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林遠方沉吟一下，指著那個平板車問道：“那又是怎麼回事？”
黃旭蒙顯然還不了解這個最新情況，就扭頭拿眼睛睃著小劉。小劉連忙說道：“那個平板車上躺著的也是他們施工隊的工人，說是什麼肝腹水晚期，無錢醫治，急需工錢救命。”
林遠方心頭一緊，扭頭看了看電話，問黃旭蒙道：“莫主任還沒有回傳呼？”
黃旭蒙連忙說道：“可能是他沒有收到，我再去打一個。”
黃旭蒙又撥通了１２６傳呼台，交代小姐多呼兩遍，然後又撥通了縣政府值班室的電話：“縣政府值班室嗎？我是管委會老黃，請問我們莫主任下午到縣政府去了嗎？什麼，去了？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哦，謝謝，謝謝。”
黃旭蒙又撥通了莫日根家裏的電話，家裏沒人。
林遠方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下午５點４５分了，下班時間已經過了一刻鍾了。莫日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電話，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他必須做出決斷。
“老黃，跟我下去。我去找徐老大談一談。”林遠方說道。
“林主任，您，還是別去了。要不，我這裏給縣公安局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人過來？”黃旭蒙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林遠方擺了擺手說：“不能那樣做。本來就是咱們管委會理虧，再叫警察過來，不是火上澆油嗎？”
說著邁步往下走。黃旭蒙衝小劉說：“你快去再找幾個年輕人下來。”說著緊追了幾步，跟著林遠方來到樓下。
一樓走廊裏站著十來個幹部，個個提著公文包，顯然是急著下班回去，卻又不敢往大門那邊走。見林遠方從樓上走下來，他們連忙往兩旁讓開，嘴裏說叫著：“林主任。”
林遠方沒有理會這些人，徑直走到大門口。外麵寒風凜冽，幾十個農民工穿著破破爛爛的棉襖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臉都被凍成青紫色，渾身瑟瑟發抖。
跪倒在最前麵的徐老大，年紀和林遠方的父親差不多，一臉憔悴，可憐巴巴地往裏麵望著。看見林遠方和黃旭蒙出來，徐老大用膝蓋在地上挪動著來到黃旭蒙麵前，粗糙的大手扶著地，砰砰砰地給黃旭蒙磕頭：“黃主任，黃主任，我求求你了，給我們點救命錢吧，章老三肝腹水晚期，交不起住院費被醫院趕了出來，你大人大量，就行行好，先給我們點救命錢，讓章老三先住進醫院啊！”
黃旭蒙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拉住徐老大，說道：“徐老大，徐老大，你不要這樣，有話好好說。這是我們管委會新來的領導林主任。”
徐老大就扭身衝著林遠方磕起頭來，哭喊著：“大領導，你就行行好，救救章老三吧！他孩子還小，還要靠他養活啊！”
身後那三十多個人也跟著向林遠方磕頭：“大領導，你就行行好吧！”
“老鄉，老鄉，你不要這樣。站起來，站起來，有話站起來再說！”說著林遠方硬是抓住徐老大胳膊，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拖起徐老大後，林遠方讓黃旭蒙扶著徐老大，又扭身對那三十多個工人說道：“鄉親們，我是管委會副主任林遠方，是專門過來解決你們問題的。你們先站起來好不好？”
一邊說著，林遠方一邊去拉這些工人。工人們定定地跪在那裏，任憑怎麼拉都不起來，隻是在那裏喊著：“求你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
“鄉親們！”林遠方急了，大聲喊道：“我請你們先站起來，好嗎？天氣這麼冷，你們跪在地上，把膝蓋凍壞了怎麼辦？老婆孩子還等著你們回去養活呢，你們不能對自己不負責任啊！請你們相信我，我既然來了，就要想辦法為你們解決問題！”
