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我幾乎沒有好好睡,雙胞胎睡覺不安分,不是踢我的腰就是踢我的屁股,我還怕自己翻身壓疼了他們,提心吊膽了一夜,到天蒙蒙亮時,我自己對自己說:“天一亮我就出發。”
我說的出發,就是到劉玉娘家去,我要去說服劉玉的爹,讓他的女兒帶著兩個討嫌的啞巴雙胞胎外甥回家吧,我是不可能接納他們的,就像曲文金說的,萬醫心憑什麼要討個二婚頭,還有兩個拖油瓶,還是兩個啞巴拖油瓶,這種孩子,養大了也沒有用的。
我到達劉玉娘家的時候,劉玉的爹正好要出門,他一眼看到了走得很匆忙的我,趕緊熱情地打招呼:“萬醫生,出診啊?”我說:“我不出診,我是來找你的。”劉玉的爹頓時警覺起來,收斂起熱情,快要拉下臉來的樣子,生硬地說:“你找我幹什麼,我又沒有生病,我家也沒有人生病。”我說:“我是為你女兒來找你的。”劉玉的爹果然拉下臉來了,說:“女兒?萬醫生,你搞錯了,我沒有女兒。”我急得說:“怎麼可能呢,就是劉玉呀,劉玉不是你女兒嗎?”劉玉的爹口氣堅決地說:“我不知道劉玉,我們家沒有女兒的。”我覺得劉玉的爹這樣做太過分了,我的口氣也重了一點,我說:“你連親生女兒都不要了?劉玉現在碰到了困難,她被男人趕出來了,還拖了兩個孩子,你不讓她回家,她怎麼辦?”劉玉的爹看了看我,說:“萬醫生,你可別上她的當,這個女人狡猾得很,你弄不過她的。”不等我說什麼,他又補充道:“不光你弄不過她,連她爹都弄不過她,我都上過她無數次的當了。”我一聽劉玉的爹這樣說,更著急了,我說:“不是我想上她的當,可她現在帶著兩個孩子住在我那裏。”劉玉的爹往後退了一步,好像不退這一步,我就會拖住他賴住他似的,他退到離我兩米的地方,說:“萬醫生,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說了這句話,他拔腿就走,一邊走一邊說:“萬醫生,我可是提醒過你了,劉玉肯定是有什麼事情要用你,才會住到你那裏去,你自己小心著點,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我一無所獲往回走,心裏亂糟糟的,我不知道回去該怎麼麵對那一個亂攤子,劉玉和她的小啞巴肯定是不能住在我那裏的,但除了我那裏,他們也肯定沒有別的地方住,這樣的難題我肯定是處理不了的。
我沮喪地回來了,馬莉不在,劉玉也不在,曲文金裘金才他們都到田裏勞動去了,也沒有病人來,院子裏很安靜,我先走到我爹房門口,想看看我爹怎麼樣。哪料這一看,嚇了我一大跳,我爹斜靠在床上,正在笑呢。我大吃一驚,這十幾年來,我爹的臉從來都沒有一點點表情,塗醫生在的時候,曾經發誓說過要治好我爹,他幫我爹針灸,還使用了各種藥物和其他各種治療方法,但我爹的臉始終沒有表情,不笑,不哭,不喜,不怒,最後塗醫生泄氣地說:“老頑固,我是拿你沒辦法了,你自己活該吧。”可這會兒我爹他竟然笑了?一開始我以為自己眼睛花了,揉揉眼睛,再仔細看,怎麼不是,我爹真的在笑,眉開眼笑。我壓抑住狂跳的心,順著我爹的笑眼看過去,才發現我爹的笑產生於那對雙胞胎。