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荷澤大師神會傳(3 / 3)

唐弋陽郡,在今江西弋陽。武當在今湖北均縣,屬唐之均州。襄州在襄陽。二年之中,貶徙四地。我們懸想那位八十五六歲的大師,為了爭宗門的法統,遭遇這種貶逐的生活,我們不能不對他表很深的同情,又可以想見當時的人對他表同情的必定不少。神會的貶逐是南北二宗的生死關頭。北宗取高壓手段。不但無損於神會,反失去社會的同情,反使神會成了一個“龍鱗虎尾殉命忘軀”的好漢。從此以後,北宗便完了,南宗卻如日方中,成為正統了。

賈悚(死於835年)作神會弟子大悲禪師靈坦的碑,說靈坦(《全唐文》誤作雲坦,《唐文粹》不誤)

隨父至洛陽,聞荷澤寺有神會大師,即決然蟬蛻萬緣,誓究心法。父知其誌不可奪,亦壯而許之。凡操彗服勤於師之門庭者八九年。而玄關秘鑰罔不洞解。一旦密承囑咐,莫有知者。後十五日而荷澤被遷於弋陽,臨行,謂門人曰,“吾大法弗墜矣,遂東西南北夫亦何恒?”時天寶十二載也。(《全唐文》731)

神會在洛陽,從天寶四年至十二年,正是八九年。

當神會被貶謫的第三年,曆史上忽然起了一個大變化。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安祿山造反了,次年洛陽、長安都失陷了,玄宗倉皇出奔西蜀,太子即位於靈武。至德二年(757),郭子儀等始收複兩京。這時候的大問題是怎樣籌軍餉。《宋僧傳》說:

副元帥郭子儀率兵平殄,然於飛挽索然。用右仆射裴冕權計,大府各置戒壇度僧;僧稅[百]緡謂之香水錢,.聚是以助軍須。

《佛祖曆代通載》十七記此製稍詳:

肅宗至德丁酉,尋敕五嶽各建寺廟,選高行沙門主之。聽白衣能誦經五百紙者度為僧。或納錢百緡,請牒剃落,亦賜明經出身。

及兩京平,又於關輔諸州納錢度憎道萬餘人。進納自此而始。

《佛祖統記》四十一,《釋氏資鑒》七,所記與此略同。

這時候,神會忽然又在東京出觀了,忽然被舉出來承辦勸導度僧,推銷度牒,籌助軍餉的事。《宋僧傳》說:

初洛都先陷,會越在草莽。時盧奕為賊所戮,群議乃請會主其壇度。於時寺字宮觀鞠為灰燼,乃權創一院,悉資苫蓋,而中築方壇。所獲財帛,頓支軍費。代宗郭子儀收複兩京,會之濟用頗有力焉。

元曇噩編的《新修科分六學傳》卷四也說:

時大農空乏,軍興絕資費。右仆射裴冕策,以為凡所在郡府宜置戒壇度僧。而收其施利,以給國用。會由是獲主洛陽事,其所輸入尤多。

神會有辯才,能感動群眾,又剛從貶逐回來,以90歲的高年,出來為國家效力,自然有絕大的魔力,怪不得他“所輸入尤多”。

這時候,兩京殘破了,寺宇宮觀化為灰燼了,當日備受恩崇的北宗和尚也逃散了,挺身出來報國立功的人乃是那四次被貶逐的九十老僧神會。他這一番功績,自然使朝廷感激賞識。所以《宋僧傳》說:

肅宗皇帝詔入內供養,敕將作大匠並功齊力為造禪字於荷澤寺中。

昔日貶逐的和尚,今日變成了皇帝的上客了。

《宋僧傳》接著說:

會之敷演,顯發能祖之宗風,使秀之門寂寞矣。

於是神會建立南宗的大功告成了。上元元年(760)五月十三日,他與門人告別,是夜死了,壽93歲。建塔於洛陽寶應寺,敕諡為真宗大師,塔號為般若。(《宋僧傳》)