林遠方情真意切，終於有人從地上站起來了。有一個人帶頭，其他人陸陸續續都站起來了。
林遠方這才回過身來，扭頭望著徐老大：“徐老大，別的事情先別說，你先給我說一說，章老三是怎麼回事？”
徐老大抹了一抹眼淚，說道：“大夫說是肝腹水晚期，抓緊時間住院治療，還有救。我欠了他一萬多塊錢工錢，可是我實在是拿不出來啊，隻好來給領導您添麻煩。”
說著他來到平板車前，掀起了被子，隻見被子下一張蠟huangse的臉，肚子脹得高高的，如孕婦一般……
章老三本來是閉著眼睛，感覺到被子被掀開了，就半睜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叫道：“哥，哥，拿到錢了嗎？”
徐老大伏下身子，對著章老三的耳朵輕聲說道：“老三，你放心，錢馬上就拿到了，現在大領導過來看你了。”
“扶……扶我起來……”章老三掙紮著說，“我……我有話要對領導說……”
徐老大要去扶章老三，林遠方連忙伸手製止，他走到章老三身邊，說道：“大叔，我過來了。你有啥話，對我說吧。”
“大領導……”章老三努力張大眼睛，眼睛渾濁無神地望著林遠方，“我有一件……一件事情……求你幫……幫忙。”
“你說，你說，我聽著呢！”林遠方又往下伏了伏身子。
“政府……政府給……給結工錢的時候，把……把我那份留下……下來，直接送給我老婆……讓她養活孩子。我是不……不行了……”
一說著，兩行渾濁的眼淚滾落下來。
林遠方心中一酸，多麼樸實的農民啊。在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家小。顧及自己的身份，林遠方強壓著心中的衝動，伸手輕輕拍了拍章老三的胳膊，說道：“大叔，你放心。你的病要治，你的老婆孩子也要養。”
他直起腰來，對徐老大說道：“徐老大，救人第一。這樣，你現在就跟我一起到縣人民醫院，我們先讓章大叔住進醫院再說，至於說管委會欠你的工程款，等咱們把章大叔安頓好，再坐下來慢慢談，好不好？”
“可……可是，沒有錢，人家醫院不讓住啊。”徐老大說道。
“這個你別管了，有我呢！”林遠方說道，“你隻要跟我去就行了。”說著扭身對黃旭蒙說道：“管委會還有車嗎？”
“麵包車還在呢！”黃旭蒙說道。管委會一共三輛車。除了配給莫日根的那輛普桑外，另外一輛大客車當做上下班的班車，一輛鬆花江麵包車是公用車。
“好，你讓司機把麵包車開過來，我們這就送章大叔去醫院。”林遠方說道。
黃旭蒙應了一聲，轉身去找司機。他心中盤算，林主任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呢，還是真的把那個病人送到醫院？我看多半是調虎離山，否則即使以管委會的名義送病人進醫院，沒有錢，醫院是絕對不會接收病人的啊！
隻是，如果是調虎離山計的話，林主任打算怎麼脫身呢？
徐老大本來心裏對林遠方的話還有些疑慮，懷疑麵前這位年輕的領導會不會真的送章老三去看病。這時見林遠方真的把章老三抬起麵包車裏了，心中的疑慮這才打消。他挑選了兩個工人過來，拉著林遠方的手千恩萬謝一番，這才坐進了車內。
黃旭蒙一直在旁邊站著，眼神複雜地望著林遠方，見徐老大的人上車了，他才低聲問道：“林主任，咱們真的要送那個章老三去人民醫院啊？”
“是啊，都這節骨眼兒上了，能不送嗎？”林遠方說道。
林遠方頓了一頓，對黃旭蒙說道：“你去把招商辦杜小娟叫過來，讓她和我們一起去醫院。”
黃旭蒙不明白林遠方主任這個時候為什麼會叫杜小娟這個普通的員工過去。但是他卻二話沒有說，轉身去了。
幾分鍾後，杜小娟拿著個小坤包，跟在黃旭蒙後麵來到林遠方麵前。
“小杜啊。”林遠方把杜小娟拉到一邊，把情況給她講了一遍，最後微笑著說道：“怎麼樣，小杜？這件事情我就拜托你了。”
杜小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擺手說道：“林主任，那我可不敢當。身為管委會的一分子，要有為管委會排憂解難的思想覺悟嘛！”
