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八歲生日,果然是難忘的。
中午,舅媽張羅了一桌子菜,都是我和孔雀最喜歡吃的。當然還不忘煮一碗荷包蛋麵端給我:“長壽麵一定要吃,吃了才能長壽。”舅舅則定來了漂亮的巧克力蛋糕,上麵有兩個奶油小人。他笑言那是我和孔雀,並問舅媽:“是不是特別像啊?”
“一點也不像,”孔雀搶著說,“我們哪有這麼胖!這明明就是兩個小雪人……”
“你呀,本來就是從雪地裏撿來的。”
“爸!都多大了還哄我?”孔雀湊過去摟住舅媽,親昵地說,“我是我媽生的,你可別想挑撥我們倆。”
舅舅微微笑了笑,看著我,說:“是啊,生日這天,最辛苦的其實是你們的媽……”他轉過身,從玻璃櫃的深處取出母親的遺像。相片上的她麵容幹淨,有兩片薄薄的嘴唇。她的嘴角微微上揚,讓人感到一種沉靜的美麗。
我有時會想,遺像上的人在拍照的時候知道這張照片將會成為他或者她的遺像麼?如果知道這就是自己留在人世的最終形象,他們會不會因此表現得更美好一些——又美好,又帶著難掩的不舍與哀傷。
舅舅仔細地拂去像框上的灰塵,他的動作之溫柔,我很少見過。“秀啊……”他輕聲言語著,“哥總算幫你把女兒拉扯大了……你可以放心了……”他哽咽著聲音,濕了眼睛。
“來,秋,”他拉過我,“給你媽磕個頭吧。以前你小,我們怕你難過都盡量不提這事,現在你長大了,也好好看看你媽,也讓她好好看看你,讓她放心吧……”
我點點頭,將連衣裙提過膝蓋,跪在客廳的地板上向那遺像磕頭,再站起來,看著舅舅,一言不發。我何嚐不想對她說些什麼呢,可是我從來不曾和一個照片上的人說過話,她那樣年輕美麗,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而且她會永遠那樣年輕美麗。這很奇怪。
“好了好了,”舅媽終於出來化解這有些沉重的氣氛,“傷心事就別再往傷心處想了。知秋現在這麼爭氣,小姑也算有個安慰了。咱們還是高興點,讓她在天上看這也開心啊,是不是?”
“就是就是!”孔雀接過話來,“知秋高興點。來,我給你倒可樂,祝你以後,百事可樂!”
“好啊,謝謝。”我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電話鈴卻響起來。是林凡打來的。
“喂,知秋啊,你在家呢?”他的口氣聽起來急急的。
“在呢,怎麼了?”
“我爸要去你家!”
“啊?”
“你聽我說,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高興起來就把咱們的事給我家人說了,誰知道我爸一聽,就查戶口一樣把你家的情況問了個遍,然後還說要去見你,我攔也攔不住——你說這不是搞笑嘛!”
“不是吧……你們什麼時候來?”
“已經在半路了!我現在在銀行門口,我爸進去取錢了——他可能是要給你買禮物吧?”
“那豈不是要買很貴重的禮物了?”
“唉,先別討論這個,你先跟叔叔阿姨說一聲,我們待會兒要來打擾。”
“哦……可是,我怎麼這麼緊張啊?”
“我都讓我爸搞神經了。好了不說了,待會兒見!”
放下聽筒,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客廳。“舅舅,等一下有客人要來……”
“是林凡吧?”
“嗯……”
“那好啊,歡迎。”
“還有……還有……他爸。”
“啊?”舅舅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這麼快就來我家提親了……”
“你胡說什麼!”舅媽在他腿上打了一下,“當著孩子的麵不要亂開玩笑……”
舅舅還是笑著。孔雀看了我一眼,站起來走進臥室,重重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