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兒子。一次,李秀成來到童子軍視察,見小容發英姿挺拔,在眾多的童子軍中出類拔萃,
心裏高興,摸著他的頭,感慨地說:“我能有一個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機靈的容發一聽,馬上雙膝跪在李秀成的麵前,懇切地說:“若將軍不嫌,我願做將軍
的兒子。”
李秀成大喜,況且容發也姓李,姓都不要改,於是笑著對他說:“你真是天父賜給我的
好兒子。”
從此,李容發便來到李秀成的身邊。在李秀成的親自指點下,他進步更快,不久便成為
太平軍中一名出色的年輕將領。去年又升為總製,已能獨當一麵,與清軍打仗了。李容發與
養父感情深厚,對養父極為敬重愛戴。他畢竟年輕,閱曆不多,當時一聽到這個不幸的消
息,義憤填膺,也沒來得及多想,立即下令,全軍掉頭往回走。他心急火燎,拍馬奔跑在最
前頭,恨不得立即碰上王開琳,殺他個片甲不留,從清妖手中救出父王。
當李容發率部折回石門的消息傳到楚軍總部時,左宗棠立即下令關閉城門。他心中畢竟
不踏實,再次派出快騎通知王開琳,不管戰事進展如何,都要盡快趕回。又下令城內十五歲
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子都拿起棍棒上城樓。到了傍晚,城外的斥候慌慌張張地進城稟報:
長毛李容發又殺回來了!
左宗棠一聽不覺跌足叫苦:“看來這空城計的確隻能唱一次!”
原來,李容發走到半路,突然記起父王的教導:“左宗棠老奸巨滑,詭計多端。”他雖
然沒有讀過書,也聽人說起過諸葛亮用空城計退兵的故事。心裏想:莫非上了這個老妖頭的
當!
李容發叫過身邊的一個兩司馬,悄悄地吩咐他幾句。那個兩司馬立即撥轉馬頭,向景德
鎮飛奔。將近一個時辰後,兩司馬追上了隊伍,向李容發報告:“景德鎮四門緊閉,城頭走
動著手拿棍棒、麵色恐慌的百姓。”李容發咬牙切齒地罵道:“這個千刀萬剮的老妖頭,果
然中了他的奸計。弟兄們,再殺回去!”
楚軍總部衙門裏再度出現驚恐。左宗棠看著天色漸漸黑起來,心中有了底。他按劍厲聲
喝道:“大家都不要慌亂!現在的形勢是我為主,長毛為客,天色已經黑了。黑夜作戰,為
主一方占八成優勢;更何況景德鎮城牆高厚,城樓上有的是火藥炮子。憑借著有利的天時地
利,我一人可敵長毛十人。即刻傳我的命令:三百名傷病楚軍中選出一百名來,一律充當炮
手;上城樓的百姓,獨子的回家,父子兄弟同在的留一人,聽候調派,搬運大炮火藥。長毛
放炮放槍,一律不予理睬;若架梯攻城,則以炮子抵擋。隻要堅持兩三個時辰,王分統就會
率軍趕回。勇敢殺賊的,本帥有重賞;若有臨陣脫逃、動搖軍心者,立斬不赦!”
下達命令後,左宗棠親自披掛上城牆指揮。主帥的氣概,給城內的人心起了很大的安定
作用,城牆上的防守隊伍很快地組織起來。城外的李容發見黑夜之中城樓上號令嚴肅,整齊
不亂,又見城牆厚實,不敢貿然進攻,隻是命令不斷地向城樓射箭放炮,吩咐各旅各師綁紮
雲梯,作好攻城準備,隻等天一亮,便發動猛攻,務必拿下景德鎮,活捉左宗棠,以洗誤中
詭計之羞!
城內城外就這樣對峙著。時正隆冬,天亮得晚。待到辰初時分,天色才漸漸放明。正當
李容發準備吹號攻城的時候,卻不料王開琳率部急匆匆地趕來了。城樓上,左宗棠見救兵已
到,心上的一塊千斤重石驟然落地,忙下令向城下發射炮子,又親自擂起戰鼓。一時金鼓齊
鳴,炮火喧天,楚軍前後夾攻,李容發的陣腳大亂起來。激戰半個鍾頭,眼看不能取勝,遂
率部衝出王開琳的包圍,向石門鎮奔去。王開琳也不追趕,收兵進城。
當李容發來到石門時,李秀成早趁著王開琳撤軍的大好時機,一舉攻下了石門鎮,全克
剛倉皇逃命。雖未抓住左宗棠,但這次軍事行動已圓滿達到目的,李秀成沒有譴責養子。
太平軍把石門鎮內的糧食全部帶上,次日傍晚便全軍撤出,按著既定的目標,沿長江繼
續向西挺進。
曾國藩第二部--野焚
六荒郊古寺遇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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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成的部隊來到武寧時,得知陳玉成從黃州府撤兵的消息。千裏圍武昌的用兵計劃,
他本來就是勉強接受的,現在北岸已撤兵,他正好借口不執行了,遂立即停止前進。他在武
寧、通山、崇陽一帶招募三十萬流亡饑民,率部東歸。圍魏救趙的用兵計劃,就這樣流產
了。一個月後,陳玉成才知道上了大當,但後悔已晚。
轉眼到了七月,秋風又起,曾國荃圍安慶,已經一年零三個月了。曾國藩不放心,帶著
康福等人親到安慶城外視察。
從東流到安慶,隻有一百多裏水路,午後便到了南門碼頭。國荃、貞幹事先都不知大哥
的行動,未到江邊迎接,曾國藩一行作普通人打扮,悄悄地上岸,沿著外壕查看。
城內城外都很安靜。但見壕溝寬深,滿插竹簽,兩道壕溝之間,營房相連,炮台林立,
時見搬運彈藥、拭刀擦槍的湘勇,間或也可見集合操練的哨隊。曾國藩心裏默默稱讚。快到
西門地段,酒店飯鋪開始多起來,進進出出的大多數是醉得歪歪斜斜的湘勇官兵。飯店旁邊
是一家煙館。曾國藩從小窗口向裏麵望:昏黑的屋子裏,四處閃著暗淡的火光,土磚壘起的
炕上,攤屍一樣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煙客,旁邊堆著解下的上衣佩刀。無疑是軍營裏的人!