黃旭蒙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林遠方知道黃旭蒙雲裏霧裏，就笑著說道：“老黃，你還不知道吧？小杜是人民醫院周院長未來的兒媳。”
原來是這樣啊！黃旭蒙這才恍然大悟。
三個人上了麵包車，司機調頭出了管委會大院，往老城區開去。
林遠方坐在前麵，一邊和杜小娟拉著家常，一邊暗自感歎這次他運氣真好，碰巧手下的杜小娟是周院長的兒媳，要不今天還真不知道怎麼收場。如果不能當場決定把章老三送進醫院，徐老大也不會讓手下的民工散去，這大門肯定還會被堵著，說不定最後要動用警力，這麼一來，縣委縣政府都知道了，他這個坐鎮看家的副主任的臉算是丟光了。
林遠方是怎麼認識杜小娟呢？說起來還得從當初林遠方患闌尾炎在人民醫院住院的時候說起。當時林遠方抱病到排水現場的時候，周院長就親自領著護士跟在林遠方身邊，照看著林遠方，林遠方和周院長也算彼此都認識了。
前幾天縣委關於調林遠方到新城區管委會擔任副主任的任命下來之後，周院長得到消息立刻領著未來的兒媳婦杜小娟去拜訪了林遠方，請林遠方到了管委會之後，多多照顧一下兒媳婦。因為有前麵一層關係在，林遠方不好推脫，就暫時答應了下來，說以後有機會的話，肯定會照顧杜小娟的。
可是林遠方沒有想到，他還沒有來得及照顧杜小娟，就要先拜托杜小娟幫忙了。不過這件事情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隻要林遠方開了口，周院長那邊肯定是會答應。章老三即使以後也交不起住院費，欠的也是醫院的錢。而杜小娟卻是在管委會工作，如果周院長那邊不爽快，管委會的領導嘴巴歪一歪，杜小娟的小鞋可就穿不完了。
果然，有杜小娟出麵，事情出奇地順利，住院部一路綠燈，把章老三安排進病房，主治醫生現場檢查過之後，立即掛上了液體。章老三終於安靜地睡了。
林遠方一直陪在旁邊，見章老三睡著了，這才把徐老大拉出了病房，伸手掏出錢包，把裏麵的三百塊錢全部拿出來，塞到徐老大手裏，說道：“雖然住院費、醫藥費暫時可以先拖欠著，但是在醫院吃飯總要花錢。這錢不多，先留給章老三用吧。”
徐老大呆呆地看著手裏的三百塊錢，重重地喘了幾口粗氣，忽然間撲通一聲就在走廊上當眾給林遠方跪倒，眼含著熱淚說道：“林領導，林領導，我替我妹妹一大家子謝謝您了，您這是救了他們一家人的命啊！”即使徐老大再笨，也知道這是林遠方自己的錢。
林遠方這時才知道，章老三原來是徐老大的親妹夫，怪不得他這麼著急呢！他伸手連忙去攙徐老大：“快快起來，這樣子弄啥？”
把徐老大拉起來之後，林遠方又說：“今天晚上，你先留在醫院陪病人，有什麼事情，都去找王醫生，我們管委會的小杜剛才都給他叮囑過了。具體到欠你們工程款的事情，你明天抽個時間，到管委會去，我們再詳細談一談，好不好？爭取找一個我們雙方都能接受的辦法。”
徐老大連連點頭，眼含熱淚說著“好好好”。
吃過飯之後，林遠方回到姐姐的商店，再次給莫日根打了個傳呼，這次莫日根很快就回了過來：“林主任吧？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一個老同學請我到城郊吃飯，傳呼機收不到信號，我這剛進門，老伴兒就告訴我你找我。這不，正要給你打電話呢。”
其實徐老大剛領著民工堵著管委會大門時，管委會已經有人偷偷打電話告訴莫日根了。後來黃旭蒙打的幾個傳呼，莫日根也收到了，但是就是不回。這件事他回去也處理不了，隻有假裝不知道。反正縣裏的傳呼台信號覆蓋範圍有限，收不到傳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這件事情即使洪書記知道了，也不能怪罪的。至於林遠方，也隻能祝他好運了。這不是我老莫有心要陷害你，實在是我也沒招啊。你是縣委書記的紅人，就暫時先頂一頂吧。
後來他聽說林遠方帶著病人去了醫院，還說招商辦的杜小娟是周院長未來的兒媳，那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有杜小娟這一層關係，人民醫院怎麼樣也要先收治下病人，不用擔心林遠方沒有辦法解套。所以收到了林遠方的傳呼，他立即回了過來。
