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向陽花心裏的隱秘之花(1 / 3)

我以為廠長逃走了,假藥的事情就結束了。其實你們都知道我錯了,事情還沒有開頭呢。廠長和白善花逃走了,可還有沒逃走的人呀,比如我。

我是廠長最信任的人,我還是項目經理,我又貢獻了我爹的秘方,人家不找我找誰呀?那天裘雪梅還說他們不來找我的麻煩算我命大呢,看起來裘雪梅的消息雖然靈通卻不夠完整。

過了幾天就有人來找我了,他們穿著製服,我以為是警察來了,嚇得腿肚子打抖。裘雪梅認真地朝他們的製服看了一會,安慰我說:“別害怕,不是警察,是藥監所的。”藥監所的人聽裘雪梅這麼說,分明有點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他們不對裘雪梅生氣,卻衝著我來了,說:“萬泉和,別以為隻有警察對付得了你。”我趕緊說:“是的是的,你們也能對付我。”你們都知道,我是個老實人,說的是老實話,但他們卻以為我在諷刺他們,生氣地說:“你不交代的話,就得跟我們走。”我哆嗦得交代不出,裘雪梅插話說:“坦白從嚴抗拒從寬。”我沒想到一個共產黨的老支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他的話對我沒有針對性,根本幫不了我什麼忙,但是我從心底裏感激他,心裏的感激一湧上來,我就覺得我的日子到頭了,我跟裘雪梅說:“我走了以後,我爹托付給你了。”裘雪梅對我的聳樣很不滿意,說:“你托孤啊?你托孤我也不會接受的。”我小時候在古戲裏看到過托孤這樣的事情,那一般是指長輩的要死了,向別人托付照顧自己的小輩,可我這是向裘雪梅托付照顧我老爹,這樣倒過來的事情能不能叫作托孤我不知道,我隻是沒想到裘雪梅這麼冷酷無情,我心裏很難過,束手無策說:“那我爹怎麼辦啊?”裘雪梅說:“不是我不照顧你爹,你根本不用跟他們走,他們沒有權力帶你走。”藥監局的人聽裘雪梅這麼說,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說:“我們早就料到這一著了。”另一個說:“你們等著吧。”這個人的話音剛落,村口就傳來了嗚嗚的警笛聲,這一回我輸給裘雪梅了,他反應比我快,他說:“麻煩了,他們叫了警察來。”

村裏人都來給我送行,比開群眾大會還到得齊,他們對我真好,安慰我說:“萬醫生,你放心,我們伺候你爹,保管比你在的時候過得還好。”又說:“萬醫生,你就把錢交出來算了,你沒有錢,我們養活你和你爹。”他們以為我從廠長那裏得了好多賣假藥的錢呢。

警察是藥監所從鎮派出所請來的,他們個個拉長了臉,尤其是一個年輕的小警察,表情陰沉得像一頭狼,我不知道是對我有意見還是對誰有意見,我也不敢看他們的長臉,隻能把眼睛投向車窗外,路兩邊那些桑樹整排整排地朝後退去,這時候我聽到那個小警察說:“李所長,按道理,憑這麼一張爛紙頭,我們是不能幫你們帶人的。”我回頭看了看那個臉色尷尬的小矮個子,才知道他是個所長呢,真是人不可貌相。李所長趕緊摸出煙來,點頭哈腰地給警察遞過去,還給他們點上。警察點了煙,臉色仍然不好看。我趕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怕惹火上身。