《圭傳》說神會死於乾元元年(758)五月十三日,年七十五。我們覺得《宋僧傳》似是依據神會的碑傳,比較可信,故采《宋僧傳》之說。元曇噩的《新修科分六學傳》中的《神會傳》與《宋僧傳》頗相同,似同出於一源,曇噩也說神會死於上元元年,年九十三。《景德傳燈錄》說神會死於上元元年五月十三日,與《宋僧傳》相同;但又說“俗壽七十五”,便又與《圭傳》相同了。

關於塔號諡號,《圭傳》所記稍詳:

大曆五年(770),敕賜祖堂額,號真宗般若傳法之堂。七年,敕賜塔額,號般若大師之塔。

《圭傳》與《圭圖》都說:

德宗皇帝貞元十二年(796),敕皇太子集諸禪師楷定禪門宗旨,搜求傳法傍正。遂有敕下,立荷澤大師為第七祖。內神龍寺見有碑記。又禦製七祖師讚文,見行於世。(文字依《圭圖》)

此事不見於他書,隻有誌磐的《佛祖統記》四十二說:

貞元十二年正月,敕皇太子於內殿集諸禪師,詳定傳法旁正。

誌磐是天台宗。他的《佛祖統記》是一部天台宗的全史,故他記此事似屬可信。但誌磐不記定神會為七祖事,他書也沒有此事,故宗密的孤證稍可疑。

如此事是事實,那麼,神會死後36年,便由政府下敕定為第七祖,慧能當然成了第六祖,於是南宗真成了正統了。神會的大功真完成了。

又據陳寬的《再建圓覺塔誌》(《唐文拾遺》三十一),

司徒中書令汾陽王郭子儀複東京之明年,抗表乞[菩提達摩]大師諡。代宗皇帝諡曰圓覺,名其塔曰空觀。

複東京之明年為乾元元年(758)。在那個戰事緊急的時候,郭子儀忽然替達摩請諡號,這是為什麼緣故呢?那一年正是神會替郭子儀籌餉立功之年,神會立了大功,不求榮利,隻求為他的祖師請諡,郭子儀能不幫忙嗎?這是神會的手腕的高超之處。神會真是南宗的大政治家!

六 神會與六祖壇經

神會費了畢生精力,打倒了北宗,建立了南宗為禪門正統,居然成了第七祖。但後來禪宗的大師都出於懷讓和行思兩支的門下,而神會的嫡嗣,除了靈坦、宗密之外,很少大師。臨濟、雲門兩宗風行以後,更無人追憶當日出死力建立南宗的神會和尚了。在《景德傳燈錄》等書裏,神會隻占一個極不重要的地位。他的曆史和著述,埋沒在敦煌石室裏,一千多年中,幾乎沒有人知道神會在禪宗史上的地位。曆史上最不公平的事,莫有過於此事的了。

然而神會的影響始終還是最偉大的,最永久的。他的勢力在這1200年中始終沒有隱沒。因為後世所奉為禪宗唯一經典的《六祖壇經》,便是神會的傑作。《壇經》存在一日,便是神會的思想勢力存在一日。

我在上文已指出《壇經》最古本中有“吾滅後二十餘年,……有人出來,不惜身命,第佛教是非,豎立宗旨”的懸記,可為此經是神會或神會一派所作的鐵證。神會在開元二十二年在滑台定宗旨,正是慧能死後21年。這是最明顯的證據。《壇經》古本中無有懷讓、行思的事,而單獨提出神會得道,“餘者不得”,這也是很明顯的證據。

此外還有更無可疑的證據嗎?