聽完林遠方的彙報後，莫日根就嚴肅地說道：“林主任，你處理得很好！虧得你在那裏，如果是別人，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了！這再次證明了縣委派你來管委會是正確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林遠方心中苦笑，他需要從莫日根那裏聽到的不是這個，而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莫主任，徐老大那個施工隊的問題……”莫日根不往這上麵扯，林遠方隻好開口主動問了。
“這個……”莫日根停頓了一下，“明天吧，等明天上班文主任過來，咱們開一個碰頭會，好好合計合計。”
次日８點１０分，林遠方和文祥風一前一後來到莫日根辦公室，三個人圍坐在沙發上，林遠方又把昨天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莫主任，您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我估計上午徐老大就會再到管委會來。”
莫日根看向文祥風：“文主任，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文祥風半個屁股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喝著水：“還能有什麼建議？就是一個錢字。沒有錢，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
“是啊，我們還是需要抓緊時間解決錢的問題。不光是徐老大這方麵，我們管委會本身也需要資金啊。”莫日根轉了轉手中的水杯，側臉望著林遠方：“林主任，我看還是按照我們原來定好的計劃。我這邊去找劉縣長再催一催，看看縣財政能不能在年前給我們撥一點資金。你呢，就辛苦一下，多往華一鋁廠那邊跑一跑，爭取能夠在年前擠出一些資金出來。隻要有了錢，徐老大來了，我們就好應付了。”
頓了一頓，莫日根又對文祥風說道：“老文，你在銀行那邊關係熟，往那邊跑一跑，看看能不能在年前給我們貸一筆款子出來？”
“難啊！難！”文祥風搖了搖頭，“縣裏四大家銀行我們都貸遍了。又趕上年底，他們回籠貸款。這個時候開口，估計不會有啥收獲。”
“有沒有收獲都要去努力一下。”莫日根正色道，“哪怕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要付出一萬倍的努力。現在下麵的同誌都看著我們三個當領導的呢。我們不去做這些事情，誰去做呢？”
“好吧，我盡量去試一試。”文祥風盯著手中的杯子，“不過希望不大。”
莫日根就又看著林遠方，問道：“林主任，你說呢？我看就先這樣，我們三個分頭去努力吧！”
回到辦公室，黃旭蒙正指揮著辦公室的辦事員小王替林遠方收拾房間。看見林遠方進來了，黃旭蒙就把小王介紹給了林遠方。林遠方看小王二十五六歲，外表也是一副精幹的樣子，就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黃旭蒙的安排。
坐到皮轉椅上，林遠方對黃旭蒙說道：“老黃，我們一會兒先去華一鋁廠走一走吧。你先給他們聯係一下。”
黃旭蒙點著頭說道：“好的，我馬上聯係。”說著伸手掏出通訊錄，翻出華一鋁廠廠辦秘書科科長劉大德的電話，卻不用話筒，而是按下免提鍵，打了過去。
黃旭蒙知道打這個電話肯定還是吃閉門羹，但是他不能不打，隻好這樣，讓林遠方也領教領教對方的傲慢。
電話接通，黃旭蒙客客氣氣地說道：“我們林主任有事情要找你們廠辦張主任，拜托劉科長幫忙安排一下時間好嗎？”
“我們張主任非常忙，整天都有會。要不這樣吧，我把這事給你記下來，等我們張主任有空了，我再提前通知你。”片刻，電話裏傳出了忙音。
林遠方這才明白，為什麼黃旭蒙會按下免提鍵打電話，原來是想讓自己知道對方的做派。
黃旭蒙抬頭望著林遠方，不知說什麼好。
林遠方擺了擺手，說道，“走，叫上車，咱們現在就去拜訪拜訪人家的大衙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