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忽然就安靜下來了,大家回頭看著吳寶,吳寶仍然瘋瘋傻傻地趴在地上,仰著一張泥臉,目光呆滯地朝大家看著。麗麗趕緊解開了綁住母親的繩子,胡師娘見勢不對,又見風使舵,一把揪住吳寶,讓吳寶跪到泥像麵前,她自己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過了一會,渾身開始顫抖,聲音也變成了另一個男聲,說:“張寶誌,你去就好好地去了,還回來折騰什麼,這裏沒有你要的東西了,走吧,走吧——”她抖到最厲害的時候,聲音戛然而止,猛地睜開眼睛,我一看,嚇得差點昏過去,她的眼睛裏全是眼白,沒有眼黑,她的一隻黑手掌猛地朝吳寶的頭頂心拍下去,同時大喊一聲:“張寶誌,看你往哪兒跑!”
大家都明白胡師娘的意思,她借了大仙的眼睛看到附在吳寶女人身上的東西,現在到了吳寶身上,胡師娘吩咐幾個人用那根綁吳寶女人的繩子把吳寶綁上了。
一場戲轉眼間就換了主角。盲目崇拜胡師娘的群眾也開始有些疑惑了,胡師娘為了穩住陣腳,隻有寄希望於瘋了的吳寶,她陰險地跟吳寶說:“吳寶,大仙沒那麼多時間等你,你到底治不治?”吳寶點頭嘟噥說:“治,治,再不治好她,我也要瘋了。”
其實,吳寶早就瘋了。倒是吳寶的女人比吳寶清醒得多,她說:“吳寶,我們的媛媛早就死了,但是我們的麗麗就是我們的媛媛,你醒一醒吧。”吳寶卻醒不過來,他瞪著眼睛說:“你說媛媛死了?你瘋了吧,你個瘋女人——胡師娘,胡大仙,我給你錢,你趕緊釘啊!”
胡師娘要動手了,她取過那幾根鐵釘,叫人舉起了鐵錘,悲劇眼看著就要發生了,可就在這時,悲劇忽然轉成了喜劇,我恍惚間看見那個泥塑的像動了,再定睛看,才發現不是泥像動了,而是泥像背後的那塊黑布動了,黑布一動,就露出一張老臉來,這張臉我見過,她是胡師娘的老娘,也就是那個早就得了老年癡呆症管胡師娘叫媽媽的老太太。老太太挑開黑布站了出來,朝著大家做手勢,我開始沒有看懂,後來稍一思索,似乎明白了一點,她在告訴我們,胡師娘的腦子有問題。胡師娘及時地一回頭,老太太趕緊收回自己的手,說:“媽,我沒說你腦子有問題啊。”她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胡師娘氣得說:“你腦子才有問題,你老年癡呆症。”胡師娘又對大家揮揮手說:“別把我媽當回事,我媽有病,醫生說,這種病發展起來很快的,最後會把鞋子煮了給我吃,她還說我爹躲在床背後。”老太太說:“他是躲在床背後,我去找他,他就鑽到床底下去。”我隻覺得腦門子裏一陣發熱,心裏一陣發涼,一個胡師娘裝神弄鬼已經夠嗆,又來了這麼個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的老太太,她們兩個,一個裝神,一個裝傻,一起糊弄人。鄉下人也真夠蠢的,竟然也有人敢相信她們。
