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誰的陣地是誰的(1 / 3)

我聽說胡師娘回來了,她不再到處流浪,在自己家裏擺了場子跳大仙,生意很興隆,像城市醫院的專家門診,要預約,還要排隊呢。不過這跟我沒關係,隻是當他們說胡師娘神乎其神的故事時,我有些不以為然,我不是吃醋,我是不相信迷信。可我不相信迷信也沒有用,很多人相信迷信。連一向崇拜我的曲文金也開始跟著大家一起傳說胡師娘的故事了。

曲文金一相信胡師娘,裘金才也就毫無原則地迷失了方向。自從他的兒子娶了曲文金以後,裘金才就失去了自我,像一隻跟屁蟲,像一隻應聲蟲,永遠跟在曲文金後麵唯唯諾諾。我們的院子,和村裏其他地方一樣,都成了胡師娘的廣告部。裘雪梅是最堅定的無神論者,他聽曲文金裘金才他們繪聲繪色說胡師娘的故事,氣就不打一處來。但現在他也無能為力,他早就不是村支書了,他曾經去找過現任的村支書裘幸福,可裘幸福說:“裘雪梅,你不當支書不知道當支書的難處,我要管許多頭等大事,哪有時間去管這些小屁事情。”裘幸福連聲老支書都不喊,就直呼其名,裘幸福真不懂禮貌。

其實裘幸福也有他的苦衷,他剛頂替裘雪梅當上村支書的時候,是很知書達理的,他尊稱裘雪梅為老支書,可是裘雪梅架不住別人的尊重,裘雪梅沒有擺正位子,已經不當支書了,他還以為自己是支書,有事沒事往村部去,看到什麼問題,都要指手畫腳,還要裘幸福聽他的,如果裘幸福表示不能聽他的,他就生氣,說,你不是叫我老支書麼,你既然叫我老支書,你就得聽老支書的。害得裘幸福以後再也不敢知書達理喊他老支書,裘雪梅也再不能倚老賣老到村裏去指手畫腳了。

但裘雪梅畢竟做過那麼多年的支書,要徹底忘記自己是支書這個事實、徹底擺正位子,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平時村裏沒有什麼事情,太太平平的,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責任,一旦村裏發生了事情,裘雪梅當支書的感覺又會及時地回來。自從胡師娘回來定居,專心在後窯村以及方圓數百裏的範圍內跳大仙搞迷信,把生了病的群眾都弄到她家去乖乖地送錢給她,還對她頂禮膜拜,裘雪梅就要挺身而出跟她過不去。

裘幸福的斷然拒絕不僅讓裘雪梅大大地丟了麵子,也讓裘雪梅失去了方向,他本來想把這付挑子撂到裘幸福的肩上,他可以借裘幸福之手去處理問題。可裘幸福硬是不接,結果這個挑子仍然擱在裘雪梅肩上,裘雪梅撂也不是,不撂也不是。他來找我訴苦,他跟我說:“萬泉和,你難道看得下去?”對於我,其實不存在看得下去看不下去的問題,因為我和裘雪梅不同,我根本不看。我早就說過,胡師娘的事情與我無關,我最多撇一撇嘴而已。裘雪梅對我的態度十分不滿,說:“萬泉和,你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可以與己無關,你不能。”我明知故問說:“為什麼?”裘雪梅說:“你是醫生。”我“啊哈”了一聲。裘雪梅說:“你難道能夠否認你是醫生嗎?醫生怎麼能眼看一個不是醫生的騙子給人看病?”我又“啊哈”地笑了一聲,裘雪梅從來沒有承認過我是醫生,這麼多年來,別人都喊我“萬醫生”,唯獨他從來沒喊過。他對我的不信任,一直是寫在臉上,掛在嘴上,從不隱瞞的。現在奇怪了,我明明已經不是醫生了,他卻硬說我是醫生,他真是病急亂投醫了。

