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理論
情感是個極渺小的地帶。它不可靠，但也不可抗拒。方銳依戀那些情感，並如此看重它，無非是想在呼吸喘氣時有人聆聽。也許這和表現欲望有關。有時他太需要周圍能有聽眾，即使這些人本身也不甚精彩。
自由和平靜的靈魂在獨立自主的狀態下會有最大限度的張揚，方銳很理解陳婉倩需要這麼一個狀態。這種思想在吳冰看來成了婚姻失敗的前兆，看來，這也注定方銳和吳冰難以融合到同一社會。
在南方沿海城市的春天，方銳幾乎夜夜輾轉難眠，雖然一定程度上和夜生活的過度不無關聯，可是那肆虐的風毫無疑問肯定是主謀。方銳居住的富人區正好麵對風口，那該死的風簡直是無孔不入。不過那些有錢人個個認為這說明此地風水極佳，能很好的采光納氣。方銳對此很難認同，因為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風就像困在籠中的野獸，嗚嗚大叫，此起彼伏，聲調出奇的高，幾乎聲嘶力竭。每當躺在床上，聽著肆虐風聲，方銳心想如果這是風神所吹，他的嗓子肯定很好，應該很適合唱搖滾。可是長此以往這樣的叫下去，隻怕最後會得喉癌。
子夜的車輪壓著路麵發出的聲音，像一架巨大的時間機器，它驅趕著人們在轟隆隆的分貝中把所有的熱情消耗殆盡，直到一切化為虛有，化為塵埃。這個時候，似乎什麼都已停止，除了肆虐的風和人無休止的欲望。這麼晚了，關水軍居然給方銳打來電話，邀他第二天到飛躍電器公司總部參訪。
關水軍總體上還算成功，通過十多年的努力，將一家隻有一百多人的企業，發展成幾千號人的上市公司。但是最近幾年，關水軍見家大業大，開始好大喜功，敗筆越來越多。
數年前他本可以上個大項目，把飛躍電器打造成細分行業內的龍頭老大。可事還沒談成，他就信誓旦旦，雄心萬丈，一到人多的地方就豪言壯語不停。後來貸款沒批下來，項目被迫延後，他自己不好交代了。為了保住麵子，不知他怎麼就想出了個“老二”理論。
“我為什麼不當老大？近來，我在觀看馬拉鬆比賽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起跑時就跑第一的，往往很快會被落下，而最後的冠軍，剛開始時往往都在第二梯隊。這和領導一家公司何其相似。和國際性大型企業相比，我們飛躍電器還很脆弱。不論我這老二，還是所謂老大，都還處於起跑階段，前麵的路還很漫長。甘做老二，就是要給自己留個目標。前有標兵，後有追兵，既有動力，更有壓力，絲毫不敢鬆懈。如果有人認為這是停滯不前，我的理解：隻求利潤，不求規模。我這老二，如同一個標杆，有人想當老大，就得超過老二；要想做好老二，也得不斷進步。這叫水漲船高。”這是關水軍在一次高層會議上的發言，這個奇談怪論高調亮相，現場反映極為熱烈。
這個“老二”理論一經提出，關水軍在氣勢上一下子化被動為主動，幾個特會做人的下屬居然還提出要把“爭當老二”四個字當成口號掛在公司大門口。
當年德國納粹宣傳部長戈培爾說：“謊言講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關水軍本來是打算糊弄人的，可是講的次數多了，自己都覺得有道理。“老二”理論很快成了他的招牌式的談資，每次會見客人，總要拋出來秀一把，表示他並非媒體上說的“草莽英雄”，也是一個有思想有理念的“企業家”。
剛到飛躍電器公司大門口方銳就看到“爭當老二”四個大字，心中感歎這人竟會寡廉鮮恥到這地步。
簡單寒暄過後，關水軍免不了又是一番老調重談，聲稱這是在向客人介紹企業文化。方銳聽了，覺得惡心，可在麵上還要直捧：真長學問！
做“嫁衣裳”
被邀進關水軍的辦公室，方銳很是驚奇，辦公室的感覺居然可以如此奇妙。那間辦公室的布置倒很一般，隻是在背光的位置擺放的寬大的寫字台太引人注目，因為它是紫檀做的。方銳也算見過不少世麵，極少見過有人用紫檀做這個。