我一直在想警察說的“一張爛紙頭”是個什麼東西,到了派出所,我才看到了那個東西,是李所長拿給我看的,他在我麵前揚了揚說:“萬泉和,鐵的證據擺在你眼前,看你還怎麼抵賴?”我一看,果然是一張發了黃的爛紙,上麵寫著“板藍根、金銀花”等字,我剛想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眼睛忽然就瞄到了紙頭的最下方,那裏寫著:“萬人壽敬錄萬氏家傳秘方於丙戌年臘月二十三。”我一急,想從李所長手裏拿過紙條看個清楚,李所長警覺性非常高,他往後一退,厲聲說:“你想撕毀證據?”我說:“我沒想撕毀,我隻想看看我爹的字寫得怎麼樣。”小警察說:“我看他沒有動粗的意思。”李所長說:“你年輕,沒有經驗,這種人我看多了。”小警察不服氣了,說:“你別以為現在的群眾都好糊弄,你最好別讓我們吃蒼蠅。”他回頭朝我看了看,說:“萬醫生,我認得你,你是後窯的赤腳醫生,當年我媽的腰子病,就是你爹萬人壽給看好的。”我聽了他的話,又喜歡又有點失落,如果他說“當年我媽的腰子病,就是你給看好的”,那我就更光彩了,不過現在我也很光彩,我爹的功勞跟我的功勞也差不多嘛。小警察又說:“你怎麼搞的,搞到假藥事件裏去了?”我正要辯解,李所長卻搶在我前麵說:“這是我們在藥廠除了假藥以外搜查到的唯一證據。”小警察回頭朝李所長看看,說:“是你問還是我問?”李所長才想起這是在派出所,是警察的天下,他朝後退了一步,說:“你問,你問。”我以為小警察要來審問我了,心裏慌得不行,不料小警察隻朝我看了一眼,臉就轉向了李所長,他竟問起李所長來了,而且看他那神態,好像他們用警車帶來的不是我而是李所長,倒讓我很過意不去。小警察問李所長:“你說這是你們在藥廠拿到的唯一證據,那麼其他證據呢?”李所長說:“其他證據都被犯罪嫌疑人帶走了,比如,大量的錢款,比如——”小警察揮了揮手說:“既然他們帶走了除這張紙外的所有證據,那他們為什麼要留下這張紙給你們呢,難道他們東西太多帶不走了嗎?”我差一點笑出來,因為我聽得出小警察是在嘲笑李所長,這又小又薄的一張爛紙頭,他們要想帶走的話,隨便往哪裏一塞就帶走了嘛。李所長還沒有作答,小警察又說:“你不覺得這是他們有意留下來讓你們上當、轉移你們視錢的東西嗎?”我一聽,對小警察佩服得五體投地,到底是幹警察的,嗅覺比狗鼻子還靈呢。我趕緊說:“警察同誌說得對,這是廠長和白善花有意留下來陷害我的。”李所長聽了我們的話,猶猶豫豫地朝自己手上的紙條看了看,又朝我和小警察輪番地看過來,我看得出來,他現在左右為難,不知道該相信誰好了。過了半天,他才疑疑惑惑地說:“但是怎麼才能證明這是他們陷害萬泉和呢?”他的話音剛落,我們就聽到門口吵吵嚷嚷,我們到窗口朝外一探頭,我頓時激動地喊了起來:“塗醫生!裘雪梅!”

原來裘雪梅找來了塗醫生,他們還帶來了我爹的手跡,和爛紙頭上的筆跡一對照,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那白善花也太愚蠢了,仿冒我爹也該仿冒得像一點嘛,狗爬似的幾個字,如果讓我爹看見了,說是他的字,我爹不氣瘋了才怪呢。塗醫生還指出了爛紙條上的另一個錯誤,他說:“萬人壽決不會寫出敬錄這兩個字來,因為他對誰也不敬,哪怕對自家的老祖宗,他都不會敬的,他隻敬他自己,他認為天下隻有他自己最了不起。”塗醫生真是了解我爹。隻是我心裏奇怪,裘雪梅和塗醫生怎麼知道要拿我爹的筆跡來救我呢,難道他們事先都已經聽說了這些事情?

李所長收起了那張紙,對我說:“我本來也不相信與你有關係,如果有關係,你怎麼不逃走?”他現在來放馬後炮了,我不想理他,我想對他板臉,但又想到他們也是做好事,是追查假藥製造者,我不應該對他們有意見,雖然他們冤枉了我,但他們也是上了人家的當,被人擺布了,最多隻能怪他們經驗不夠,所以我不僅沒有板臉,反而勸慰他說:“李所長,沒事的,我不在乎的。”哪料我不板臉他倒板起臉來,氣勢洶洶教訓我說:“你什麼覺悟,你不在乎?你們廠生產了那麼多假藥害人,你們廠長卷了那麼多贓款攜逃,你竟然不在乎?”真是狗咬呂洞賓,他捉不到犯罪嫌疑人,就來咬我了。我呢,也是活該,還是老話說得好,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