我不想理睬他。我現在有工作,有飯吃,廠長看得起我,提我當項目經理,我決不會上裘雪梅的當。我想起胡師娘的老娘跟我說過的一句話,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各走各路,我覺得這是有道理的,就拿出來抵擋裘雪梅。哪料裘雪梅聽了,臉色立刻沉下來,批評我說:“萬泉和,你的思想覺悟太低了,雖然蝦有蝦路,蟹有蟹路,但那都是歪路斜路小路,真正的大路隻有一條,她占了,你就走不上去,你占了,才能擠走她。”裘雪梅的話聽起來怎麼這麼熟悉?過去他們經常說,那什麼陣地,無產階級不去占領,資產階級就要占領了。但是我從來搞不清楚誰的陣地是誰的。我倒是聽出裘雪梅的口氣,感覺出他要我重新當醫生了,我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時候我們看到一個女孩子奔到了我們院子門口,立定了直喘氣。裘雪梅比我先說出來:“是吳麗麗。”我心裏想,我也認出來了,你何必非要搶在我前麵?

吳麗麗就是吳寶領養的女兒,也就是吳寶的女人始終堅持喊她媛媛的那個女孩,現在她已經長大了,跟當年的吳媛媛一樣漂亮可愛。吳寶的女人雖然經常犯瘋病,但隻要麗麗喊她一聲媽媽,她再抱住麗麗喊一聲媛媛,她的神誌就立刻清醒了。麗麗是個很懂事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是為了一個死去的叫媛媛的女孩才來到這個家庭的,所以養母喊她媛媛,她都答應。早幾年,吳寶也曾經想糾正這個事情,想讓女人徹底地從吳媛媛的陰影中擺脫出來,他會在女人情緒正常心情好的時候告訴她,這是我們的麗麗,不是媛媛,可他的話音未落,女人頓時號啕大哭,瘋起來就不可收拾。吳寶試了幾次,以後就再也不敢提了。

此時吳麗麗神色慌張地看看我,又看看雪裘梅,猶豫了一下說:“我找裘支書。”裘雪梅趕緊說:“我是。”我提醒他:“你不是,裘幸福才是。”裘雪梅臉上一陣發紅,他尷尬地跟吳麗麗解釋說:“我從前是支書。”吳麗麗說:“他們讓我來找老支書,他叫裘雪梅。”裘雪梅頓時神采飛揚說:“正是我,正是我。”我說:“吳麗麗,他現在不是支書了,你到底是找裘幸福還是找裘雪梅?”吳麗麗想了想,還是堅持說:“是裘雪梅。”裘雪梅趕緊問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吳麗麗茫然的眼睛裏滲出了淚水,她說:“我爸,我媽,我爸,我媽——”隻看見她的眼淚掉下來,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裘雪梅說:“是不是你媽又犯病了?”吳麗麗說:“胡師娘要往我媽頭頂心上釘釘子,要釘死她。”裘雪梅頓時大怒說:“誰讓她幹的?”吳麗麗說:“我爸。”裘雪梅拔腿就跑,吳麗麗緊緊跟著他,邊跑邊哭:“裘支書,救救我爸,裘支書,救救我媽!”我雖然也很慌亂,但我的神誌還清醒,我覺得奇怪,人家明明是要釘死她媽,她為什麼要說救救她爸?裘雪梅跑了幾步,剛要出大門,又停了下來,回過來拉我,說:“萬醫生,走!”我這時候頭昏了,我也不知道我該不該去,我去幹什麼?我去了有什麼用?一連串的念頭還沒來得及在我的腦子裏理順,就聽裘雪梅說:“萬醫生,我現在無權無勢,沒人會聽我的話,我還不如你呢,你到底還是萬醫生。”他的話是事實,他如今確實還不如我呢,我畢竟還是“萬醫生”,他卻早就不是“裘支書”了。他說這話,也分明是貶低自己抬舉我,但他不會說話,他的話總是說得不好聽,讓人聽了心裏有點別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我說:“什麼叫還不如我?”裘雪梅說:“求求你了萬醫生,跟我一起去吧,我感覺到要出事情了,我心裏急呀!”