我說,有的。

韋處厚(死於828年)作《興福寺大義禪師碑銘》(《全唐文》715),有一段很重要的史料:

在高祖時有道信葉昌運,在太宗時有弘忍示元珠,在高宗時有惠能筌月指。自脈散絲分,或遁秦,或居洛,或之吳,或在楚。

秦者曰秀,以方便顯。(適按,此指神秀之《五方便》,略見宗密《圓覺大疏抄》卷三下。《五方便》原書有敦煌寫本,藏巴黎)普寂其胤也。

洛者曰會,得總持之印,獨曜瑩珠。習徒迷真,橘柘變體,竟成《檀經傳宗》,優劣詳矣。

吳者曰融,以牛頭聞,徑山其裔也。

楚者曰道一,以大乘攝,大師其黨也。

大義是道一門下,死於818年。其時神會已死58年。韋處厚明說《檀經》(《壇經》)是神會門下的“習徒”所作。(《傳宗》不知是否《顯宗記》?)可見此書出於神會一派,是當時大家知道的事實?

但究竟《壇經》是否神會本人所作呢?

我說,是的。至少《壇經》的重要部分是神會作的。如果不是神會作的,便是神會的弟子采取他的語錄裏的材料做成的。但後一說不如前一說的近情理,因為《壇經》中確有很精到的部分,不是門下小師所能造作的。

我信《壇經》的主要部分是神會所作,我的根據完全是考據學所謂“內證”。《壇經》中有許多部分和新發現的《神會語錄》完全相同,這是最重要的證據,我們可以略舉幾個例證。

(例一)定慧等

[《壇經》敦煌本]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第一勿迷言慧定別。定慧體一不二。即定是慧體,即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善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

[《壇經》明藏本]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

[《神會語錄》]即定之時是慧體,即慧之時是定用。即定之時不異慧,即慧之時不異定。即定之時即是慧,即慧之時即是定。何以故?性自如故?即是定慧等學。(第一卷)

(例二)坐禪

[《壇經》敦煌本]此法門中,何名坐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去,(起)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

[《壇經》明藏本]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

[《神會語錄》]今言坐者,念不起為坐。今言禪者,見本性為禪。(第三卷)

(例三)辟當時的禪學

[《壇經》敦煌本]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在(當作“不”)住即通流,住即被縛。若坐不動時,維摩詰不合嗬舍利弗宴坐林中。善知識,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看淨,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悟,便執成顛。即有數百般若此教導者,故之(知?雲?)大錯。

此法門中坐禪,無不著(看)心,亦不著(看)淨,亦不言[不]動。若言看心,心無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淨,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淨。不見自性本淨,心起看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看卻是妄也。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功未。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若不動者,[不]見一切人過患,是性不動。迷人自身不動,開口即說人是非,與道違背。看心看淨,卻是障道因緣。

以上二段,第一段明藏本在“定慧第四品”,第二段明藏本在“坐禪第五品”。讀者可以參校,我不引明藏本全文了。最可注意的是後人不知道此二段所攻擊的禪宗是什麼,故明藏本以下的《定慧品》作“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而下文坐禪品的“看心”、看淨”都誤作“著心”、“著淨”。(適按,“著、看”二字,似宜細酌。當再校之。)著是執著,決不會有人教人執著心,執著淨。唐人寫經,“淨”、“靜”不分,而“看”、“著”易混,故上文“看心觀靜”不誤,而下文“著心著淨”是誤寫。今取《神會語錄》校之,便可知今本錯誤,又可知此種禪出自北宗門下的普寂,又可知此種駁議不會出於慧能生時,乃是神會駁斥普寂的話。《神會語錄》之文如下:

[《神會語錄》]遠師問,嵩嶽普寂禪師,東嶽降魔禪師,此二大德皆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指此以為教門。禪師今日何故說禪不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何名為坐禪?

和尚答曰,若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者,此是障菩提。今言坐者,念不起為坐。今言禪者,見本性為禪。若指(下闕)(第三卷)

又說:

若有坐者,“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者,此障菩提,未與菩提相應,何由可得解脫?

不在坐裏。若以坐為是,舍利弗宴坐林間,不應被維摩詰訶。訶雲,“不於三界觀身意,是為宴坐。”但一切時中見無念者,不見身相名為正定,不見心相名為正惠。(第一卷)

又說:

問,何者是大乘禪定?

答,大乘定者,不用心,[不看心],不看靜,不觀空,不住心,不澄心,不遠看,不近看,……

問,雲何不用心?