此時此刻,他們正在我的床上翻跟鬥,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翻跟鬥一起翻,跌跟鬥也一起跌,他們雙雙從床上跌下,又雙雙從地上爬起來翻到床上,我爹的眼睛就順著他們的動作一會上一會下,我爹的笑就在這時候產生出來了。因為他們是啞巴,所以他們雖然在折騰,卻沒有聲音,看起來他們不像是自己在玩耍,倒像是為我爹在表演節目。整個院子裏始終是靜悄悄的,卻不知在這靜悄悄中,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我爹會笑了!小啞巴的表演讓我爹多年麻木不仁的臉上有了表情。
我感覺到我的眼眶濕了,我知道自己要哭了,趕緊退出來,就看到馬莉和劉玉一起走了進來,兩個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天差地別,馬莉的臉發黑,一臉的憤怒,劉玉呢,臉白白胖胖,高高興興地笑著,她們的後麵,還跟著裘雪梅。劉玉一邊走,一邊放慢腳步,等著裘雪梅,盡量要和他走在肩並肩的位子上,裘雪梅呢,看得出來,盡量要避開劉玉一點。我這才知道,馬莉和劉玉原來是去找裘雪梅解決問題了,我想她們這樣做也對,裘雪梅是村支書,又是村辦企業的廠長,隻有他能解決我們的難題。裘雪梅進來後,四處看了看,指著那張病床問馬莉:“你是說,她就睡在這上麵?”馬莉說:“髒了我們的病床。”馬莉的話有點惡毒,但劉玉無所謂,她拉著裘雪梅的手讓他去摸那個被單,還說:“裘書記,你摸摸,不髒的,我特意換的幹淨被單。”裘雪梅抽回手,看了看病床,點了點頭,他也覺得劉玉睡在醫院的病床上不像樣子,但裘雪梅是會做工作的人,他會換個方向做工作,他很關心地對劉玉說:“你睡在這裏不是個辦法,你想想,昨天晚上雖然沒有發生什麼事,但萬一哪天夜裏有病人來急診,不就影響你的休息了麼。萬一病人多起來,天天晚上來折騰你,你受得了嗎?”劉玉眼睛忽閃忽閃,趕緊握住裘雪梅的手說:“謝謝裘支書,你真是關心老百姓的好書記,不過裘支書你放心,我沒事的,有病人來,我就讓他們好了。”裘雪梅再一次抽開自己的手,退了一步,說:“你不能正常休息,身體吃得消嗎?”劉玉往裘雪梅麵前靠了靠,做了個身體很好的樣子,她的長長的眼毛差點要掃到裘雪梅的臉上了:“裘支書,你看不出來嗎?我身體很好的,幾晚上不睡覺都不要緊。”裘雪梅在後窯可算是個強硬人物,要不然他一個富農的兒子,怎麼能當上大隊書記?可他現在被劉玉的長長的眼毛搞得也有點頭暈,有點拿不定主意了。從前他沒有和劉玉正麵接觸過,他聽說過劉玉的一些事情,對劉玉的印象肯定是不好的,所以他先前是拿定了主意要來趕劉玉走的。想不到現在正麵接觸了劉玉,劉玉竟是這樣的好脾氣,很懂道理,很通情達理,裘雪梅反倒不知道怎麼處理了,他運了運氣,說:“要不這樣吧,你住在這裏確實不方便,我大隊部有一間空房間,你可以暫到那裏住,你家裏的工作,我會抓緊去做,做通了,你就回家,好不好?”他居然這麼客氣地和劉玉說話,平時他對我們說話很厲害,很自以為了不起,對劉玉的態度卻那麼低三下四,那麼謙和,難怪馬莉氣得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劉玉高興得又去扭裘雪梅的胳膊,嗲聲嗲氣地說:“裘支書哎,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要我拿什麼感謝你,你說,你要我拿什麼感謝你。”