曾國藩一陣惡心。剛轉過臉,又見對麵一座破爛的茅房前,站著三個抹粉擦脂的年輕女子,
正笑著向他招手。曾國藩氣得轉身便走,不小心與前麵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瞎了眼的糟老頭,你是去趕殺場呀!”
曾國藩抬頭一看,前麵站著一個酒氣熏天的漢子,正對著他口出惡言。那人右手挽著一
個年輕女子,左手提著一個酒葫蘆,曾國藩分不清他是湘勇還是百姓。康福搶上前,指著那
人訓道:“無法無天的混蛋,你罵誰來!”
“老子宰了你!”那人甩開身邊的女子,從腰裏刷地抽出一把刀來。曾國藩看見這正是
一把刻著“殄滅醜類,盡忠王事。滌生曾國藩贈”的腰刀。他不禁叫了一聲“慚愧”,慌忙
把康福拉開了。
鹹豐四年曾國藩首次頒贈的刻字腰刀,深受湘勇將官的愛重,後來他又親手頒贈了兩
次。凡得到腰刀者,一律被湘勇視為英雄。以後,湘勇人員大大擴展,曾國藩無法一個個頒
贈,便統一打造,由各軍統領代為贈送,初時控製很嚴,日久慢慢地鬆了。這腰刀尤以吉字
營領得多,發得濫。
曾國藩無心再巡視了,叫康福進壕通報。曾國荃一聽,忙帶著弟弟和一批營官親來迎
接。曾國藩見兩個弟弟風塵仆仆,營官們也都滿麵風霜,遂不忍心指責,在接風宴上,對吉
字營貞字營大大地作了一番誇獎慰勉。晚上,在臥室裏,他嚴肅地對兩個弟弟說:“過去,
我教你們作文寫字,都強調一個‘氣’字。文求氣昌,字求氣貫。文氣不昌,雖道理充分,
其文不足稱;字氣不貫,雖筆筆有法,其字不足觀。帶兵亦然。
軍營中最重一個‘氣’字。作統領者,應時時在軍中培植新氣、勇氣,滌除暮氣、惰
氣。打仗為極苦極烈之事,哀戚之意如臨親喪,肅敬之心如承大祭,方為軍中氣象。故軍中
不能有歡欣之象,更不能有桑中之喜,驕浮淫樂,必招大敗。昔田單之在即墨,將軍有死之
心,士卒無生之氣,此所以破燕複齊。及攻打狄時,黃金橫帶,前呼後擁,士卒有生之樂,
無死之心,魯仲連策其必不勝。圍安慶一年多進展不大,其原因即在軍中氣不正。明日即嚴
令前壕外一切酒樓煙館妓院統統撤除,官勇一律在壕溝內訓練,有未經允許私出外壕者,斬
不赦!”
國荃、貞幹謹遵大哥之命。幾天後,軍營氣象果然大大改觀。
這天,曾國藩仍著便服,帶上康福,到前壕外再去親自查看一番。一路上,原先的煙館
酒樓妓院都已關了門,過去人煙稠密之處,現在明顯地蕭條了,所見到的湘勇,都是帶著夥
伕采買油鹽菜蔬的什長哨官,不再是嫖客醉鬼了。曾國藩頗為滿意。既然知錯能改,且雷厲
風行,看來兩弟值得造就。一時喜歡,見前麵山林蔭翳,小溪長流,不覺生出一股遊興來。
他對康福說:“久聞安慶山水好,我們到前麵去看看吧!”
康福陪著曾國藩向山林走去。果然林木青翠,溪水晶亮,真可去汙滌濁、陶情冶性。山
水雖好,人事卻令人氣沮。本是水稻收割的季節,眼前卻是稻稀草密,田野荒蕪,走了兩三
裏路,除見到幾個老頭瘦婦在有氣無力地捋穀外,田裏不見一個壯年人。“打仗真是件作孽
的事!”曾國藩輕輕地自言自語。
山嘴背後是一個山坳,康福眼尖,指著遠處說:“曾大人,前麵大柏樹下有個小屋子,
我們到那裏去坐坐,討碗水喝吧!”
