙方商定以阿爾泰山為界,準噶爾遊牧不得過界東,喀而喀策淩遊牧不得過界西,並答應互市。

正當眾人鬆口氣,胤禛眉宇舒展的時候。不成想,江南崇明縣人沈倫所著‘大樵山人詩集’,被人告發其中有狂悖語句,這事本也影響不大,胤禛甚至沒把它當成一回事,誰知,唐孫鎬卻借機又挑起事端。

胤禛忍無可忍,憤然寫下‘如此妄類,便令其殺身以成其臭名,亦屬便宜他,……,可將伊此論密予消滅,不要說曾聞奏,不可令人知有其事,可將伊設法或杖斃,或令他法處死。’

眾臣皆驚,紛紛上疏,大意是這種書呆子不就是博個名嗎,成全他便是,犯不上為這種人背上惡名。

此時,胤禛又豈會聽得進去。不得已,弘曆找到了我,可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我隻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餘下的日子,什麼也不去問、什麼也不去想,過著這種倒計時的日子。

院中的草坪上,我依在椅背上,端起茶碗呷了口,桌那邊的弘曆,又續道:“朝堂上的事,你不願插言,我也不願勉強你。可是,六弟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輕歎口氣,道:“瀚兒喜歡這種生活,你也知道,宗籍上根本就沒有他的記錄,注定他不該留在宮中的。”

他默一會兒,抬起頭神情淡淡地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你這麼打算,是不相信我嗎?”我一怔,扭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見我如此,他剛蹙起的眉頭舒展了些,見他一直把玩著弘瀚送的那塊玉,我恍然憬悟,他許是心中早已有數,自己會繼承大統。

我收起迷惑的表情,強扯出一絲笑,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讓弘瀚早日抽身出來。

弘曆雖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更是自小生活在風雲變幻、權力更替極快的皇宮,我默了會兒,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隻是想讓他們兄妹倆早日可以自力更生,我也就放心了。”

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忙瞅他一眼,他直起身子,定定看著我,一臉驚色,聲音都有些顫:“你的意思,瀚兒成人前,皇阿瑪就會……。”

他手緊握著椅子扶手,雙眸緊盯著我,我微微一笑,起身向房門走去,背後的他聲音依然有些顫,但卻含著無庸質疑的堅定:“如果真是那樣,我希望你堅強的活下去。”

我步子一頓,但嘴角仍掛著絲笑,努力穩著步子推開門,走進房裏。

春意融融,百花齊鬧,坐在房中,鼻端縈繞著花的縷縷清香。

我對鏡瞧了瞧,有些呆,背後為我梳著頭發的南芙得意的笑著道:“奴婢化的妝容很美吧。”

我閉眼默一陣,又猛睜開眼睛,無奈笑斥道:“濃了些,還有我這頭發,怎可梳成這樣。”她‘哧’地笑了起來:“娘娘,這可是今年京城年輕女子們最流行的發式,還有,您每日裏的妝扮太淡了些,今日奴婢為你這樣打扮,如果有人說不美,那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

我無奈歎口氣,還未及開口說話,她又道:“隻要不讓我拿皇上或是六阿哥的物件就行。”

待一切收拾停當,已是半個時辰後。

身後隨著出來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您這是去哪呢?戴的首飾都是平日裏喜愛的,……,你身邊不帶一個人,這行嗎?”