我本來是不想去湊熱鬧的,胡師娘治得了治不了吳寶的女人,她朝不朝吳寶的女人頭頂心上釘釘,都跟我沒關係。當初胡師娘陷害我,說是我送給吳寶女人的床害了吳寶的女兒,害得我的名聲掃地,一落千丈,那一陣還有人躲著我走。但除此之外,畢竟胡師娘跟我沒有什麼利害衝突,我們隻是意識形態不同罷了,我沒有必要跟她那樣的半人半鬼似人非人的人去較真。但是裘雪梅的焦急打動了我,他確實無權無勢,說話沒人聽,但他沒有放棄自己的較真。我知道我較不過他,他要我去,我是逃不走的。我也知道,裘雪梅找我給他助陣,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因為除了我,其他人大概都相信胡師娘能夠救吳寶的女人。

我們和吳麗麗一起上路了,我們都預感到,今天在胡師娘家,要有一場血腥的戰鬥了。

來到胡師娘所在的村子,遠遠地看過去,我簡直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幾年前我來過這裏,那時候胡師娘的家雖然破破爛爛,但畢竟還是磚瓦房。幾年過去了,她家的老房子拆了,但並沒有造新樓房,卻在原地搭建了開間很大的土牆草頂房,而且看上去還不像是新造的,弄得很舊的模樣。這種房子幾十年前在村裏就已經絕種了,現在又重新造出來,土牆上貼著各種各式的鬼臉,讓人覺得很鬼魅。裘雪梅也看出破綻來了,說:“她幹什麼,裝窮啊?”我說:“誰知道,反正她的想法跟我們不一樣。”吳麗麗告訴我們,胡師娘跟群眾解釋說,造了新房子,大仙就請不來了,因為大仙走不過馬賽克,也不能穿透玻璃,新房子的建築材料會阻擋大仙到來,隻有土牆草頂才能請大仙進來。群眾很相信胡師娘的說法,他們還說,胡師娘是真的代表大仙給我們治病,她不喜歡錢,喜歡錢的人,早給自己造新樓房住了。

胡師娘就是這樣欺騙群眾的。說實在的,她以為自己手段高明,但也隻能騙騙沒有水平的覺悟低的群眾,像我這樣的群眾,她是騙不了的。

我們到的時候,胡師娘正在指揮著幾個人燒一些東西,我看了看,是一塊黑布,一塊白布,還有一些錫箔,再就是一套厚厚的男式的棉衣棉褲,點火的時候,胡師娘喃喃道:“張寶誌,你來拿去吧,拿去穿上你就不冷了——”我不知道她說的張寶誌是誰,我想了想,沒有想起自己是不是認得這個張寶誌。

由於我們的到來,使在場的群眾起了一點波動,他們本來要看胡師娘怎麼救吳寶的女人,現在突然殺出一個氣勢洶洶的裘雪梅和一個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我,他們感覺到事情更複雜了,情況將要發生一些變化了,所以他們的情緒也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但在場的所有人中間,沒有因為我們的到來而發生情緒變化的有三個人,一個是胡師娘,還有就是吳寶和吳寶的女人。胡師娘根本不把我和裘雪梅放在眼裏,而吳寶和吳寶的女人,則是互相把心思放在對方身上。

因為有熱情和多嘴的群眾,我們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原來吳寶一直在替女人治瘋病,治來治去治不好,最後隻好求助於胡師娘。胡師娘做了許多關目,等到大仙一上身,她就看清楚了,有東西附在吳寶女人身上。這個東西是一個叫張寶誌的凍死鬼,她要把鐵釘從吳寶女人的頭頂心釘下去,才能將那東西釘死。胡師娘還征求吳寶的意見,吳寶說,隻要你治好她的瘋病,你幹什麼我都沒意見。