二人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小小的寺廟,廟門上方橫寫著三個字:宏毅寺。
曾國藩笑著說:“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寺名。”
“這怕是用的曾子的話: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康福猜測。
“和尚不識字,請讀書人取寺名。讀書人不懂佛經,隻懂孔孟,就從《論語》中選了這
兩個字,造成了這個儒釋結合的廟名。你說是這樣嗎?”曾國藩問。
“我想也可能是一個受了挫折的有誌之士,曾在這裏隱居過,為激勵自己,幹脆將原廟
名改為這個名字。反正這裏偏僻,沒有幾個人來,也不怕遭別人的譴責。”康福提出他的見
解。
“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是樁解不開的公案。”曾國藩邊說邊進了廟門。
這個寺廟真的小,小到就一間一丈見方的屋子。正麵供著一尊尺把高的小菩薩,菩薩麵
前有個石香爐,裏麵插著幾支殘香。左邊一張床,床上整整齊齊疊著幾排書,壁上掛一把劍
鞘,真個是三尺寶劍半床書。右邊一張書案,一條凳子,書桌上擺著筆墨紙硯,正中有一頁
寫滿字的宣紙,一個朱紅瑪瑙雄獅鎮紙壓在上麵,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書案前方牆壁上掛一
副對聯:“把酒時看劍,焚香夜讀書。”
“好,寫得好!”曾國藩稱讚,笑著對康福說,“還是你說得對,現在這裏就住著一位
隱士。”
“這個隱士到哪裏去了呢?”康福四處張望,指著小菩薩旁邊說,“大人,這裏還有一
道門。”
門虛掩著,一推便開。門外是一塊四方土坪,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們,在土坪上舞劍。那
劍舞得真好!進如閃電,退若飆風,上下左右飛動起來,劃出一個耀眼的銀盤,如同中秋明
月落到人間。
“好劍!”惺惺惜惺惺,康福看得呆了,脫口稱讚。
“誰?”那人急忙收起劍,回過頭問。
曾國藩這下看清了,舞劍的人三十餘歲年紀,麵白無須,身材適中,正如聯語中所寫
的,是一個喜歡舞劍的讀書人,不是江湖上的拳師俠客。曾國藩最不喜歡那些走江湖的劍
俠。在祁門時,有一人前來投奔,自稱皖省名俠許蔭秋。武藝的確很好,但曾國藩不收留。
幕僚問他何故。他說這種劍俠大多無賴流氓,邪多正少,不遵法度,留之則壞軍紀。名俠尚
且不留,此後再無俠客一類的人來投奔了。
“我們是兩個過路的客人,想到這裏討碗水喝。剛才多多冒犯,請足下海涵。”康福答
話。
“啊,是兩位客官,請屋裏坐!”那人豪爽大度地將曾國藩、康福讓進屋裏坐,一邊倒
茶,一邊問,“聽口音,客官不像是本地人?”
“我們是湖南人,聽說安慶正在打大仗,特地來看看。”曾國藩暗思此人必非等閑之
輩,有意向他透露點身分。
“客官膽子也太大了,打仗殺人的地方,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笑著說。
“足下一人在戰場邊的荒郊古寺裏讀書用功,膽子豈不比我們更大。”康福插話,眼裏
流露出敬佩的神采。
“實不相瞞,我在這裏等著見一個人,三個月了,一直無機緣。”那人說話坦率。
“足下想見誰?”曾國藩好奇地問。
“湘勇吉字營統帥曾九爺曾國荃。”
曾國藩和康福心裏同時一怔,互相對望了一眼,康福正要答話,曾國藩先開口了:“足
下為何要見曾九爺?”
“想告訴他破安慶之法。”那人毫不隱瞞。
“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呢?”康福奇怪地問。
“鹹豐八年,我曾經親自闖進曾九爺的哥哥六爺曾國華的帳中,告訴他不要打三河,轉
攻廬江。曾六爺不聽我的話,結果弄得全軍覆沒。後來我總結出了教訓,這些帶兵的主帥大
概看不起毛遂自薦的人。我這次改變作法,長期住在這裏,我想總有一個得見的機會。”
這人的話勾起了曾國藩的記憶,那夜溫甫不是說過這事嗎?
