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我自己也成了二婚頭(2 / 3)

萬裏梅很想和我說話,但她光聽到我和萬四豁子在外麵嘀嘀咕咕,最後終於著急了,在裏邊大聲喊:“萬醫生,萬醫生——”我們趕緊進去看她,萬裏梅生氣地對她公公說:“你都說了半天了,該讓我說說了。”萬四豁子就退到一邊,讓萬裏梅跟我說話。萬裏梅笑眯眯地跟我說:“萬醫生,我在前福村給你說了一個,是個二婚頭,小孩判給前麵的男人了,她還能再給你生小孩。”我趕緊說:“萬裏梅,你是有病的人,我不能麻煩你。”萬裏梅笑了一下說:“為什麼是二婚頭呢?因為人家都說你喜歡二婚頭——哪天等我有力氣了,我陪你去。”我還來不及說客氣的話,萬裏梅又說:“萬醫生,你要是性急,等不及我好起來,我讓他——”她指了指萬四豁子說:“讓他陪你去相親吧。”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隻知道點頭。萬裏梅看出了我的感激心情,又說:“萬醫生,其實你不用感謝我,我也不要貪天之功,這回不是我去找人家的,是人家聽說了你的大名,主動找來的。他們知道我跟你關係好,就叫我做媒人了。”萬裏梅的公公婆婆在旁邊都朝我笑,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說實在話,我本來是帶著給萬裏梅送終的痛苦和慚愧的心情來的,哪裏想到結果卻是這樣,我又驚又喜,知道了我的即將到來的老婆叫柳二月。

曲文金又來幹涉我了,她刁著舌頭說:“我們不合算的,我們不合算的。”我不光不理睬她,心裏還暗暗嘲笑她,誰跟你是“我們”,我跟柳二月才是“我們”呢。曲文金又說:“我們戲童男己(是童男子)呢,我們戲童男己呢。”我到底忍不住了,笑得噴了出來。曲文金黔驢技窮,惱了。不過我並不知道,那一陣我眼睛裏隻有柳二月的笑臉,沒有曲文金的惱臉。委屈了裘金才,看了曲文金好一陣的臉色。

柳二月成了我的老婆。我就不詳細介紹我們的戀愛過程了,反正這個過程並不長,很快我們就進入了實質性的階段,現在我要一心一意地享受我的美好的婚姻生活了。對了,我得告訴你們,我的新房,就是我們的東廂房。這東廂房這許多年來真是派足了用場,它先後幾次做過我們家的灶屋,後來馬同誌一家也住過,塗醫生住過,馬莉又住過,劉玉也住過,最後它成了我和柳二月的新房,這世界上的事情,誰想得到啊。

在我們的婚姻生活中有一件事情常常令我有些尷尬,就是我在喊柳二月的時候,有時候喊得急一點,或者含糊一點,也有的時候是一失嘴,喊出來的柳二月聽起來就像是劉玉。開始柳二月並沒有在意,可時間一長,她似乎有所察覺,她生氣地跟我說:“我不叫劉玉,我叫柳二月。”我趕緊辯解:“我沒有喊劉玉,我是喊的柳二月呀。”柳二月朝我看了看,說:“你下次口齒清楚一點,我是月,不是玉,月和玉是不一樣的。”柳二月雖然來之離我們後窯村不遠的前福村,但她不是我們的當地人,她是從外地嫁到前福村的,我就跟她解釋說:“在我們這地方,月和玉是差不多的。”柳二月又看了我一眼,說:“就算月和玉是一樣的,但我中間還有個二字呢。”我喊她的時候,常常把她的二字吃了下去,是我不好,我可能就是有意的,因為吃掉了二字,柳月就跟劉玉是一樣的了。我見柳二月還盯著我,心裏一陣發虛,趕緊支開去說:“二月,你姐姐叫一月嗎?”柳二月果然中計,說:“不對,我姐姐叫七月。”我奇怪地“咦”了一聲。柳二月說:“我們那地方的風俗,是根據出生的月份叫的,我二月出生,就叫二月,我姐姐七月出生,就叫七月。”這件事情就這樣被我糊弄過去了。

日子過得很甜蜜,我高興的時候,就忘了形,忘記了我的那些丟人現眼的事情,跟柳二月吹噓我當醫生時的許多事情。柳二月撅了撅嘴,不相信我。我臉上下不來,就跟她急,說:“你撅什麼嘴,你不是聽到了我的事情才來找我的嗎?”柳二月矢口否認說:“什麼呀,什麼呀,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我更急了,說:“萬裏梅明明告訴我,你知道我當過赤腳醫生,你知道我爹也當過醫生,你還知道我爹是名醫,我們家是祖傳的醫生。”柳二月愣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說:“跟你開玩笑的,我當然知道啦,要是不知道,我怎麼會到你家來?”她真是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不過後來我也原諒她了,因為她沒有文化,不懂什麼道理,我就不跟她計較了。當初介紹的時候,萬裏梅就跟我說,柳二月不識字,隻認得自己的名字和錢。我沒在乎這一點,別說她能認得錢,她就是不認得錢,我也不會反對自己和她結婚的。我早已經饑不擇食了,這一點不用我說,你們也都知道。