幾根生了鏽的鐵釘已經擱在桌子上,雖然群眾對我們的到來有些小小的轟動,但胡師娘連正眼都沒有瞧我們一下,她正跪在一尊泥塑像前,口中念念有詞。我看了看泥塑,我也不認得他是誰,我問了一個群眾,群眾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華佗吧。”我一聽到華佗兩字,忽然就想起了當年,萬小三子的父親萬全林送給我一幅對子加一個橫批:“妙手回春,如華佗再世,手到病除,似扁鵲重生——謝萬醫生大恩人。”我想起這些往事,有點心酸。胡師娘和“張寶誌”交談過後,為了讓群眾相信她,她先將燒成了灰的錫箔拌了水喝下去,在群眾“噢噢”的敬佩聲中,胡師娘開始和吳寶的女人說話,她滿嘴理論說:“吳寶告訴我,你經常做夢,是不是?做噩夢?是吧,有人追你,有人罵你,是不是?你不要怕,到了我這裏,我替你請了大仙,釘死了張寶誌,你就再也不會有噩夢了,你聽懂了嗎?”她細聲慢氣地勸說著,吳寶倒不耐煩了,急躁不安地說:“她聽不懂,你快釘吧。”胡師娘“噓”了一聲,說:“安心聽我說,我們都知道,事物分內因和外因,我現在替你釘死張寶誌,小事一樁,但這隻是外因,你的內因,要靠你自己努力,怎麼努力呢?一個人要是能夠保持一種寧靜的心態,就可以達到無夢或少夢的境界,也就是我們佛家所講的入靜上乘功夫——”我一聽,頭都大了,胡師娘一會兒內因外因,一會兒又變成“我們佛家”了,真是胡言亂語。但她的滿嘴胡謅,卻蒙蔽了相當一部分群眾,他們聽了胡師娘的“深刻”道理,頻頻點頭,連連稱是。胡師娘又進一步發動群眾說:“現在我們都知道,賣藥的都做假廣告,說的比唱的好聽,一盒見效,國內首創——”大家都“噓”起來了,還有一個人說了粗話:“放屁!”胡師娘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再煽一把火說:“還有,著名醫藥博士某某某盡畢生精力研製成功,治愈率達98%——”引來更多的更大的“噓”聲。胡師娘乘勝前進,又從口袋裏摸出一盒西藥來,舉給大家看:“你們看看,這是什麼?”有人認出來了,說:“這是羅紅黴素。”另一個懂一點醫藥的人說:“這是消炎抗菌的。”胡師娘點了點頭,又變戲法似的又變出了七八個盒子,然後照著每個盒子念到:“羅力得、邁克羅得、嚴迪、郎素、羅過新——”最後她冷笑了一聲,說:“知道這是什麼嗎?”大家說:“不知道。”胡師娘說:“這都是羅紅黴素,一藥多名,幹什麼?騙人啊!尤其是騙我們鄉下人。”群眾愈發哄然了,胡師娘說:“所以我跟你們說,不能相信啊,現在什麼東西都不能相信,隻有相信大仙,才是出路,才有救——”我發現胡師娘的水平還真不錯,宣傳迷信還懂得結合當前形勢,難怪群眾被她騙得團團轉。我急得對裘雪梅說:“你打算怎麼辦?”裘雪梅立刻就上前對胡師娘說:“胡師娘,不許你害人性命!”胡師娘仍然不看裘雪梅,繼續念念有詞。雪裘梅愣了愣,不滿地看看我,說:“萬醫生,你說話!”我硬著頭皮說:“胡師娘,你這算是在給人看病啊?”我的麵子比裘雪梅大一點,胡師娘聽我說話,就停止了念叨,從地上站起來,看了看我說:“是萬醫生?你說我不是給人看病,你是給人看病嗎?”我說:“現在說你的事情。”胡師娘說:“我的事情跟你的事情是連在一起的,如果你在後窯好好當醫生,大家都到你那裏治病,還有我什麼事?”她簡直是倒打一耙,自己封建迷信圖財害命,還把罪責推到我頭上,開始還從容不迫的我,一下子就沉不住氣,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了,我說:“胡師娘,你現在這麼氣勢洶洶,你忘記當年鬥你的時候,你裝成一隻狗,在地上爬,狗還會說話,你汪汪地叫著說你不是人,也不是東西,你是狗,你還說你是騙子,你說你……”我一氣一急,就忘了揭人不揭短的道德,揭起胡師娘從前的傷疤。可胡師娘麵不改色心不跳,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在說她,她用鼻子裏的氣把我的話噴走了,然後冷笑一聲,問我:“萬泉和,你比狗強多少?”我說:“人和狗不能作比較。”胡師娘說:“那就是人不如狗,一隻狗,你教它看門,它就會看門,你教它咬人,它就會咬人。你呢?你當了這麼多年醫生,你還在公社衛生院進修過,你學會了什麼?”我理直氣壯地說:“我會打針配藥治病,我不會裝神弄鬼。”胡師娘說:“你治好了誰的病?萬裏梅?你給萬裏梅吃的藥,堆起來比我這座房子都高了吧,把萬裏梅吃成個老妖精,還有你們村那個萬小弟不是你弄死的?萬小弟要是活著,早就結婚生兒子了。”胡師娘說得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還不甘休,繼續攻擊我說:“還有你爹,你爹明明活著,你偏說他死了,你還要活埋你爹呢,幸虧塗醫生及時來了,才救了你爹一命,你厲害,你能幹,你比一條狗能幹多少啊?”胡師娘說得口角邊盡是白沫,我看到這兩團白沫才猛然驚醒過來,我從來都沒把胡師娘放在心上,更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對手,她卻早已經把我當對手了,竟然準備了我的這麼多黑材料,多少年前的事情她都一一記在賬上,真是用心歹毒啊。可我麵對胡師娘的歹毒用心卻啞口無言,因為這些事情確實是我做出來的,我確實還不如一條狗。這一點胡師娘說得有道理,一條狗你喂飽了它,隻要不讓它學說人話,其他你教它什麼它都學得會,可是我怎麼就這麼笨?我沒話說了。裘雪梅生氣地瞪著我,我知道他怪我無用,但事到如此,怪我也已經遲了。裘雪梅丟開了我,又去阻撓胡師娘,他說:“胡師娘,你別以為現在你可以無法無天了,現在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呢。”胡師娘說:“是共產黨的天下,可不是你裘雪梅的天下了。”裘雪梅吃了一悶棍,掙紮著說:“好,我去找裘幸福,看他怎麼治你!”裘雪梅話說到這兒,我知道他也快黔驢技窮了。