裘雪梅一向是個嚴肅的人,這會兒聽劉玉這麼說,他的臉都紅了,居然說不出話來。這讓我不由想起一句老話“英雄難過美人關”。劉玉又說:“我搬到你那裏睡,但我們家牛大虎牛二虎還是睡在萬醫生這裏吧,他們住到大隊部,亂跑亂吵,對你影響不好。”裘雪梅也覺得有道理,就同意了劉玉的辦法,對我說:“兩個小孩子就暫時放在你這裏了,你好好照管他們。”劉玉說:“萬醫生,白天我會過來的,幫你們燒飯,打掃衛生,你看看你們這裏多髒,馬莉從小也沒做慣,她又不懂家務,診所弄得像個豬圈。”裘雪梅點頭說:“這樣也好,這樣——”馬莉在外麵大聲道:“這是我們的醫院,輪不到你來指派!”裘雪梅說:“是你叫我來處理的嘛。”馬莉刻毒地說:“現在好了,劉玉住你那兒,你可以天天處理她了。”
曲文金知道了這件事情,她臉上白一陣青一陣,舌頭都刁得不能動了,看到劉玉,隻會朝她翻白眼吐唾沫,別的什麼話也不會說。劉玉卻一點也不生氣,拍曲文金馬屁說:“曲文金,我就是喜歡聽你說話,你說話的腔調特別嗲,別說男人聽了會喜歡,我這個女人聽了,心裏也麻酥酥的。”曲文金不是個凶惡的人,她雖然氣憤劉玉的行為,但架不住劉玉的皮厚,更架不住劉玉這麼吹捧她。她從小到大,都是因為刁舌頭被人嘲笑的,現在這刁舌頭卻得到了劉玉的誇獎,曲文金心裏很開心,雖然表麵上不能表現出和劉玉和解的樣子,但心底裏,她也已經原諒了劉玉。
劉玉娘三個就這樣蠻不講理地住下來了,劉玉晚上去大隊部睡,一早上就過來,幫我們的醫院忙裏忙外,一直忙到吃過晚飯,兩個小啞巴上床了,她再回大隊部去。馬莉雖然氣得不輕,但她也不至於硬將劉玉娘三個掃地出門趕到露天去睡。有一天馬莉心情好起來,還跟我說,看這兩個小啞巴,啞的情況並不是太嚴重,也許能治得好。馬莉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劉玉爹說過的話,他叫我小心上劉玉的當,他認為劉玉肯定是有事情要賴到我身上才會跑到我這裏來的,現在馬莉的話和劉玉他爹的話像兩根電線一搭,就擦出了火花,這個火花就照亮了我的思想,我忽然猜想,會不會是劉玉要讓我們治她的啞巴孩子呀?我沒敢把我的猜想告訴馬莉,我迂回曲折地說:“治啞巴用針灸最管用了。”馬莉看了我一眼,說:“你會?”我趕緊說:“我不會,你會。”
馬莉很討厭劉玉,也不喜歡小啞巴,但她畢竟是個醫生,她有醫生的天性和天責,她看到兩個小孩子隻會“阿——爸,阿——爸”,心裏很不舒服,好像那是她的過錯造成的,她開始研究針灸和其他治啞巴的方法,隻是每當她要給小啞巴治病的時候,小啞巴就要逃走,他們被馬莉手裏長長的銀針嚇壞了。馬莉毫不留情地抓住他們,針得他們“阿——爸、阿——爸”亂叫。馬莉在小啞巴麵前始終是板著臉的,但是小啞巴卻很喜歡她,不停地喊她“阿——爸”,有幾次馬莉實在繃不住臉了,學著他們喊“阿——爸”,結果兩個小啞巴興奮過頭,喊了一整天的“阿——爸”。
奇怪的是,馬莉用心替小啞巴研究針治啞巴的事情,卻遭到了劉玉的反對,但劉玉不敢反對馬莉,她隻是不停地跟我說,讓我去勸馬莉,她說這兩個小東西,是沒用的東西,這輩子她也不想指望他們了,她要我去勸勸馬莉,不要白費功夫了。我去跟馬莉說,馬莉不解,我也不解,我們都想不明白劉玉這個母親是怎麼回事,難道小啞巴不是她的兒子?