柳二月也有忘乎所以的時候,那時候她的出爾反爾就更厲害了,她追著我說:“我早就聽說你和你爹是神醫,我還知道你家有祖傳的包治百病的秘方,是不是?是不是?”我本來隻是想吹噓幾句抬抬自己的身份而已,結果被她這麼一追究,我反倒說不出話來了,我家哪裏有什麼包治百病的秘方,要是真有,我怎麼能讓我爹在床上躺那麼久?可柳二月卻不依不饒了,她委屈地說:“我都是你家的媳婦了,你還瞞著我,說明你根本沒把我當自己人。”她說得也對,都是自家人了,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可我冤得很,我拿不出秘方來證明我跟她是自己人呀。我就去問我爹,我問了半天,我爹硬是不理我,眼睛連瞄都不瞄我一下,我知道我爹是生氣了,但我又不知道我爹為什麼生氣,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生我的氣還是生柳二月的氣。

有了這一次的開頭,以後隔三差五,柳二月總是有意無意地把話題扯到秘方上去,我拿不出來,她就生氣,不理我。我想我這下子為難了,也許我爹真的有秘方,可我爹不肯拿出來。也有的時候柳二月會脫口說出一些很有知識的話,比如她說,出門千裏,不吃枸杞。或者說,九折臂而成良醫。其實就是我們平時說的久病成醫,可從她嘴裏說出來,雖然意思是一樣的,卻顯得特別文縐縐的,好像她自己就是一個醫生,至少也是一個赤腳醫生。還有幾次我看到她在翻塗醫生丟下來的那兩個筆記本,我奇怪地說:“你又不認得字,你翻本子幹什麼?”柳二月說:“我看看裏邊有沒有圖畫。”一邊說一邊就把筆記本丟開了。我也沒往心上去,她大概以為那是連環畫呢,不認得字的人,就是喜歡看連環畫。又有一次她翻出了我爹的那本《黃帝內經》,她很激動,一激動她就脫口將“黃帝內經”四個字念了出來,我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倒是小啞巴明白了,將我又是扯又是拉的,又對著書指指戳戳,又對著柳二月的嘴指指戳戳,才讓我明白過來,我說:“咦,二月,你認得字嘛。”柳二月臉一紅,但很快又退了,眼睛白翻白翻地說:“我不認得字。”我沒有再戳穿她,心裏暗暗好笑,她們老家那地方,真是封閉,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女子無才便是德?

也許因為生活的單調,柳二月老是在我家偷偷摸摸地翻箱倒櫃,大概想翻出點西洋鏡看看,給生活增添一點樂趣。但我家實在太寒酸,實在沒什麼東西能讓她翻出來。漸漸的,我感覺出來柳二月對我的熱情有點消退,而且她還老是嫌我笨,老是不滿意我,弄得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我左思右想,後來終於讓我想到了一個原因,也許是因為孩子,我和柳二月結婚有一段時間了,一直不見柳二月的肚子大起來,可能柳二月心裏急,嘴上又不好直說,所以就情緒低落了。

關於我們一直沒能有孩子這個問題,開始的時候,曲文金還忍得住不說話,隻是天天拿眼睛看柳二月的肚皮,後來她到底憋不住了,就老是在我麵前說,二胎是最容易懷的,二胎是最容易懷的。不止是曲文金這麼說,村裏的婦女也都這麼說,說得我也有點著急了,既然是最容易懷的,為什麼柳二月就懷不上呢?我忍不住問柳二月,柳二月聽了,先是愣了一愣,隨後就哈哈大笑起來,笑痛了肚子,還一手捂肚子一手指我說:“你真逗,你真逗。”我不知道我“逗”的什麼,但我知道這是她的家鄉話。柳二月笑夠了後,反問我說:“我生不出來怎麼辦呢?” 我急得說:“你既然跟前麵的男人生過孩子,為什麼跟我就生不出?”話一出口,我覺得這是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我以為柳二月會立刻反過來指責我的生育能力有問題。不料柳二月卻說出了一句讓我如雷擊頂的話來:“我早就結紮掉了,你還讓我生小孩,怎麼生?放到你肚子裏生啊?”我一聽,真是靈魂出竅,說話都結巴起來了,我說:“不對的,不對的,萬裏梅說你能生的。”柳二月還在笑,說:“萬裏梅說我能生,她自己怎麼不生一個給我看看?”柳二月這話說得太不厚道,萬裏梅病了這麼多年,一條命還保著,已經是上上大吉了,何況她如今早已不是新娘子,她已經四十多歲了,柳二月還讓她生孩子?我趕緊說:“這跟萬裏梅沒關係,你騙了萬裏梅,你跟她說你還能再為我生一個孩子。”柳二月說:“你說得輕巧,你自己做赤腳醫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計劃生育的厲害,那一陣,公社宣傳隊天天到我們大隊演出,演的全是計劃生育,我是共青團員嘛,就隻好帶頭結紮了,要是不結紮,他們就天天在我家門口敲鑼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