“足下是江蘇陽湖人?”曾國藩兩目灼灼發光,注視著對方。
“是的。在下正是陽湖人。”那人驚奇起來。
“足下大名叫作趙烈文?”曾國藩進一步追問。
“正是!客官何以知道?”那人越發驚奇起來,也盯著曾國藩。
“趙先生,我與你神交已久了,不想今日在此相遇,真是天幸!”曾國藩激動地站起
來,走到趙烈文的身邊。
“客官你是?”趙烈文也站起來,拉著曾國藩的手。
“趙先生,他就是六爺九爺的大哥曾大人。”康福介紹。
“曾大人!”趙烈文納頭便拜,“大人萬安,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快起來,快起來!”曾國藩扶起趙烈文,“請趙先生收拾書劍,我們一起到九爺軍營
裏敘話。”
聽說來者正是那年阻止攻三河的趙烈文,國荃、貞幹都另眼相看。吃完飯後,曾氏三兄
弟向趙烈文請教破安慶之策。
趙烈文從從容容地說:“長毛守城,有句老話,叫做守險不守陴。就是說,精兵良將都
放在城外的險要之處,城內的反而是老弱病殘。破安慶,就要從這裏下手。安慶的險要首在
北門外的集賢關。破了集賢關,安慶城一半到了手。次在菱湖石壘,菱湖石壘一下,安慶就
是一座孤城。不出十天半月,即使外麵不攻,內亂亦必自起。”
曾國荃插話:“集賢關我們打過幾次,石壘堅固,更兼劉瑲林凶猛異常,這塊硬骨頭不
好啃。”
趙烈文微笑著說:“集賢關硬攻不能奏效,要采取另一種辦法。”
“惠甫先生,你若幫我們破了集賢關,家兄一定重重保薦你。”曾貞幹說。那夜,他親
耳聽見六哥說過趙烈文。在他的心目中,此人是個奇人。
“保薦不敢。”趙烈文謙虛了一句,繼續說下去,“集賢關的五千人,的確是安慶守兵
的精銳,劉瑲林也可謂長毛中的名將,但劉瑲林的副手程學啟和他的一班子兄弟,卻有空子
可鑽。”
“程學啟是個什麼人?”曾國藩問。
“破集賢關就在此人身上。”趙烈文這句話,將曾氏兄弟的情緒大為提高了。“在下這
幾年在安徽,對此人頗有所了解。他是桐城人,鹹豐五年在本省投的長毛。”
“程學啟家裏還有些什麼人?”曾國荃問。他心裏突然冒出一個主意:將程學啟的家人
抓起來,以此來要挾。
“程學啟家裏沒有人了,他從小父母雙亡。”
“嗬!”曾國荃很失望。
“父母死後,程學啟靠乞討糊口,在下九流中長大,混得了一身好武藝,在桐城縣裏稱
王稱霸,為非作歹,從縣衙門到老百姓,個個都怕他。縣太爺明裏奈何他不了,便使了一個
暗法子,用錢買通了廬江城裏幾個無賴。鹹豐五年三月的一天,程學啟過二十六歲生日,那
幾個無賴接他到廬江喝酒。
喝到半夜,程學啟酩酊大醉,無賴們將他的手腳死死捆緊,扛到江邊,對著他的胸口刺
了幾刀,登時血流滿地。無賴們見他已死,便一走了之。第二天淩晨,廬江城郊一個姓穆的
老太婆到江邊洗衣服,見一個全身是血的大漢在呻吟。穆老太婆嚇了一跳,立即回家叫來兒
子穆老三。穆老三把程學啟背到家中,一進屋,他又昏死過去了。穆老太婆給他抹去血,洗
淨傷口,穆老三又揀了草藥替他敷上。程學啟醒過來,想起昨夜的事,萬分感激穆家母子的
救命之恩,當即認穆老太婆為幹娘,與穆老三拜了把子。一個月後,程學啟複了原,他知道
自己的仇人太多,混不下去,於是幹脆投了長毛。程學啟有本事,打仗不怕死,很受陳玉成
賞識,年年升官,現在已是監軍了。程學啟在賊中得了勢,當年一班痞子弟兄都來投奔他,
這些人大部分也當了官。程學啟對任何人都不講情義,唯獨對穆家母子的恩德不忘。這些年
給了穆家不少銀子,但穆家不承認,可能是怕惹禍。”
曾國藩說:“程學啟能知報答穆家的恩,可見良心尚未完全泯滅。”
趙烈文說:“正是大人這話。我想如果能夠買通程學啟,要他在內部發難,外麵再配
合,集賢關就可以破了。”
曾氏兄弟都認為這條路子值得一試,於是請趙烈文先去廬江找到穆老三,打聽程學啟最
近的情況。
幾天後,趙烈文從廬江返回,稟報曾國藩、曾國荃:據穆老三講,程學啟近來心思頗不
安定,葉芸來、張朝爵、劉瑲林等人都是兩廣老兄弟,對他始終不能以心相待,監軍當了一
年多未得提拔,心中不滿,又對安慶能否守住有懷疑。曾國藩聽後大喜道:“此人可用。”
三人一起細細商討了半夜。
次日晚上,曾國荃帶著彭毓橘、李臣典和趙烈文一起到了廬江城。經過一番威脅利誘,
穆家母子終於就範。穆老三利用程學啟給他的令箭,暢通無阻地進了集賢關外的第四個石
壘,拜見義兄。
“程哥。”穆老三哭喪著臉說,“娘病勢沉重,怕隻有一兩天日子了,老人家一天到晚
念叨著你,想臨終前見你一麵。”
程學啟說:“幹娘恩德深重,論情理我應該去送終,但戰事緊急,我離不開。這樣吧,
你拿兩百兩銀子去,把幹娘的喪事辦得風光點。”
說罷,立即要親兵去取銀子。穆老三急了,說:“程哥,銀子倒不在乎,你平日送的,
我們都存在那裏,娘是想見你一麵。你無論如何都要去一下,騎馬去,後天就可以趕回來
了。”
程學啟想了一下,說:“好吧,我這就去一趟。”
清早,兩人騎兩匹快馬出發,安慶離廬江隻有二百五十裏,黃昏時便到了。穆老三將程
學啟帶到老母的臥室。程學啟推門一看,不見幹娘,心中生了疑。正要發問,彭毓橘、李臣
典手執大刀衝了進來。程學啟情知不妙,忙向腰間拔劍,彭毓橘早已把劍抽走了。程學啟憤
怒地問:“你們是什麼人?”又轉過臉去責問穆老三,“老三,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曾國荃身著正四品道員朝服從門外邁進。程學啟驚問:“你是何人?”