劉玉不要我們治小啞巴,她自己卻要我們給她治病,她嗲兮兮地倚到我身邊,說:“萬醫生,你給我看看吧。”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沒看出她哪裏疼哪裏痛的,我說:“你怎麼啦?”劉玉扭了一下粗粗的腰身,說:“萬醫生,我婦女病。”我剛要說我不會看婦女病,馬莉已經跳了起來,冷著臉說:“婦女病歸我看。”看得出劉玉有點怕她,但又不敢反抗,隻是拚命朝我擠眼睛,我知道她不敢讓馬莉看病,但馬莉不由分說,就把我趕出去,她在裏邊給劉玉檢查。等允許我進去的時候,已經檢查好了,馬莉開好方子交給劉玉說:“你先去抓齊這些東西,拿回來我替你配製。”可劉玉磨磨蹭蹭一直不走,我知道她是在等馬莉走。果然,後來馬莉到地裏弄中草藥去了,劉玉把病曆和方子給我看,說:“萬醫生,什麼是外陰濕疹啊?”我隻好說:“大概是皮膚病吧。”劉玉“呲”了一聲說:“皮膚病還長到那裏去了?”我鬧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她還笑眯眯地嘀咕說:“皮膚病?我皮膚這麼好,怎麼會有病……”我又看了看馬莉開的藥方,上麵寫著:“四黃油:黃芩25克,黃柏12克,黃連30克,大黃連素5克。”後麵還有配製方法:“四味藥中加入生菜子油浸泡七天搽於患處。”我爹是中醫,但可惜我從小並沒有想當醫生,從來沒有留心過我爹的開藥用藥,我這是頭一次聽說“四黃油”,我還有點不放心馬莉,我跑到裏屋去問我爹,我話音未落,我爹眼皮就重重地眨了一下,我沒想到馬莉的中醫水平也這麼高了,心裏很高興,出來跟劉玉說:“去配藥吧。”劉玉笑道:“馬醫生說我不講衛生,我以後要講衛生了。”她皮真厚。
就在劉玉娘三個住下來不久,萬裏梅又來了,現在她不再“喔喲喲喔喲喲”地說心口痛了,她隻是有氣無力,發低燒,吃不下東西,馬莉看了看萬裏梅的舌苔,讓我也看了看,她的舌苔又粗又厚,像豆腐渣一樣,我隻知道這是食積腸胃的表現。馬莉說:“這是腐苔,萬裏梅,你是不是吃多了不消化?”萬裏梅說:“我幾天也吃不進東西了。”馬莉搖了搖頭,又皺了皺眉,她停了一下,又翻了翻萬裏梅的眼皮,又把了把萬裏梅的脈,她很泄氣,也不再叫我去重複把脈翻眼皮了,她變得和萬裏梅一樣的有氣無力,說:“萬裏梅,你的病,我沒辦法了,我這裏隻有中藥,你就別再吃了吧。”萬裏梅趕緊說:“我要吃,我喜歡吃中藥。”馬莉說:“中藥那麼苦,誰會喜歡吃中藥呢。”萬裏梅說:“哎,我就是奇怪,我就是喜歡中藥的味道,我家老公公老婆婆起先還以為我在喝糖湯呢,他們偷我的藥吃,才知道是苦的。”馬莉說:“你沒有味覺嗎?”萬裏梅說:“馬醫生,我有味覺的,我有味覺的,你拿糖給我吃,我知道是甜的。”馬莉說:“那就是了,有味覺的人,哪個不知道中藥苦?”本來馬莉一直在大力推廣中藥,可萬裏梅一來,她卻大談中藥的不好,我知道馬莉這麼做是為了讓萬裏梅到大醫院去治病,可萬裏梅還是堅持要馬莉給她開中藥,她討好馬莉說:“馬醫生,我無所謂的,我已經吃了幾十栲栳藥,大不了再吃幾十栲栳。”我覺得萬裏梅這話不僅在打我爹的耳光,也在打她自己的耳光,還在打我和馬莉的耳光,一個病人,吃藥吃掉了幾十栲栳,病還沒好,反而還加重了,你們不覺得這些開藥的醫生有問題嗎?你們知道什麼叫栲栳嗎,簡單地說,就是能夠放下一兩百斤米的藤編的容器。這麼算起來,這些年來,萬裏梅吃掉的中藥,比她吃掉的米都多啦。果然馬莉一聽萬裏梅說幾十栲栳藥,就像真的挨了耳光一樣,臉色大變,指著萬裏梅道:“萬裏梅,你嘲笑我?”萬裏梅正在拍馬莉的馬屁呢,哪裏想到馬莉會突然翻臉,她被嚇愣了,一向能說會道的一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了。馬莉的手仍然抬著,似乎還要指責萬裏梅,但話到了嘴邊沒有出來,變成了兩道眼淚從眼睛裏淌了下來。萬裏梅一看慌了,趕緊說:“馬醫生,我沒有說什麼啊,我沒有說——”馬莉打斷她道:“我不能給你看病了。”萬裏梅有點大義凜然的樣子,昂了昂頭說:“不看就不看。”馬莉說:“可你的病不能不看啦!”萬裏梅聽了馬莉這話,愣住了,不知是不是馬莉的眼淚感染了她,一向都不知愁苦樂嗬嗬的萬裏梅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馬醫生,我不是想看病,我沒有錢看病啊。”馬莉立刻停止了哭泣,眼睛一瞪說:“你早說呢!”最後馬莉和我一起帶著萬裏梅去了市裏的大醫院,我們給她墊付了醫藥費,讓她住了醫院。
