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午的自習課上,徐超神秘兮兮地問我:“哎,葉知秋,你知道為什麼,你要住在你妹家不?”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很少很少有人問我這種問題。凡我認識的人,似乎都已經預先知道了答案,他們甚至刻意地在我麵前回避與此相關的一切話題,我清楚那是對我的善意保護。但是這個時候,徐超的表情明白地告訴我,那根本就是在明知故問。
“用你管!”我說。
“我不管?我不管你怎麼長大?……嘿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爸你媽離婚了,然後你媽剛生下你就死了——對不?”
“對呀對呀那又怎麼樣?”我作出一幅不在意的樣子,然而心裏卻無比難過。雖然從小就未曾感受過真正的母愛父愛,對於失去,也沒有任何記憶和感覺可言,但是,當別的孩子都有父母而我卻沒有的時候,當這個事實被明顯的暴露出來的時候,我仍然有劇烈的疼痛。有時他甚至可以成為一種恥辱:我擁有那麼多引以為驕傲的東西,唯獨沒有一雙在平常不過的父母。
但是徐超的重點竟還不在於讓我承認我的處境。他接著問:“那你知不知道,你爸你媽為什麼要離婚?”
我呆呆地搖了搖頭。舅舅從沒向我說起過這個——原先我也問過,但他隻是歎了口氣,說:“這個……你沒必要知道……”他的語氣,有些尷尬,我的直覺讓我以後再也沒有問過他,可我畢竟是想知道的。難道徐超,他知道原因麼?
我看看徐超的臉,他的表情,帶著引誘,還有洋洋自得。他亦看著我,像一個說書的人在說出“且聽下回分解”這句話之後,看著他的觀眾們。他等的就是他們的請求,請求他繼續說下去。
不,他是那樣地惹人厭煩,我不能使他得逞。我是不會去請求他的。
可是,這是關於我的家庭的事情,在他,是一個已知的事實,在我,竟還是一個秘密!
我終於不能忍受。我說:“為什麼?”
他好像開心了起來,饒有興趣地開始向我講述:“唉,想著你就不知道。我給你說,你爸不是什麼好人!他在外麵認識了別的女的,就不要你媽和你了!你爸是被狐狸精勾跑的!……”
“你胡說!”我本能地開始反駁。我是不覺得我愛我的父親,但我一直相信他還是個“好人”。我不知道“好人”的具體定義是什麼,可定然不能接受這樣一個汙點——而況,這還成為了他和母親離婚的理由!“你怎麼知道的?騙人!”
“我騙你有什麼意思?我是今天中午聽我媽和村裏買書的人聊天的時候知道的——你想,這個地方就這麼大一點,其實早就傳遍了!那些大人都知道,他們就是不給你說!”
“騙人!你騙人,你胡說!你……你……”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可以反擊的話,而那些別的孩子用來罵人的髒話,雖然知道,但舅舅早就明令禁止我和孔雀罵人,我們亦是難以啟齒的。
“我……我……我好得不得了!”
“……你把借我的白雪修正液還給我!”我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這個。我以為,他一定會啞口無言了,因為被他用掉的白雪修正液,都已經凝固在了本子上,收不回來了;而他又不能現在為我買一瓶新的,因為校門外的小店裏還沒有賣的。我懷著一種對報複的期待,等著他的反應。
誰知,他居然說:“你等著!”然後從書包裏抽出一本寫完了的作業本,翻開,把那些塗有白雪修正液的紙一張張地、粗暴地撕扯下來,揉成一個個紙團扔到我的桌麵上。他一邊重複著那些動作,一邊帶著他一貫的無賴笑容,對我說:“還你白雪修正液……還你白雪修正液……還要不?還要不?你別看你學習好,你爸也走了,你媽也沒了,你還不是個倒黴星!倒黴星……狐狸精……嘿嘿!”他發現了這兩個詞的押韻現象,於是非常興奮,更是念咒語一般,搖頭晃腦地對我重複著:“倒黴星!狐狸精!倒黴星!狐狸精!……”
我真的被激怒了,隻是想盡可能發泄我的不滿情緒,終於也決定違反一次舅舅的禁令。但這畢竟是我第一次罵人,我顯得驚慌不知所措,無法開口。最終我還是從我所知道的罵人話裏挑了兩句比較不肮髒的,我說:“徐超,你媽的去死!給我滾!”
我忘了這還是在自習課上。雖然老師不在,教室裏有一片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沒人注意到我們先前的對話。但這次我的聲音卻太高了,教室裏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正在做的事情,扭頭朝我和徐超看過來。
一陣小小的沉默。每個人都愣愣的,不知發生了什麼。
恰巧在這時,下課鈴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