曾國荃哈哈笑道:“程將軍,久仰了!”
穆老三忙說:“程哥,這位便是湘勇吉字營統帥曾九爺。”
程學啟又驚又懼,轉身就要出門,穆老三一把抓住:“程哥,曾九爺特來見你,有要事
相商。”
程學啟見門已關,料想走不脫,隻得站著不動。
“坐下,坐下好說話。”曾國荃臉型五官全像大哥,唯獨兩隻眼睛細長,一笑起來,就
成了兩根線。程學啟極不情願地坐下,心像鼓錘樣跳個不停,見曾國荃並無惡意,才慢慢平
靜下來。
“久聞程將軍藝高膽大,恩怨分明,是個真正的大丈夫,隻是出於不得已才屈身事賊,
家兄和我深為程將軍惋惜。”
程學啟仍在莫名其妙中,不知這個死對頭要幹什麼。
“程將軍,你堂堂一條漢子,何必要頂個賊名呢?”見程學啟不開口,曾國荃繼續說,
“家兄久慕程將軍大名,特要我用此法將將軍請來,想你不會怪罪。王師圍安慶一年多了,
各路援兵正源源而來,陳玉成的人馬被陷在掛車河以北,不得南下一步,李秀成的南路已退
回蘇南,安慶不日即將攻克。聞程將軍在長毛中備受兩廣老賊的欺侮,甚不得誌,何不反戈
一擊,棄暗投明呢?”
曾國荃盯著程學啟,眼中那股凶殺之氣與大哥一模一樣。
程學啟心中又緊張起來,暗思:原來是要我投歸朝廷,看來今日不答應是出不了門,好
漢不吃眼前虧,不如假意應承下來。
“曾九爺,今日能在幹娘家裏見識你,真是幸會。我也早聞曾九爺是個英雄,果然名不
虛傳。我投長毛,的確也是萬不得已。我的祖父,也是桐城縣裏有點名氣的秀才。我常想:
今後死了,還不知在陰間如何見我的祖宗。我早有投奔朝廷之心,隻是沒有機會。不知曾九
爺是要我現在就跟你去呢,還是出去後率人來歸?”
曾國荃說:“如果程將軍真心歸順朝廷的話,朝廷仍會真心相信你,你這次先回去,遇
有機會作內應。我們內外進攻,打下集賢關。我今天帶來了一套副將官服。”
曾國荃轉臉對彭毓橘說:“你把它拿出來,給程將軍過目。”
當彭毓橘捧出一套簇新的從二品副將官服時,程學啟眼睛一亮,尤其是帽子上那顆起花
珊瑚頂,令他久看不止。盡管監軍的官位也不低,但它究竟比不上朝廷副將的尊貴,程學啟
的心動了。
“程將軍,這套副將官服暫存你幹娘這裏,待破安慶後,我為將軍親自穿上。”
“願為九帥效勞!”程學啟站起來,向曾國荃鞠了一躬,然後打馬直奔安慶。
曾國藩第二部--野焚
七血浸集賢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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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曾國荃將與程學啟會見的情形告訴大哥後,曾國藩沉吟片刻,說:“程學啟的歸順尚
不可靠。那家夥是個無賴出身,無信義可言,說不定回去後又會變卦。”
趙烈文說:“大人慮及的是,在下還有一計。九帥隻管放心猛攻集賢關,我保證程學啟
會在壘中作亂。”
說罷,輕輕地說出了他的計謀,曾國藩的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微笑。
為再次猛攻集賢關,曾國荃作了充分的準備。他調集了大小火炮百餘座,抬槍、鳥槍上
千杆,火藥五萬斤,炮子一千箱,集中吉字營精銳八千人,針對著集賢關外、赤岡嶺下四座
石壘,布置了一個三麵合圍的火力網。炮火猛轟了三天。
盡管長期的饑餓和疲勞,使石壘中的太平軍將士體力不支,但大多數人並無二心。他們
清楚,擺在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即為保衛安慶血戰到底,此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尤其是官
拜擎天侯的劉瑲林,這個從金田村裏打出來的硬漢子,從沒有在清妖麵前有過難色,即使在
最困難的時候,他的胸中仍充滿著壓倒一切的英雄氣概。一到夜間,兩軍炮火暫息之時,他
便走出一號石壘,到二號、三號、四號石壘中去吊死問傷,鼓舞士氣,指授方略,調配彈
藥。這天他來到第四壘,見程學啟正與幾個師帥旅帥在喝酒,便走過去,拍著程學啟的肩膀
說:“好兄弟,哪裏弄來的酒?這麼香,饞得我口水都流出來了。”
程學啟忙斟上一大碗遞上,笑道:“侯爺,你也來一碗,這是鄒矮子在酒坊裏偷來的。
隻是沒有好菜,你用這個將就點下酒吧!”