那一天,安頓好萬裏梅,我和馬莉一起走出醫院,我聽到馬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我認識馬莉以來,頭一次聽到馬莉歎氣,當時我還沒有什麼感覺,事後回想起來,馬莉的歎氣,就是一個預兆。
萬裏梅住了幾天醫院,病情好轉了,她出院回來的時候特意繞到我們診所來向我和馬莉表示感謝,馬莉心情不好,反倒生氣了,說:“你用不著來擺顯,城裏醫生的水平是比我高,西藥的效果是比中藥好,我比你清楚。”萬裏梅好冤枉,但看著馬莉難看的臉色,她忍住了多嘴饒舌的習慣,也忍住了一肚子的感謝的話,趕緊溜了。可萬裏梅還欠著我跟馬莉的醫藥費,她提也沒提,一直到後來萬裏梅也沒有還我們。我一直記在心上,有一回我跟馬莉說起,馬莉說我小肚雞腸,目光短淺,隻知道算計小錢,不知道發展大事業。
馬莉的大事業就是在農村行醫,可據我觀察,自從把萬裏梅送進醫院以後,馬莉的情緒變得很不穩定,有時候信心百倍,有時候心事重重,她自己辛辛苦苦種植中草藥再配製中藥,是想減輕病人的經濟負擔,但是中藥的效果畢竟不如西藥那麼快那麼明顯,何況馬莉又沒有學過中醫,本來就底氣不足,隻要有人不小心提到中藥效果之類的話題,她就立刻聯想萬裏梅說吃了幾十栲栳的藥,她的心理狀態就會變得很不好,或者很煩躁,或者很沮喪。她的壞心情無法對別人說,隻有經常無緣無故對我發火,我成了她的發泄對象。好在我這個人脾氣好,心胸寬廣,不計較她的態度。但是我的忍讓並沒有讓她的心情好起來,她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程度越來越嚴重,最後我沒有辦法了,隻好跟她說:“馬莉,你吃一顆安定吧。”我是好心,有些人到了更年期,也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醫生就建議他們吃一顆安定鎮定神經,可我這話一說,馬莉一跳幾丈高,指著我的鼻子說:“萬泉和,你少暗示我什麼。”我不知道我暗示了她什麼,可她不依不饒,怒火衝天。
那時我不知道這也是一個預兆,因為我早已習慣了馬莉的作風,我能夠忍受得了,所以我就忽視了隱藏在表麵現象背後的實質性的內容,馬莉的暴躁和她的歎息一起,正醞釀著一場大的變動。隻是我這個人比較麻木,比較愚笨,對即將到來的事情常常沒有感覺。
就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診所遇到了一件大事情,有人告了我們的狀,說我們非法生產藥品,我們受到了上級藥監部門的審查和處理。這一審查,事情就更大了,很快就順藤摸瓜發現我的問題,我的問題就是我不是我,我是假的,我是一個假醫生,因為萬小三子給我弄的那張行醫證是假的。一旦發現了我的假行醫證,他們甚至對馬莉也產生了懷疑,差一點把馬莉的行醫執照給吊銷了,幸虧馬莉求母校的老師托人找了關係,才保住了她的行醫證。最後的結果是勒令我們停止自配中藥,停業三個月,還罰了我們一筆巨款。這筆罰款把我們徹底打倒了。我本來就沒有什麼財產,現在就是家徒四壁了,馬莉更是傾家蕩產。馬莉懷疑是他的爸爸媽媽揭發了她,我說不會的,馬莉再無人可怪,就罵我,說事情都是被我搞糟的,要不是我,她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