胡師娘正要趕走老太太,老太太卻變戲法似的舉出一個錄音機來,苦著臉對胡師娘說:“媽媽,機子壞了。”胡師娘臉色大變,也顧不得釘吳寶的釘子了,趕緊推著老娘往黑布後麵去,老娘偏不肯走,說:“這裏好玩,你不讓我玩?我不走,我要在這裏玩。”大家都在發愣,還是我和裘雪梅眼明手快,我們倆同時一個箭步搶上前去,裘雪梅扯住了胡師娘,我呢,則立了大功,從胡師娘的老娘手裏奪過那個錄音機,按了兩下,錄音機並沒有壞,大仙的聲音就從錄音機裏傳出來了:“張寶誌,你去就好好地去了,還回來折騰什麼,這裏沒有你要的東西了,走吧,走吧——”
老太太“嘿嘿”地笑了,說:“媽,我騙你的,機子沒有壞,你聽,它還會說話呢。”胡師娘氣急敗壞地說:“各位鄉親,我今天感冒了,有病的嗓子是不能代大仙說話,所以我才借用了錄音機,其實我真的能替大仙說話,你們不相信,我就表演給你們看。”她把錄音機關了,讓一個助手拿走,掀開黑布讓大家看清楚後麵再也沒有東西藏著了,然後她又跪到泥像前,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開始渾身發抖,一個男人的聲音果然從她的嗓子裏發出來了:“張寶誌,我就不相信對付不了你,你要的東西都已經給了你,你還不肯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但是更多的群眾不滿意了,他們說,今天的戲不好看,假戲戳穿了。開始漸漸地散去。乘著混亂,吳寶的女人和麗麗一起替吳寶解開繩子,攙著吳寶走出去。吳寶高興地摸著麗麗的頭說:“媛媛,你回來啦,你媽想你想得好苦啊。”吳寶女人對麗麗說:“以後爸爸喊你媛媛,你就答應他。”麗麗懂事地點頭說:“媽,我知道了。”
高潮還沒有到,戲就結束了,我覺得很沒趣,裘雪梅也覺得沒有發揮出他的水平,所以當群眾掃了興漸漸散去的時候,我們並沒有走。不過我們留下來到底要幹什麼,我和裘雪梅都不知道,隻是覺得在一大群群眾中,我們是兩個人物,我們不應該和群眾一起撤離。
我聽到胡師娘的老娘對胡師娘說:“媽,藥煎好了,我端過來給你喝吧。”胡師娘說:“不行,煎藥不能移地方喝,在哪裏煎就要在哪裏喝。”轉身就往灶間裏去,她倒比我這個中醫世家的人還懂中醫的規矩。我奇怪了,說:“你也要喝藥嗎?”胡師娘輕蔑地看了我一眼,愛理不理地說:“你懂什麼,大仙感冒了,我是替大仙喝的。”她的話完全自相矛盾,剛才說自己感冒了,不能替大仙說話,現在又說大仙感冒了,要替大仙喝藥,這種漏洞百出的話竟然有那麼多人相信,我想不通,現在的人怎麼這麼好哄。胡師娘的老娘看到胡師娘進灶間去喝藥了,趕緊跟我們說:“你們別聽她的,大仙不是我爹。”我正要跟她再糾纏幾句,從她嘴裏探出更多的實情,忽然就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一回頭,看到是裘幸福在拍我。我說:“裘支書,你怎麼才來?”裘幸福麵孔通通紅,嘴裏噴著酒氣,橫著眼睛向四周看了看,說:“你們聳人聽聞,哪裏出人命了?”我急了說:“是有的,可是剛剛散了。”裘雪梅冷哼了一聲:“等支書姍姍來遲,幾條人命都丟掉了。”裘幸福說:“在哪裏呢,我倒要看看,人命在哪裏?”裘雪梅說:“有人替你處理了,當然就沒出人命啦,你這個現成支書不就是這麼當的嗎?”裘幸福生氣了,攻擊裘雪梅說:“要是你能處理得了人命關天的事,幹脆重新讓你當支書得了。”