說著從瓦盆裏抓出一個泡得發黑發臭的鹽蘿卜。劉瑲林一口將酒喝完,咬了一口蘿卜,
說:“弟兄們好好打,把眼前這班清妖打退後,我請大家喝古井貢酒,吃狗肉燉蘿卜!”劉
瑲林順手將剩下的半截鹽蘿卜丟到瓦盆裏,對程學啟說,“把受傷的弟兄們趁黑夜送回城
裏,再運幾千斤火藥炮子來。”說完,走出了石壘。
程學啟從廬江回到石壘後,一連幾夜沒睡好覺,既恐懼又興奮。他對太平軍與朝廷兩者
之間,今後究竟誰勝誰負拿不準。以前他也不多想這些。他覺得這幾年過得很快活,吃得
好,玩得好,有權有勢,風光體麵。他想得很簡單:拚命打仗,爬上更高的官位。太平軍成
功了,他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打敗了,他就尋一個機會逃走,憑著已有的金銀財寶,
下半輩子也會痛痛快快。萬一哪天打死了,死就死,過了這多年的好日子,死了也劃得來。
現在居然有這樣的好運氣,朝廷送官上門,今後腳踏兩邊船,誰勝都有自己的好日子過。程
學啟暗自慶幸那天還算機靈,沒有拒絕曾國荃。他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最為相得的拜把兄弟,
把兄弟們都很高興,他們也想腳踏兩邊船,圖個一輩子舒心。
眼看雙方激戰了幾天,勢均力敵,集賢關難以打破,曾國藩對趙烈文說:“看你的第二
步棋了。”
這天下午,穆老三正在家裏閑坐,兩個一胖一瘦的黑漢子走進他的家門。穆老三見兩人
來得蹊蹺,忙站起來賠著笑臉說:“二位有何貴幹?”兩個漢子緊繃著臉問:“你是穆老三
嗎?”穆老三點了點頭。“實話告訴你,我們是安慶城裏的太平軍。”穆老三心想,一定是
程哥派來的人,於是放下心來,招呼他們坐,一麵又去倒茶。
瘦子擺擺手,厲聲說:“不要張羅了,我們不是程監軍派來的,我們是擎天侯劉瑲林的
人。”
穆老三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有人告發,說前幾天程監軍在你家裏和清妖曾老九見
了麵,曾老九還送了一套副將官服,有這事嗎?”
穆老三是個未見過世麵的人,聽了這幾句話,臉都嚇黑了,心想:這怎麼得了,一旦坐
實,腦袋不丟了嗎?好在副將官服已藏在地下,他們搜不出,心裏略安定些,便說:“總
爺,沒有這事,這是別人誣告的。”
胖子說:“是不是真的,我們搜後再說。”說著便把穆老三的家翻個底朝天,並不見副
將官服。穆老三愈加鎮定了:“兩位總爺,我說沒這事吧!”瘦子說:“有這事也好,無這
事也好,不關我們的事,你陪我們去見擎天侯,當麵對他講清楚。”穆老三害怕了:“我家
有生病的老母,走不開,你們行行好吧!”胖子惡狠狠地說:“什麼行好不行好,別羅嗦,
到擎天侯麵前去說話!”兩人不由分說地把穆老三推出家門。門外拴著兩匹馬,瘦子把穆老
三拎上馬背,自己坐在他的後麵,和胖子一起,揚起馬鞭,兩匹馬飛快地向南邊跑去。
斷黑時,三人來到薑鎮,這裏距集賢關隻有二十裏了。瘦子對胖子說:“老哥,今夜就
在這裏舒舒服服睡一覺,明日再進壘吧!”胖子說:“行,今夜咱哥倆暢暢快快地喝兩盅。”
進了夥鋪,拴好馬後,兩個漢子大吃大喝起來,足足鬧了一個時辰,都喝得酩酊大醉,
爛泥似地倒在床上,死一般地睡著了。穆老三心裏念著:“阿彌陀佛!天賜良機,再不逃走
就是傻瓜。”他急忙把桌上的殘湯剩水吃了兩碗,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出旅店,又不敢去牽
馬,怕馬叫起來壞事。往哪裏去呢?回廬江,身上無分文,幾天的路程如何對付?不如幹脆
去找程哥,也要告訴他事發了,早作準備。穆老三打定主意,摸黑跑向集賢關。
快要天亮時,穆老三鑽進了四號石壘,將突然變故告訴了程學啟。程學啟一聽,心裏發
了毛,想:此事劉瑲林既已知道,這裏就混不下去了,不如先下手為強。程學啟打發穆老三
通知曾國荃:明天上午炮響後,四號石壘作內應。