答,用心即有,有即生滅。無用[即]無,無生無滅。

問,何不看心?

答,看即是妄,無妄即無看。

問,何不看淨?

答,無垢即無淨,淨亦是相,是以不看。

問,雲何不住心?

答,住心即假施舍,是以不住。心無處所。(第一卷之末)

語錄中又有神會詰問澄禪師一段:

問,今修定者,元是妄心修定,如何得定?

答,今修定者,自有內外照,即得見淨。以淨故即得見性。

問,性無內外,若言內外照,元是妄心。若為見性?經雲,若學諸三昧,是動非坐禪。心隨境界流,雲何名為定?若指此定為是者,維摩詰即不應訶舍利弗宴坐。(第一卷)

我們必須先看神會這些話,然後可以了解《壇經》中所謂“看心”、“看淨”是何物。如果看心看淨之說是普寂和降魔藏的學說,則慧能生時不會有那樣嚴重的駁論,因為慧能死時,普寂領眾不過幾年,他又是後輩,慧能怎會那樣用力批評?但若把《壇經》中這些話看作神會駁普寂的話,一切困難便都可以解釋了。

(例四)論《金剛經》

[《壇經》敦煌本]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入般若三昧者,直修般若波羅蜜行,但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即得見性,入般若三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經中分明讚歎,不能具說。此是最上乘法,為大智上根人說。少根智人若聞法,心不生信。何以故?譬如大龍若下大雨,雨衣(被)閻浮提,如漂草葉。若下大雨,雨放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者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知惠觀照,不假文字。譬如其雨水,不從無有,無(元)是龍王於江海中將身引此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一切有情無情,悉皆蒙潤。諸水眾流,卻入大海,海納眾水,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複如是。少根之人聞說此頓教,猶如大地草木,根性自少者,若被大雨一沃,悉皆倒,不能增長。少根之人亦複如是。(參看《壇經》明藏本“般若品”,文字稍有異同,如“如漂草葉”誤作“如漂棗葉”;“雨水不從無有”作“雨水不從天有”之類,皆敦煌本為勝。)

[《神會語錄》]若欲得了達甚深法界,直入一行三昧者,先須誦持《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修學般若波羅蜜法。……《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者,如來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何以故?譬如大龍,不雨閻浮。若雨閻浮,如飄棄葉。若雨大海,其海不增不減。若大乘者,若最上乘者,聞說《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不驚不怖,不畏不疑者,當知是善男子,善女人,從無量久遠劫來,常供養無量諸佛及諸菩薩,修學一切善法,今是得聞《般若波羅蜜經》,不生驚疑。(第三卷)

(例五)無念

[《壇經》敦煌本]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念者,念真如本性。](興聖寺本有此七字)(依明藏本補)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明藏本“定慧第四”)

[《神會語錄》]問,無者無何法?念者念何法?

答,無者無有雲然,念者唯念真如。

問,念與真如有何差別?

答,無差別。

問,既無差別,何故言念真如?

答,言其念者,真如之用。真如者,念之體。以是義故,立無念為宗。若見無念者,雖具見聞覺知,而常空寂。(第一卷),

以上所引,都是挑選的最明顯的例子。我們比較這些例子,不但內容相同,並且文字也都很相同,這不是很重要的證據嗎?大概《壇經》中的幾個重要部分,如明藏本的“行由品”,“懺悔品”,是神會用氣力撰著的,也許是有幾分曆史的根據的;尤其是《懺悔品》,《神會語錄》裏沒有這樣有力動人的說法,也許真是慧能在時的記載(我錯了!那時沒有得見“南陽和上”的“壇語”。適之——1958.8.8)。此外,如“般若”、“疑問”、“定慧”、“坐禪”諸品,都是七拚八湊的文字,大致是神會雜采他的語錄湊成的。“付囑品”的一部分大概也是神會原本所有。其餘大概是後人增加的了。《壇經》古本不分卷;北宋契嵩始分為三卷,已有大改動了;元朝宗寶又“增人弟子請益機緣”,是為明藏本之祖。