紫檀在過去被稱作神木，這種木材外觀沉穆雍容，閃耀綢緞般的光澤。紫檀本身就是一種十分名貴的中藥材，主要用於止血、止痛、療淋和敷刀傷等等，紫檀香還有清心潤肺、舒筋健骨、延年益壽的功效。
看來，關水軍很懂得養身之道，工作之餘，居然可以體驗幽幽檀香。聽說他這間辦公室的門總是關得十分嚴實，生怕檀香擴散出去，讓人占了便宜。
這時，關水軍關上門，臉沉下來：“方總，今天請你來主要是想委托你給我手上那部分海州醫藥股票估個價。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方銳幹笑一聲：“生意上門，怎會拒絕？隻是你明知道我和黃頂實業的呂總有交情，為何還要找我？不怕我在中間搞鬼？”
“就為這事，我總共委托了三家機構，你是最重要的一家。”
“關總，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你來估價對呂總最有說服力。我當然擔心你會暗算我，不過我更相信你不會那樣做，因為利益。”
沒想到關水軍竟會如此坦白，方銳著實吃驚不小：“難道你認為我會背叛呂國華。”
“你說對了。這樣跟你說吧，目前大家都是利益勾和關係，交情價值幾何？我想呂總心裏早就給這東西定了個價，你方總又何嚐不是這樣？商海沉浮多年，我想隻有蠢材才會認為情誼無價。什麼都不可靠，隻有利益勾和的關係是最牢靠的。什麼朋友關係，什麼老同事老戰友老同學的關係，甚至夫妻關係，統統都是靠不住的，不用太多，隻要一萬元錢，就能讓你交往20年的朋友瞬間背叛你。隻有雙方利益緊緊捆綁在一起的關係永遠堅不可破，即使兩個流氓也能親密合作，隻要雙方利益最後都能得到滿足。用現在流行的話講，就是雙贏。”
“關總，也太現實了吧？”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爾虞我詐，都是為了生存。為了生存，可以不擇手段。你看過《動物世界》嗎？你看那些獅子、老虎、豺狼，還有蛇、鷹、魚，它們為了活著，就得吃掉別的動物，這是生存法則。生存就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其實人更凶殘，人甚至要吃人，起碼老虎不會吃掉老虎，獅子不會吃掉獅子。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殘殺往往還加上虛偽的掩飾，人遠不如動物可愛，起碼動物吃動物是直接和透明的，不來虛的。”
方銳冷然作色：“我今天不想聽你講這些道理，我隻想知道你想幹什麼。”
“你是個聰明人，我想你不會不知道。”
“你想讓我高估股價，低估樓價，你好從呂國華那多得些補償。”
“哈哈哈哈！你何需挑明呢？”
“你認為我會這樣做？”
“會的。如果呂總是你，他肯定會。”
“何以見得？”
“範鐵那部分籌碼是你用真金白銀接下的吧？你要那些籌碼何用？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嗬嗬！他就這樣把你綁上他的‘戰車’，而你完全成了他手裏的木偶，你的風險和收益根本不對等。”
聽到這裏，方銳大為驚駭，“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風險和收益根本不對等”？這也正是方銳心中痛處。似乎一直都是這樣，方銳自從跨入資本市場，很快就被綁上“戰車”，被迫應對他不願麵對的金融戰爭。方銳努力尋求和諧經營，可是金融市場的混亂和無序使他掙紮，“戰友”間的詭詐和算計更讓他難以忍受。
“好的。我會妥當處理這事。”
多退少補
這次會麵，關水軍用意很明顯，他要脅迫方銳，因為他看到了方銳最關鍵的弱點。ZT投資在海州醫藥這個項目上涉入極深，如果這個項目出了什麼閃失，呂國華隻會承受精神層麵的損失，而方銳將遭遇滅頂之災。關水軍很狡猾，搶在方銳行動之前出手，又準又狠。脅迫確實是關水軍攫取利益最廉價的手段，方銳徹底陷入被動，惟有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