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讀 園(3)(1 / 1)

近些年才複原那座草堂,我覺得很是不錯,就像是我想象中當年杜甫住過的草房,簡陋而實用,設計者很有想象力。杜甫就在這樣的茅屋裏住了近四年的時間,生活盡管艱難一些,但卻是他飄零生涯中最為安定、恬適的一段日子。

那是公元七百多少年,記不大清了,杜甫的命運發生了逆轉,跟許多古代知識分子一樣,他總愛多嘴,好像是上疏諫事觸怒龍顏,所以也逃不脫這類人普遍的命運,那就是降級處分。正好那時又遇關中大饑,杜甫一冒火就不幹了,攜家帶口,一路西行,流寓秦州(甘肅),而後南下入蜀。得友人裴冕、高適、王十五和嚴武的資助,在成都風景秀麗的浣花溪畔建起了這座草堂,得以安身。那時,老杜政治理想已經徹底

破滅,常借詩酒遣懷,也悉心感受寧靜、悠閑的田園生活,倒也自得其樂。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這是難得的天倫之樂。杜甫好酒,還常邀村叟同飲,和鄰居搞得一團和氣:“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杜甫酒興一起,便大聲叫道:“張大爺,過來整幾杯哇?”可能還學了幾句成都話。張大爺應道:“要得,要得,就來!就來!”吱嘎開了柴扉,就笑吟吟地過來了。現在,草堂故居大約50米遠的地方還真有幾間歪歪扭扭的茅草屋,大概是按照杜甫詩中的描寫恢複重建的鄰家房舍。門前有一口不小的水塘,四周是濃密的竹樹,那多半就是張大爺的家。

重建這幾間被稱為“草堂南鄰”的茅屋是很聰明的做法,這是對當時生活場景的再現。一千多年前杜甫的鄉居生活一下子逼真起來。我們不僅聽到了唐朝的風聲、水聲、鳥噪、蛙鳴,還聽到了杜甫與鄰翁的對話,以及他們的咳嗽。我相信,他們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的,清流環繞,綠樹掩映,蛙鳴鳥啼,花開不絕,一派田園詩意……有錢的雅士們精心營建的園林意境當然是美的,而貧寒的雅士借助自然風物創造的鄉居意韻也別有風味。杜甫是玩味風物的高手,抬眼觀景,落筆成詩。

患氣經時久,臨江卜宅新。

喧卑方避俗,疏快頗宜人。

--《有客》

去郭軒楹敞,無村眺望賒。

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

--《水檻遣興二首》其一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江村》

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

無數蜻蜓齊上下,一雙

對沉浮。

--《卜居》

在這一時期的詩歌裏,我們可以發現一個完全不同的杜甫,他不僅是那個為苦難眾生而呼號的義憤之士,更是一個懂得享受人生樂趣的鄰家老伯。他使整個唐朝的成都都活在了他的詩篇裏。有一位名叫葛立方的宋朝人說過這樣一句話:“草堂之名,與其山川草木,皆因公詩以為不朽之傳,蓋公之不幸,而其山川草木之幸也。”流寓成都的杜甫是不幸的,但成都的山水卻因他而著染了詩意,有幸成為一方文化的山水。唐朝的成都成了杜甫的成都,就像一首《楓橋夜泊》使姑蘇城外的寒山寺成為了張繼的寒山寺一樣,寒山寺還成為了中國文學史上香火最旺的一座寺院。

草堂建成之後,杜甫曾向友人索要了一些他喜歡的花草樹木植於房前屋後,有桃,有梅,有竹,還有榿樹、鬆樹,他尤愛鬆樹,曾手植四株。廣德元年,杜甫為避徐知道叛亂,流離梓州和閬州,暫別草堂,那期間他曾寫詩抒發對草堂和那四棵小鬆樹的懷念之情:“尚念四小鬆,蔓草易拘纏。”但後世重建草堂的時候這個細節被忽略了,我繞舍一周,隻看見兩棵蔫兮兮的幼鬆種在園圃之外,而四周的竹子卻茂密參天。種那麼多竹子幹什麼?明明知道杜甫是愛鬆而惡竹的:“新鬆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說得很明白。盡管隻是比喻,但竹也不宜過多。望江樓的竹多,那是切題的,薛濤愛竹嘛。而草堂的景栽植物以梅為主打,盡管跟杜甫關係不大,但很成氣候,算得園中精彩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