當天夜裏,劉瑲林像往常一樣查看二、三、四號石壘。踏進四號石壘時,正遇見程學啟
召集他的幾十號同夥密商明日內應事。程學啟心懷鬼胎地站起來,不自然地倒了一碗酒遞
上。劉瑲林接過酒一飲而盡,拍拍程學啟的肩膀說:“老弟,我弄來了幾瓶好酒,明天打完
仗後,到一號壘去,我們喝個痛快。”
程學啟心裏一驚:莫不是要抓我了?他訕訕地笑了幾下,敷衍兩句,把劉瑲林打發走
了。回頭對夥計們說:“大家都聽到了嗎?明天再不下手,我們就完了。大家都不要手軟,
明天狠狠地打,程哥不會虧待你們。”
穆老三的到來,證實趙烈文計策的成功。第二天一清早,曾國荃下令:今天一定要破集
賢關,全軍將士都得奮勇向前,不許後退;打下集賢關,論功行賞。
吃過早飯,吉字營一萬湘勇,抬著火炮、抬槍、鳥槍,跨過外壕,向赤岡嶺進逼。曾國
荃提著一把大砍刀,殺氣騰騰地在後麵督戰。劉瑲林遠遠地看見湘勇漲潮似地向石壘湧過
來,氣焰比往日更為囂張。他對程學啟說:“你帶三壘四壘在後麵防兩翼,我帶一壘二壘在
前排擋正麵,今日清妖來勢凶猛,要多提防。”程學啟暗自高興,滿口答應。
劉瑲林揮舞紅旗,站在一個山坡上親自指揮。一壘二壘築在赤岡嶺下官馬大道兩旁,三
壘四壘築在山坡邊,防東西方向。劉瑲林將一、二兩壘三千五百人全部調出壘外,組成強大
的火力網,憑借著居高臨下的有利地勢,給瘋狂進攻的湘勇造成了強大的威脅。湘勇在離石
壘半裏遠的地方停下來,列隊架炮。隻聽得一聲號響,湘勇火炮、抬槍齊鳴,雨點般的彈子
打在赤岡嶺的岩石上,濺出星星點點火花,有些較鬆散的岩石則被打得碎片紛飛。吉字營是
湘勇中裝備最好的部隊,這些火炮全部是從廣東運來的洋炮,射程遠,威力大,太平軍的土
炮遠不是對手。
劉瑲林手中藍旗一揮,全軍臥倒,任湘勇火炮狂轟濫炸不還擊。打過一陣後,曾國荃命
令擊鼓衝鋒。萬名湘勇吆喝著向前衝去,約摸衝出四五十丈遠的時候,劉瑲林拿起黑旗一
揮,太平軍火炮大作,弓箭亂飛,湘勇飲彈中箭,一片接一片倒下。曾國荃氣得直跺腳,無
可奈何,隻得傳令收兵。彭毓橘跑過來說:“九帥,長毛土炮射程不遠,我們可以再推進二
十丈。”曾國荃滿臉灰塵,氣呼呼地說:“就依你的!傳令所有火炮一律推進二十丈,各營
各哨後麵緊跟。”
在湘勇向前推進的時候,劉瑲林也將部隊作了新的部署,命令程學啟將第三壘調到正麵
遞補。待第三壘下到山坡時,程學啟將第四壘的八百餘名太平軍喚進石壘。兵士們正感奇
怪,隻見程學啟猛地跳到石壘中間的土台上,高喊:“弟兄們,安慶城裏糧食已盡,赤岡嶺
的炮子也快完了,今天官軍就要打破集賢關了,要活命的跟著我歸順朝廷。”
程學啟的這一舉動,把石壘中的兵士們弄懵了。“媽的,你這反草的妖魔!”話聲剛
落,一梭鐵子飛來,程學啟的半邊耳朵打得粉碎。“哪個臭婊子養的!”程學啟一邊捂著耳
朵,一邊罵。那打槍的兵士正要起身衝出石壘,一道白光閃過,半個肩膀已被削掉了。這
時,兵士們才看清,數十個當官的都一齊抽出了刀,惡狠狠地高叫:“聽程監軍的!”“有
不聽話的,剛才這人便是下場!”
原來,這些抽刀的全是程學啟的把兄弟。這一壘都是安徽人,流氓地痞占了多數,平日
就跟著程學啟一鼻孔出氣,今日處於這種情形,哪還有人敢再說個不字,便一齊喊道:“聽
從程監軍指揮!”
程學啟說:“大家把頭巾摘下來,綁在左手上,等下官軍再進攻時,聽我的命令,火炮
朝一、二、三壘的人打。打死的人越多,功勞就越大,現在把火炮抬到壘外。”
程學啟指揮四壘的人衝出石壘,這時曾國荃指揮湘勇發起了第二次進攻,一陣炮彈槍子
後,湘勇又向石壘奔來。劉瑲林揮起黑旗,強大的炮子壓住了湘勇的推進。曾國荃氣得大
罵:“程學啟這個王八羔子,還不動手,看老子以後不剮了他!”回過頭來大叫,“把穆老
三押過來!”一個親兵把穆老三推到曾國荃麵前。曾國荃的大砍刀架在穆老三的脖子上。穆
老三嚇得麵如死灰,雙膝發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九爺饒命,饒命!”
“你這混蛋王八蛋,程學啟為何還不動手?你想耍弄老子?!”
