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和莊子都是楚人。同時可謂最夠資格的楚狂。“逍遙遊”無拘無礙,無所依待,是後來狂者的範本。
接輿講姑射山的“神人”不食五穀,吸風飲露,肩吾以為很可笑,其實他笑錯了。這不過是一種隱喻,一種寓言。《莊子》一書杜撰了很多這樣子虛烏有的人和故事,都當如是觀。作者要強調的是,人必須向著本真超越,不能做物的奴隸。莊子哲學中那“物物而不物於物”的超越品格,那“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的獨行風采,素為知識者看重和欣賞。中國曆史上“衝決羅網”的思想運動常常與老莊有關,那些卓爾不群的藝術中,更是多有老莊的影子。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是李白的詩句。由此可見其人其詩與楚文化的因緣。與李白一樣,本編所涉及的有些狂者,其籍貫也與楚湘無關。比如蘇軾來自天府之國,李贄則來自沿海一隅。其來因也不一樣,或自覺尋聲而來,或發配浪跡而至。但有一點卻無異,那就是狂直有加,並且都在這塊土地上直攀生命高峰,留下狂放的絕響。
腳踏大地的“務實”被視為楚人的傳統。在精神傳統上,楚人是屬於那種窮根究元,或者極目蒼天、翹首星空的類群。《天問》的象征意義也許正在於此。原來準備專列《天問》一編,但絕響難尋其匹,隻好作罷。狂人寫狂文,放在這裏倒也很合適。
這是屈原的一首奇特的長詩,從天地未有之前問到天體的構造,從神話傳說問到有史時代,從自然問到人文,一口氣提了一百七十多個問題。幾千年過去了,其中有些問題在今天看來已是科學常識,有一些恐怕永不能解。作為一首詩,知識解答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問本身,是孩子一樣地異想天開,並且放言無忌。這是一種生命氣象。
不同時具有一顆絕假純真的童心、大心,夠不上真正的狂。楚狂人不約而同,鍾情“自然”、“本真”、“嬰兒”、“童心”,這大概是楚狂之為楚狂的根本所在。
莊子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誌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裏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裏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裏者,宿舂糧;適千裏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海運:海水運動,動時必有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