大家都在等著事態的發展,我很擔心最後裘雪梅會和我一樣下不來台,可就在這時候,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了,他就是當事人吳寶。

胡師娘要給吳寶的女人頭頂心上釘釘,這是吳寶唯一的也幾乎是最後的希望了,現在眼看著大功就要告成,卻跳出了我和裘雪梅橫加阻擋,吳寶當然著急,他一著急,撲通一聲就給我們跪下了,他眼淚鼻涕胡子拉碴,老得像他女人的爹,吳寶給我們磕頭,嘴裏含糊不清地道:“大仙,大仙,求求你了,大仙,求求你了,救救媛媛,救救媛媛……”看熱鬧的群眾中有人差點笑出來,但畢竟沒有忍心,善良地將笑聲咽了下去。胡師娘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了,厲聲地糾正吳寶說:“吳寶,你說錯了,不是媛媛,是媛媛她媽,你要是說錯了,大仙會生氣的,大仙一生氣,就不來了。”吳寶嚇得趴倒在地上,塗了一臉的泥,說:“大仙,大仙,你別走,你別走,你等等我,你等等我——”胡師娘又生氣了,說:“吳寶,在大仙麵前不許亂開口,隻有我能說話,大仙隻聽我的話。”吳寶轉過來向胡師娘磕頭,說:“你就是大仙,你就是大仙——”我看著吳寶的樣子,心裏有點異樣的感覺,我又看看被胡師娘綁住的吳寶的女人,她雖然眼睛裏含著眼淚,但臉色卻是平靜的,一點也不像吳寶那樣瘋狂混亂,我懷疑起來,我說:“你們兩個,到底誰是瘋子?”我隻是脫口說了一句心裏話,沒想到這竟是一句真理,在場的群眾竟然有人拍起手來,說:“萬醫生,我早就想問了。”頃刻間,我們就聽到吳麗麗“嗚嗚嗚”地哭開了。吳寶的女人說:“麗麗,不哭,不哭。”我們聽得分分明明,吳寶的女人明明叫的是麗麗,而不是媛媛。我再仔細看吳寶女人的神態,我看不出她有什麼病態,我對麗麗說:“你媽的病好了?”麗麗一聽,哭得更號啕了,她邊哭邊說:“是我爸瘋了,是我爸瘋了,我爸要胡師娘釘我媽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