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沈棠和狄遠致的親事幾乎是板上釘釘了,所以賓主皆歡。在送走周夫人和狄女婿後,朱螭來報說五小姐已經回了清棠院。
之前不是說好的讓沈棠等她來回來麼,她還要問問沈棠的意見呢。
這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可日子終究還是關起門過的不是?若是棠姐兒沒看上,她也和她兜了底,不用管你爹,咱們在重新找一個就是。
令宛以為是棠姐兒不滿意,於是帶著紅月綠雲青雀朱螭轉頭就往清棠院趕。
沈棠院裏的丫鬟婆子見主母來了,急忙行禮通傳,貼身的兩個大丫鬟白芷和青黛更是一驚,急忙撩起簾子將令宛迎了進去。
令宛一進門,就見沈棠背對著她坐在窗下,望著窗外已經謝了的榴花,不知在想些什麼。
“棠姐兒,怎麼了?”令宛屏退左右,輕聲道。
沈棠這還是頭一次見著她既不行禮也不答話。陳圓圓便想,可能她是真的不太滿意吧。於是也不知說些什麼,就自己端了根圓兀,走到她身邊,陪她坐著。
等走近了才發現,棠姐兒竟然在哭。陳圓圓一項見不得人哭,立馬就慌了,手足無措地結巴道:“棠姐兒,你,你別哭。要是不喜歡,咱們就不要這個了。”
不知是令宛孩子氣的話還是笨拙的舉動,竟引得沈棠破涕為笑,麵上也再無平日冰雪,道:“母親,這事又不是上街買東西,哪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啊。”令宛頭一次聽她稱自己為“母親”有些發怔。而且,她怎麼聽起來,棠姐兒這言語也不像是不滿意了。
“我聽大伯母說,母親為著我的親事,很是費心。”沈棠看著繼母臉上疑惑的神情,擦了擦眼角的淚,道,“大伯母說,母親要替我找一個最優秀最溫良的男子,讓他一生敬重我,愛重我,是不是?”
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被當事人這樣說出來,令宛忍不住臉一紅,點點頭。
“那這世間會有這樣的人麼?那這樣優秀又溫良的男子,怎麼又會敬重、愛重我這樣的人呢?”沈棠別過臉。沈家五小姐不檢點,公開扒男人衣服的流言她不是不知。
令宛沉默了下來。原來這個坎,在沈棠心裏,也是過不去的。
見繼母不說話了,沈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同為女子,繼母怎麼能不明白清白和名節對於一個閨閣女子的重要性。繼母選了這麼好的兒郎配她,可她怎麼配得上呢?嫁過去後隻會白白耽誤了人家。
“如何不會?”就在沈棠以為繼母是不知道說什麼而尷尬時,聽得令宛一聲朗聲反問,隨即傲然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從小勵誌從醫,初心不改,其誌向遠大,我以你為傲;你醫者仁心,救死扶傷,其仁心大義,我亦以你為傲。你就是值得這世間最優秀最溫良的兒郎!”
“人生短短數十載,倘若目光都放在旁人的看法上,那也太累心了。”令宛拉著她的手,將它放在她自己的的胸口,問,“棠姐兒,你捫心自問,若時光能倒流,在越國公府上的宴會上,麵對那個突然倒地不起的小廝,你可會見死不救?”
“自然不會!”沈棠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這樣的毫不猶豫也讓沈棠自己都怔住了。
“那便是了。”令宛微笑起來,看她直愣愣地看向自己,拿出手帕輕柔地替她擦著滾燙的熱淚,“既然你自己無愧於心,那管旁人做甚。若為著些流言蜚語便妄自菲薄,看輕自己,何苦來哉。”
想起長嫂曾說沈棠最是敬重沈叢這個父親,便又補充道:“你這般聰穎明達,你老子也也常常說,沈氏當以你為傲。”
“以我為傲?”這個敏感又勇敢的少女回過點神來,喃喃出聲。
“嗯。”許令宛雙手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睛,眼神堅定又明亮,“是的,在我和你父親的眼裏,整個沈氏,都當以你為傲。”
十年的隱忍委屈、十年的受辱擔嘲,她曾想用滿身豎起的尖刺抵擋,卻不想物極必反,自己反受一身傷。
麵對世俗之下所有人的蔑視輕賤,沒有人和她說“清者自清,無愧於心”,更沒有人和她講“你誌向遠大、仁心大義,我以你為傲,沈氏當你以為傲”。即便是她的親身母親。
而她這個年輕的嫡母,明知這樣說被人聽了去會受人嘲笑,會被人說她禮法敗壞教壞子女,可她依舊這樣堅定不移地告訴自己,你做得沒錯,我以你為傲。
“母親!”沈棠再也忍不住,撲倒在令宛懷裏,放聲大哭。
她哭得很恣意,淚水像是開閘的月亮,像是要把這十年都咽回去的淚水都統統流瀉出來。
“不哭,不哭···”許令宛笨拙又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像哄一個孩子。
二人也沒看到,立在門外不知多久了的沈二爺,眼底微紅、眼眶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