穆老三結結巴巴地說:“九爺息怒,程學啟他,他親口說,說的,他在壘中內,內應,
請九爺稍,稍等一會。”
就在這時,從前麵山坡傳來一陣炮響,彭毓橘興奮地說:“九帥你聽,這是程學啟的
炮!”
這的確是程學啟從劉瑲林背後打出的冷炮。這一陣炮聲響過後,太平軍躺倒了一大片,
大家都驚恐萬分,不知出了什麼事。劉瑲林怒問:“是哪裏打的炮?”身邊親兵答:“侯
爺,像是從四壘那邊打來的。”劉瑲林怒吼:“程學啟他發瘋了,火炮朝自家人打!”話音
剛落,又一陣炮子打來,火星在劉瑲林腳底濺起。曾國荃狂笑道:“弟兄們,長毛內部打起
來了,我們衝啊!”
湘勇個個勇氣倍增,狂呼亂叫地向石壘衝去。當劉瑲林確知程學啟已臨陣叛變時,氣得
五髒六腑都要燒出火來,不得已分出一半人來對付背後。
前麵湘勇有恃無恐地衝來,後麵炮子殘酷地射出,可憐四千餘名太平軍,一個個含恨倒
在血泊中。劉瑲林堅持著,眼看人都死光了,隻得帶著身邊的一百多名親兵轉過臉來,向關
內衝去。誰知程學啟指揮著一陣炮子打來,劉瑲林晃動了幾下,終於倒下了魁梧的軀體。
集賢關四千精銳的覆沒和程學啟部的叛變,使安慶守軍的鬥誌頓時減去了一大半。就在
士氣萎靡的時候,彭玉麟奉曾國藩之令,率領所部內湖水師由南門碼頭上岸,抬著數百條戰
船奔向菱湖,將船放入湖中,向菱湖十八壘發起猛攻。這一天,天老爺有意給太平軍作難,
大雨如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湖水暴漲,沿湖石壘浸水達兩尺多深,火藥全被泡在水中,
火炮、抬槍都啞了。彭玉麟借著天時,乘集賢關大捷的銳氣,血戰一日一夜,將菱湖十八壘
全部摧毀,鞏天侯張潮爵趁亂逃跑了。第二天淩晨,菱湖上漂浮的太平軍、湘勇的屍體,幾
乎遮蓋了半個湖麵。
隨著集賢關、菱湖的丟失,安慶城徹底孤立了。城內人心浮動,天天都有成批人出來向
湘勇投降。曾國荃決定七月十五日向安慶發起總攻,曾國藩製止了。他以神秘的口吻對九弟
說:“王闓運上月來信告訴我,欽天監奏,今年八月初一日,日月及水火土木四星俱在張宿
五、六、八、九度之內,金星在軫,亦尚在三十度之內,這是日月合璧、五星聯珠的非常祥
瑞,極為罕見,預示著國家有大喜事出現。國家的第一大喜事,莫過於戰勝長毛。眼下與長
毛激戰的有四大戰場:一為德興阿、馮子材的江寧戰場,一為左宗棠的贛北戰場,一為袁甲
三、勝保的皖北戰場,一為安慶戰場。除江寧戰場外,其他三個戰場在最近都可能有突破性
的進展,如果誰能恰恰在八月初一這個日子獲得大勝,誰就成了上應天心,下服朝野的福
將。沅甫,你看如何呢?”
聽了大哥這幾句話,曾國荃又想起陳廣敷那年在荷葉塘的預言,不禁周身血液沸騰,激
動地說:“大哥,我明白了,我要全軍休整幾天,七月二十八日沿城牆開挖一百個地洞,三
十夜裏點火,八月初一準時拿下安慶!”
“好!大哥希望於你的,正是這個安排。國家的氣運,曾家的氣運,都在此一舉。”曾
國藩久久地握住九弟的手。半晌,又說,“明天早上我要回東流去了。”
“大哥,安慶已是甕中之鱉,你不親眼看我和厚二把這隻鱉捉到手嗎?”曾國荃不解地
問。
“沅甫,大哥離開安慶,正是為了讓你順順暢暢地在八月初一日那天拿下它。”曾國藩
笑著說。
“這是為何?”曾國荃益發不解了。
“以後再告訴你吧!”
望著九弟迷惑的眼神,曾國藩心中不無悵惘。這些年來的戰事,隻要他身處前線,這場
仗最後必定以失敗告終。這幾乎是屢試不爽。鹹豐四年二月,他帶兵打嶽州,結果被太平軍
打得逃回長沙。四月打靖港,差點全軍覆沒,而同時塔齊布等人打湘潭,偏偏十戰十勝。鹹
豐五六年間在江西,凡他參加之仗無不敗,凡他不在場的又一定勝利。上次李元度丟了徽州
城,他想再試一次,親帶一支人馬去收回,三仗三敗,結果還是鮑超去辦成了。從那一次
後,他徹底相信了,要想打勝仗,就不能有他在前線。他之所以急著要離開安慶,正是為助
兩弟的成功。可惜,這些都不能明說。他隻好淡淡一笑,說:“八月初一日,我在東流為吉
字營、貞字營祈禱,等著你和厚二的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