想想還是氣不過,又說:“就算給你當,你當得來嗎?你知道當支書最重要的是什麼嗎?就是讓老百姓富起來——”裘雪梅說:“我怎麼沒有,我怎麼沒有,這麼多年,我辦了一廠又一廠——”裘幸福說:“你是辦了一廠又一廠,可你的廠是張公養鳥,越養越小。”裘幸福揭了裘雪梅的傷疤,裘雪梅不吭聲了,裘幸福乘機販賣他的富裕經,他說剛才他正在和人談判一個大項目。當然我們都知道,裘幸福所說的談判,就是喝酒,說得好聽一點,是邊工作邊喝酒。他上任以後,吸取了裘雪梅的教訓,開始試驗“麵孔紅彤彤,年終好分紅”這句話到底有沒有道理。現在他告訴我們,他要在後窯村建一個生態農林大世界,以種植中草藥和瓜果蔬菜為主,既有實用性,又有觀賞性,還美化環境。我是個容易心動的人,自然被裘幸福的美麗圖畫吸引了,不由就想起了往事,想起當年馬莉在我家的自留地種中草藥,被大家不理解,這麼一晃,竟然一二十年都過去了,但在我眼前晃過的馬莉,還是當年那個伶牙俐齒凶巴巴的小丫頭。
裘幸福說了一大堆生態農林大世界的未來美景,但最後我們才知道他的談判並沒有成功,人家不滿意後窯的大環境,走了。裘幸福酒也白喝了,他心情不好,最後又把失敗的怨氣歸結到我和裘雪梅身上,說我們以區區小事影響了他的頭等大事。幸虧還有幾個沒有及時走掉的群眾為我們作證,我們一起添枝加葉把胡師娘的行為丟給了裘幸福。
裘幸福兩眼瞪得滾圓,還擼起了袖管。我知道,現在好了,他對我們的怨氣,轉到胡師娘身上去了。果然,裘幸福大喝一聲:“胡師娘,滾出來!”胡師娘乖乖地滾出來了,在充滿陽剛之氣的裘幸福麵前,她全沒了那股神氣,身上的陰氣也減弱了。裘幸福也不多說話,一隻手朝胡師娘一伸,我們都還沒有明白他要幹什麼,胡師娘倒已經知道了,她說:“裘支書,我今天還沒有開張呢,拿什麼交你的罰款?”裘幸福說:“你不是有大仙嗎,你沒有錢,叫大仙替你罰罷。”胡師娘陰險地說:“裘支書,什麼人都敢得罪,可不敢得罪大仙哪。”裘幸福說:“胡師娘,你在我麵前還敢說迷信?你活得不耐煩了?”胡師娘表麵上唯唯諾諾,但嘴裏說的話還是很凶險:“裘支書,你真是虎膽英雄,連大仙都敢惹,不怕大仙找你?”裘幸福百無禁忌,扯著嗓子喊道:“大仙?好啊,你叫他來找我好了,我正等著和他談個判呢!”說了還不過癮,又補充道:“對了,麻煩你告訴他,我住在後窯村第四村民小組,桃花灣九號,叫他別找錯了人家。”
裘幸福這話說壞了。不久以後,他家就出了事情,他爺爺裘二海碰上了大麻煩。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從胡師娘那兒回來後,我們村的一些群眾都跟著裘雪梅和我進了我們的院子,院子裏熱鬧起來,好久都沒有這樣的現象了。大家就著胡師娘的事情議論了一番,得出的意見是一致的,村裏沒有醫生,胡師娘當然生意好,所以還是得想辦法請醫生來。話說到這兒,就有人開始朝我看了,我趕緊逃開,裘雪梅一把拉住我,罵我說:“萬泉和,你真是個不負責任的東西。”我說:“裘雪梅,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是他們自己要找胡師娘,我又沒有叫他們去。”