塗醫生和裘雪梅救了我,他們可以走了,我還得留下錄一點口供。裘雪梅臨走前告訴我,塗醫生因為檢舉假藥廠有功,得了大筆的獎金,他退休了,正好拿這筆錢在鎮上開了私人診所。裘雪梅覺得塗醫生應該給我回扣,還應該給他回扣,因為藥廠的事情是我透露給塗醫生的,而我進藥廠又是裘雪梅介紹的,我們之間有扯不斷的關係。裘雪梅的話不無道理,但不知道塗醫生有沒有這樣的想法,我現在還不能去問塗醫生,因為小警察要叫我錄口供,他一直對我很好,我不能不給他麵子。

等我錄了口供,已快到中午了,我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太陽照在臉上,眼睛有點花,迎麵就看到一個女的過來了,我一看之下,慌得心都狂跳起來,脫口喊道:“馬莉?!”“馬莉”本來正向派出所裏進去,雖然我與她擦肩而過,但她的眼睛裏根本就沒有我,她已經要走過我的身邊進去了,聽到我喊“馬莉”,她忽然停下來,因為停得太猛,就有一陣風刮到了我身上,風一吹,我頭腦冷靜了一點,再定睛一看,哪裏是馬莉,這姑娘看起來二十歲剛出頭呢。我趕緊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看錯人了。”為了防止人家誤會我圖謀什麼,我拔腿要溜,不料姑娘卻擋住了我,朝我看了看,說:“你叫她馬莉?”我愣了愣,不知道她這話什麼意思,想了半天,我才小心地說:“我認得一個叫馬莉的人,但不是你。”姑娘又說了一遍:“你叫她馬莉?”我更覺莫名其妙,我隻得也同樣莫名其妙地反問她:“難道她不叫馬莉?”她聽了,奇怪地挑了挑眉毛,又看了看我,她的眼光,好像我不是我,而是動物園的猴子,等她看夠了我,又說:“你認得馬莉?你叫她馬莉?”我不知道她怎麼老是這麼問,我隻得再說:“難道她不叫馬莉?”姑娘說:“她當然叫馬莉。”我說:“那我還是叫對了。”我覺得這個姑娘不大懂禮貌,但是我是懂禮貌的,我客氣地問她:“你認得馬莉嗎?”她好像要笑了,臉嘻了一嘻,卻沒有笑出來,說:“對,我也認得馬莉。”我高興地說:“那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熟人。”