我輕搖頭,停步回身,道:“你想跟我去勤政殿,還是留下和菊香一起照顧格格。”她猛地停步,伸伸舌頭,笑道:“奴婢謹遵娘娘口諭,和菊香一起照看小格格。至於娘娘,還是讓萬歲爺陪著。”說完,轉身小跑著回去了。

這丫頭好說又好動,高無庸早有意調她去別處,許是又覺得我挺喜歡她,遂從沒未開口提過此事。但每次見到南芙不是冷臉訓斥,就是叮囑又叮囑,如此一來,南芙對他是能躲就躲,所以,一聽我要去勤政殿,轉臉就跑。

剛剛踏出閣外,高無庸小跑著迎麵而來。

他走到跟前,恭聲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來知會您一聲,向後推一個時辰再出去。”我微笑著輕頜首,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道:“貴州古州、台拱地區苗民發動了叛亂。”我心下一驚,默想一會兒,吩咐他道:“你回稟皇上一聲,改日再去,政事要緊。”

本來改土歸流後,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敗,時刻圖謀複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統轄區域內肆行搶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於管理,興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貪贓勒索。而駐兵又多從鄰近地區抽調而來,致使原來地區力量空虛。

如此一來,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亂的口實,也給了他們以可乘之機。於是,在改土歸流完成四年後,兩地區苗民上層鼓動百姓發動叛亂。叛亂者深入丹江、黃平、凱裏等廳州縣。曾記得胤禛在位期間雖很重視此事,終是叛亂範圍太大而鎮壓未果,直至弘曆繼位後才平定此次叛亂。

他見我轉身欲回,忙道:“萬歲爺說了,一個時辰後會準時陪您出園子。”我心中一暖,點點頭,他轉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階而上,慢慢走上涼亭。

現在已是三月底,還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兩百日。

我對著橘紅的晨光微微笑笑,許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幾年那樣驚惶恐懼。現在的自己,隻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實處,隻想好好陪陪他們父子三人。

默默出著神,忽地一陣薰香味飄來,我心中微怔,輕嗅著尋香味來源。前方的林子裏,似是蹲著一個人,自她前方飄著絲縷白煙。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後。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壓著聲哽咽著。她自進閣,與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須用語言表述時,她幾乎一句多餘的話也無。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她和別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來到此地。在心中輕歎一聲,轉過身,往回走去。

“娘娘。”後麵傳來一聲擔憂的聲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後拜祭時,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靜靜地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忙道:“奴婢謝過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個小巧的香爐上麵插著三柱香,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心中微怔,說是拜祭,卻無供品。如果不是,這香爐又確實是拜祭時所用之物。另外,這香爐極其精巧,非宮中之物,那應是她入宮時所帶之物,而用這種東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貴。

她收起地上的香爐,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問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轉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時,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會帶著香爐入宮,以便時常拜祭。可進宮後,奴婢一直與別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這才來這林中,不想又衝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閣到現在,第一次聽她說這麼多話。我點點頭,揮手讓她走,她轉身匆促地去了。

約莫著一個時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館,向湖邊走去。

他禦用的船已停在湖邊,高無庸立在船頭,看見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輕聲道:“皇上已等了一陣子。”

我輕笑著頜首,走進艙內。他斜依著矮幾旁邊,眉頭微蹙的出著神,聽見腳步,麵色稍微舒緩了些,才抬起頭,見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會兒,抿嘴笑著不語。我輕咬下唇,心中暗罵南芙,他臉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這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來,我心中有些懊惱。見我如此,他斂了笑,點點頭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對麵的我,麵上一熱,嗔怪道:“你這是讚揚,還是嘲諷。”他探身過來,握著我的手,拉我過去坐在他身邊,盯著我道:“當然是讚揚,你往常的妝扮是淡了些。”

我鬆口氣,笑睨他一眼,把頭依在他肩頭,道:“其實改日出去也行。”

他輕歎口氣,道:“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處理好的。”

聽他語氣淡淡,我抬頭瞅他一眼,他薄唇緊抿,眉頭微鎖。暗暗歎口氣,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今天拋開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頭,默盯我一瞬,擁著我肩頭,笑著點了點頭。

由於天子長達十數年往返於圓明園與皇宮之間,達官貴人、商賈富戶紛紛在兩地之間修建房舍、商鋪。因此,此時的園子周圍是廊簷相對、商鋪林立,儼然又是一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