如果我們的考證不大錯,那麼,神會的思想影響可說是存在在《壇經》裏。柳宗元作《大鑒禪師碑》,說:“其說具在,今布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我們也可以這樣說神會:“其說具在,今布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其實是皆本於荷澤。”

南宗的急先鋒,北宗的毀滅者,新禪學的建立者,《壇經》的作者,——這是我們的神會。在中國佛教史上,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偉大的功勳,永久的影響。

附《神會和尚遺集》序

民國十三年,我試作《中國禪學史》稿,寫到了慧能,我已很懷疑了:寫到了神會,我不能不擱筆了。我在《宋高僧傳》裏發現了神會和北宗奮鬥的記載,又在宗密的書裏發現了貞元十二年敕立神會為第七祖的記載,便決心要搜求關於神會的史料。但中國和日本所保存的禪宗材料都不夠滿足我的希望。我當時因此得一個感想:今日所存的禪宗材料,至少有百分之八九十是北宋和尚道原、讚寧、契嵩以後的材料,往往經過了種種妄改和偽造的手續,故不可深信。我們若要作一部禪宗的信史,必須先搜求唐朝的原料,必不可輕信五代以後改造過的材料。

但是,我們向何處去尋唐朝的原料呢?當時我假定一個計劃,就是向敦煌所出的寫本裏去搜求。敦煌的寫本,上起南北朝,下訖宋初,包括西曆500年至1000年的材料,正是我要尋求的時代。況且敦煌在唐朝並非僻遠的地方,兩京和各地禪宗大師的著作也許會流傳到那邊去。

恰好民國十五年我有機會到歐洲去,便帶了一些參考材料,準備去看倫敦、巴黎兩地所藏的敦煌卷子。9月中我在巴黎發現了三種神會的語錄,11月中又在倫敦發現了神會的《顯宗記》。此外還有一些極重要的禪宗史料。我假定的計劃居然有這樣大的靈驗,已超過我出國之前的最大奢望了。

十六年歸國時,路過東京,見著高楠順次郎先生、常盤大定先生、矢吹慶輝先生,始知矢吹慶輝先生從倫敦影得敦煌本《壇經》,這也是禪宗史最重要的材料。

高楠、常盤、矢吹諸博士都勸我早日把神會的遺著整理出來。但我歸國之後,延擱了兩年多,始能把這四卷神會遺集整理寫定;我另作了一篇《神會傳》,又把《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所收《神會語錄》三則抄在後麵,作一個附錄。全書共遺集四卷,跋四首,傳一篇,附錄一卷,各寫兩份,一份寄予高楠博士,供他續刊《大藏經》的采用,一份在國內付印,即是此本。

神會是南宗的第七祖,是南宗北伐的總司令,是新禪學的建立者,是《壇經》的作者。在中國佛教史上,沒有第二人比得上他的功勳之大,影響之深。這樣偉大的一個人物,卻被埋沒了1000年之久,後世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幸而他的語錄埋.藏在敦煌石窟裏,經過900年的隱晦,還保存20000字之多,到今日從海外歸來,重見天日,使我們得重見這位南宗的聖保羅的人格言論,使我們得詳知他當日力爭禪法統的偉大勞績,使我們得推翻道原、契嵩等人妄造的禪宗偽史,而重新寫定南宗初期的信史:這豈不是我們治中國佛教史的人最應該感覺快慰的嗎?

我借這個機會要對許多朋友表示很深厚的感謝。我最感激的是:

倫敦大英博物院的 giles,

沒有他們的熱心援助,我不會得著這些材料。此外我要感謝日本矢吹慶輝博士寄贈敦煌本《壇經》影本的好意。我得著矢吹先生縮影本之後,代影印倫敦原本。不久我要把敦煌本《壇經》寫定付印,作為《神會遺集》的參考品。

餘昌之、周道謀二先生和汪協如女士校印此書,功力最勤,也是我很感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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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