小警察走了出來,看到那姑娘,眉開眼笑地說:“是小向吧,縣局老王說你要來了解點情況,我還怕你早到了呢。”他看到我還沒走,就問我:“你認得她?”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小警察不滿地說:“你不認得她,馬總你總知道吧?”我也不知道馬總,但是從小警察的口氣和臉色來看,好像所有的人都應該知道馬總。但偏偏我不知道。小警察撇了撇嘴,好像我不知道馬總,他就不願意再跟我說話了,他準備帶著小向姑娘進去了。倒是小向對我還有點興趣,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和我說:“馬總就是你喊的那個馬莉嘛。”我這才猛醒過來。其實我應該知道馬總的,村裏人都知道馬莉現在是大人物了,大人物當然是馬總而不是馬莉,當初萬小三子還沒當多大的人物呢,就已經是萬總了。我趕緊說:“我知道馬總,我認得馬總。”小警察說:“你既然認得馬總,你就看不出小向是誰嗎,眼力真差勁,小向是馬總的女兒嘛,人家都說活脫脫地像呢,就你看不出來?”我其實早就看出來了,我甚至還把她當成了馬莉呢,我很激動,我想去和小向握手,但結果我隻是把自己的右手和左手搓了搓,說:“你是馬莉的女兒,你叫小向?我是萬泉和。”小向說:“萬泉河?上次去海南島,聽他們說有萬泉河,不過我們直接到三亞海邊,沒見著萬泉河。”我說:“我是和平的和,不是一條河的河,你媽沒跟你說起過我?”小向的眼睛似笑非笑,讓我捉摸不透她的內心世界。我有一點失落,想起當年馬莉把我的名字掛在嘴上當歌一樣的唱,難道她在女兒麵前口風就這麼緊?我知道馬莉是對我有意見,她對我有意見也是應該的,那時候她懷著滿腔熱情從學校畢業又回到鄉下,一心要在那裏做醫生,可是我不能好好地配合她,我還把劉玉和兩個小啞巴留下來氣她,最後害得她敗走麥城,她有理由恨我。我這樣想了,心態就調整好了,失落就變成了動力,我主動向小向介紹說:“小向,我就是後窯村的呀。”我自己都覺得我的話裏充滿了感情,可小向沒有感情地反問我:“後窯村?後窯村怎麼啦?”我說:“從前你媽還有你外公外婆還有你舅舅,都在後窯村待過,後來他們都走了,後來你媽又來了,但是最後——”小向接過我的話說:“最後我媽又走了。”我驚喜地說:“小向你真聰明。”小向說:“我可不聰明,比起我媽來,我是個大笨蛋,不對,是小笨蛋。”她朝小警察笑,小警察也跟她一起笑。我不知道他們笑什麼,想了想,我就說:“你媽當赤腳醫生的時候,還給小啞巴針灸,想治好他們的啞巴,可是小啞巴是假啞巴——”小向對小啞巴是真啞巴或假啞巴沒有興趣,但她聽到“赤腳醫生”幾個字,情緒就激動起來:“赤腳醫生,赤腳醫生,到底是什麼東西?”這個問題看起來簡單,但我一時卻說不清楚。我也可以簡單地告訴她,赤腳醫生就是赤著腳不穿鞋子的醫生,但她肯定不會滿意我的解釋。醫生是最講究衛生的,幹什麼都要消毒,醫生怎麼可能赤著腳,多髒。好在後來我發現小向其實並不需要我的回答,她搶在我前麵說:“都是因為赤腳醫生,我才有了這麼古裏古怪的名字。”她朝我翻翻白眼,好像她對自己的名字不滿意,是我的罪過。我有點怵她,不敢問她到底叫什麼名字,我瞥見小警察在偷笑,但他表麵上卻裝得很正經,說:“小向,你的名字蠻好的嘛。”小向道:“蠻好的?那我跟你換吧,我叫何正,你叫向陽花。”我這才知道了小警察叫何正、小向叫向陽花。我同意小警察的意見,向陽花有什麼不好。小警察何正笑道:“我還求之不得呢,我有這麼個媽,不要太幸福噢。”小向衝著我說:“我從小到大,一直和我媽作鬥爭,要把名字改掉,可是我拗不過我媽。”我趕緊說:“你這個名字是紀念赤腳醫生的。”小向說:“赤腳醫生紀念向陽花?牛頭不對馬嘴,我媽就是不講理,她自己為什麼不能叫向陽花。”我說:“可你媽不姓向。”小向說:“她可以叫馬什麼嘛,馬蘭花,馬蘭草,馬蘭頭。”我說:“馬蘭頭不對的,小向你可能沒有聽過一支歌,唱赤腳醫生的,就叫赤腳醫生向陽花。”小向聽了,忽然“嘻”地笑了一聲,說:“赤腳醫生向陽花?真會編,我給你再編幾個,解放戰爭喇叭花,抗日戰爭牽牛花,‘文化大革命’癩痢頭花……”我和小警察何正一起笑起來,小向說:“你們沒有攤上這麼個媽,你們不知道我的日子——”她氣憤地說了幾句,又看了看我,暗淡下去的眼睛又一次亮堂起來,閃爍著狡猾的光芒,她問我:“喂,萬泉和,你們後窯村有幾個赤腳醫生啊?”一聽她問這個,我的興趣來了,我說:“好幾個呢,你讓我算一算。”我在心裏算了一下,有我爹萬人壽,可是我爹萬人壽後來癱瘓了,不能算赤腳醫生了,還有塗三江塗醫生,可是後來塗醫生穿皮鞋,也不當赤腳醫生了,還有吳寶,吳寶是因為搶了我的女人才走的,總之我們後窯村的農村診所命運並不好,我把這些情況都跟小向說了,不過我隱瞞了吳寶搶我女人這一節。小向很有興趣聽我介紹,還希望我介紹得細致一點,但奇怪的是,我說著說著,她就會跳出來反對,好像許多事情她比我更清楚似的。比如說到我爹萬人壽有多大年紀,她說“肯定不對”。我不知道她的“肯定不對”是什麼意思,難道她比我更了解我爹的年紀?再比如我說到塗三江回公社衛生院了,她又說“也不對”。我沒敢問,難道塗醫生沒有回公社衛生院?接著我又講到吳寶,為了講清楚吳寶的事情,我不得不把劉玉說出來,隻是我沒有說劉玉是我的對象,我隻說她已經有對象了,卻又跟吳寶好了,後來吳寶就走了。小向聽了吳寶的故事,很不以為然,說:“想不通,好了怎麼樣呢,好了就要走嗎?”我回答不出。向陽花又說:“是不是這個吳寶臉色很薄啊,他覺得無臉見人了?”恰恰相反,吳寶的臉皮比城牆還厚。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說出陰損吳寶的話來,小向又問我了:“吳寶後來有沒有再回來?”我說沒有,他到公社文化站去了。小向說:“我也覺得他不會回來,不是他。”我也不知道小向嘴裏這個“不是他”的“他”到底是誰。