裘雪梅說:“你是明知故說,你明明知道我們沒有辦法,城裏的大醫院,我們看不起——”一個群眾說:“開個闌尾炎,白種一年田。”另一個群眾說:“救護車一響,老母豬白養。”我沒想到他們一字不識當扁擔,卻學會了這麼多的順口溜。裘雪梅也趁熱打鐵說:“鎮上的小醫院呢,像屠宰場,醫生護士像屠夫——”又一個群眾說:“上次一個護士把針打到我褲子口袋裏去了。”我也忍不住說話了:“大醫院貴死人,小醫院馬虎死人,胡師娘釘死人,反正是個死人。”裘雪梅說:“你能夠救人你不救,胡師娘是圖財害命,你是不圖財也害命。”我趕緊說:“你想讓我當醫生啊?可從前你是最反對我當醫生的。”裘雪梅被我問住了,愣了半天,才說:“你,你好歹也比胡師娘強些吧。”裘雪梅真不會說話,這話說得好勉強,我聽了心裏就不高興,我說:“我隻好歹比胡師娘強一點點,你們另請高明吧。”裘雪梅又說:“現在暫時沒請到高明,你就先將就一下,先將診所開出來,就拉住了許多跑到胡師娘那裏去受害的群眾。”我聽了又覺得不高興,什麼叫將就一下,裘雪梅還是不會說話。但說實在話,我心裏又動搖了。你們早就看出來,我這個人,就是耳朵根子太軟。要是換了以往,我保不住已經答應裘雪梅了,不過現在和以往有所不同,現在我是有工作的人,我不想丟了我的工作,我對裘雪梅說:“我明天要上班。”裘雪梅奇怪地看了看我,又奇怪地一笑,說:“那你這兩天怎麼沒上班呢?”我說:“前一陣我們加班,廠長說我們辛苦了,給我們放幾天假,工資照發。”裘雪梅說:“還工資呢,還放假呢,你們廠都放了羊了。”我以為他心裏不平衡攻擊我們廠,我不跟他計較,如果我跟他換一個位置,他在廠裏上班拿工資,我在家裏一無所獲,我也會不平衡的。但是他怎麼就忘了,我的工作還是他給我介紹的呢。我也攻擊他說:“裘雪梅,當初你要是不介紹我去,你自己去,今天就輪到我眼紅你了。”裘雪梅說:“眼紅你什麼,眼紅你生產假藥害人啊?”他已經不再冷笑,臉色嚴厲起來,又像從前他當支書那時的樣子,他嚴厲地說:“萬泉和,人家沒有找你的麻煩,算你命大,你們廠長生產假藥,害了人家性命,槍斃了。”
我一聽,嚇得就哆嗦起來,哆嗦了片刻,才想到不能光聽裘雪梅一家之言,得去看個究竟,拔腿想走。裘雪梅說:“你想快點的話,借我家的自行車吧。”我聽出了他的幸災樂禍,但為了快點知道廠裏的真實情況,我還是騎了裘雪梅家的自行車往廠裏去了。
其實你們都知道裘雪梅說的是真的,其實你們可能早就預感到我們的藥廠有問題,但是我不知道,我沒有感覺,我這個人,反應天生要比別人慢一點,這是沒辦法的事。
最後我才知道,揭發我們廠生產假肝藥的其實就是我自己。雖然不是我親自揭發,但那天我把有關秘方的疑團扔給了塗醫生,你想塗醫生是什麼角色,當時他就起了懷疑,後來他又利用我弄到了一點藥液,送去有關部門檢驗,於是就真相大白了。我們非法生產的特肝靈,隻是用了一點價格低廉的板藍根和少量金銀花加上色素再用臭河浜裏的水混合出來的。白善花有意宣揚她得到了我爹的祖傳秘方,讓許多人對他們的假藥信以為真。你看這事情繞來繞去又繞到我身上。我這個人命中注定是個是非之人,但好事情總輪不到我,壞事情又總是少不掉我。我不知道有關方麵怎麼沒來找我,難道他們已經了解到我也是受害者,或者他們覺得我不能算個人物?