我說完了,停下來了,可小向卻意猶未盡,還有點遺憾,說:“就這些了?”我又想了想,差一點忘記一個最重要的人物,我趕緊說:“還有馬莉。”說出馬莉的名字,我覺得嘴裏打了個疙頓,趕緊糾正說:“就是馬總。”我想好好地說一說馬莉,可小向不要聽,她朝我擺了擺手,說:“馬總不算。”我說:“馬總為什麼不算,她在我們後窯當醫生,農民都認得她。”小向說:“我說不算就不算。還有其他人嗎?”我說:“就這些了。”有一陣萬小三子曾經給我派過兩個助手,但他們不能算赤腳醫生,他們什麼也不懂,我不能把他們算在裏邊。小向眼睛裏的亮光又暗淡了下去,她泄氣地搖了搖頭,說:“搞不懂你們。”她說的沒頭沒腦,我不能理解她,但我希望她的眼睛再亮起來,我很想為她做點什麼,我看出來她想了解什麼,但我又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了解什麼,我說了這麼多,都不在點子上,都不中她的意?

小警察何正早就不耐煩了,本來他接到了小向就可以和她麵對麵地談事情了,哪知半路上橫出一個我來,小向看到了我,倒把他晾在一邊,喋喋不休跟我聊了起來。這會兒見終於有了片刻的停息,他趕緊插上來說:“小向,你要了解的情況,我已經替你調出來了,一起進去你看一看?”小向說:“好。”就跟著何正要進去了,我知道我和小向的故事就要結束了,心裏有些不舍,說:“那我走了啊。”腳下卻不肯動彈。小向說:“你不走你還想幹什麼呢?”但她好像還是不想放我走,重新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問道:“那你是幹什麼的呢,你是農民嗎?”我趕緊說:“我是農民——不過,我從前不是農民,我從前是赤腳醫生。”小向立刻“咦”了一聲,說:“你也是?剛才你還說沒有了呢,你們到底有多少赤腳醫生?”我說:“剛才我把我忘了,除了剛才說的那幾個,除了我,就再也沒有了。”我雖然沒有當好赤腳醫生,但是在年輕漂亮的向陽花麵前,我得爭一點麵子,我說:“我還正經在公社衛生院培訓過呢,我比我爹強,我爹是自學的。”小向說:“你跟我媽是同事?”我說:“我們鄉下不叫同事。”小向不跟我糾纏叫不叫同事的問題,她繼續問我:“你是哪年跟我媽同事的?”我又算了算,算準確了才告訴小向。小向好像不相信我的話,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又問:“你跟我媽同事的時候,你們那裏還有其他赤腳醫生嗎?”我又努力回憶,說:“沒有,肯定沒有!”小向眼睛忽閃忽閃,我以為她還有問題要問我,不料她卻忽然對我說:“萬泉和,肚子餓了吧,我請你吃飯。”我又猝不及防又受寵若驚。小警察何正也奇怪地看了看小向,說:“小向,你不調查了?”小向說:“回頭我下午再來找你吧。”就拉著我走出了派出所,我不回頭看,也知道小警察何正對我有點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