裘雪梅說出了事實的真相,但其中有一點卻不是事實,那就是關於廠長的事情。他說廠長被抓起來槍斃了,其實根本就沒有,廠長和他的老婆白善花一起攜巨款逃走了。到底他們攜了多少款,老百姓中說法不一,相差甚大,但即使是他們傳說中的最小的數字,也能把我嚇個半死。
我站在貼了封條的藥廠門口,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明白做假藥騙人怎麼就這麼好騙,我也不知道裘雪梅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廠門上的封條糨糊還沒幹呢,他倒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這兩個問題我以後會找到答案的。但現在我的心情沮喪得像一條瘸了腿的狗,我一跛一拐地回家去,先前在裘雪梅麵前我的驕傲,早已經化成一攤爛糟糟的情緒像爛泥一樣沾在我的鞋上,我怎麼甩也甩不掉。
裘雪梅已經在路口等我了,我以為他迫不及待來嘲笑我了,卻不料裘雪梅拉著我就往院子裏走,走到我家門口,我愣住了,裘雪梅已經乘我出去的這會兒功夫,把我的家又重新打扮成診所的樣子了。我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腿上暖暖和和地蓋著毯子,手裏捧著熱水焐子,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裘雪梅亂忙乎,我從我爹的臉色上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和胡師娘作鬥爭,還是為了虛榮心,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麼原因,反正我糊裏糊塗身不由己覺得自己又要當醫生了。整個過程都是裘雪梅在操縱著,地方仍然是老地方,就在我家,執照也仍是老執照,就是從前萬小三子替我搞的那一張,我也不知道這個執照還管不管用。裘雪梅隻張羅了小半天,事情就準備得差不多了,現在是萬事俱備,隻差東風,東風是什麼,東風就是錢。我沒有錢進藥。開診所沒有藥,不就等於開米店不賣米?裘雪梅說:“走,找裘幸福去拿錢。”聽他的口氣,好像他有錢寄存在裘幸福那裏。
裘幸福不在村委會辦公,會計裘方說裘支書有兩天沒來上班了,他家裏好像出了什麼事情,這幾天鬧騰得凶。我們就往裘幸福家去了。裘幸福的家是個大家庭,爺爺裘二海奶奶裘大粉子爸爸裘喜大媽媽萬菊花弟弟裘發財都住在一個屋簷下。裘幸福常常拿自己家的例子教育全村的老百姓,要尊老愛幼,幾世同堂。可是現在尊老愛幼的家裏到底出了什麼事呢。我們到達的時候,他家裏冷冷清清,隻有裘二海的老婆裘大粉子一個人在家,她凍著一張臉,什麼表情也沒有,我們問裘幸福在哪裏她不說話,問裘二海在哪裏她也不說話,要不是最後她咬牙切齒地說了“天打雷劈”四個字,我們還以為她啞巴了。當然,除了這四個字外,她就是一個啞巴,所以我們也無從知道她這四個字是送給誰的。從道理上分析,可能是送給她的老伴裘二海的,因為他們夫妻之間,許多年來一直打打鬧鬧,沒有安分過。從前裘二海當幹部時,裘大粉子還懼怕他幾分,也知道給他在群眾麵前留點麵子。後來裘二海不當幹部了,裘大粉子和裘二海的矛盾就公開化了白日化了。
我們一無所獲地從裘幸福家出來,不過我們不用擔心打聽不到裘幸福家的事情,因為農民的舌頭都長得很長,無論男女,都習慣咀嚼別人家的事情。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的業餘生活比不得城裏人豐富,不說說東家長李家短叫他們怎麼把日子打發掉?我和裘雪梅在裘幸福他們村民小組轉了一小會兒,就不費吹灰之力地知道了裘幸福家發生的事情,是一個件很醜的事,裘幸福的爺爺裘二海染上了性病。
我的天,我一聽差點噴笑出來,我在心裏算了算,裘二海沒有八十也有七十了,這麼老還染性病,難怪裘大粉子的臉打上了一層霜,結了一塊冰,她實在是無臉再用自己的那張臉見人了。其實,我倒覺得裘大粉子不必這麼難為情,得性病的又不是她,是裘二海,以她和裘二海這麼多年的仇恨和勢不兩立的關係,她應該幸災樂禍才對。
我把我對裘大粉子的不理解跟裘雪梅說了,裘雪梅卻白了我一眼,說:“你關心人家這事情幹什麼,你應該關心關心你自己。”我有什麼好關心的,我連女人都沒有,我說:“不用關心自己,我不會得性病的。”裘雪梅說:“誰跟你說性病,我是說開診所的事情——”他的目光有點沮喪,我也知道找裘幸福要錢的事不是那麼容易的。從前我沒有看出裘雪梅是個急性子的人,從前他當大隊支書的時候,是沉得住氣的,是從容不迫的。原來一個人的性格跟他的地位有關係。我又想到了我,那麼我的性格呢?然後我又想到我的地位,我的地位又是什麼呢?我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見裘雪梅跺了跺腳,轉身就往村委會跑,我跟在後麵,一邊追一邊問:“裘雪梅,你幹什麼?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