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嫦的病,不禁讓我們聯想到張愛玲被囚禁生病的情景,川嫦的父親不想拿出費用給重病的川嫦治病,而是利用人情,多方算計想讓章醫生出藥費,川嫦絕望了,她不斷地對自己說著:“總之,她是個拖累。對於整個的世界,她是個拖累。”這時痛苦的自我意識纏繞著她,“她的自我觀念逐漸膨脹。碩大無朋的自身和這腐爛而美麗的世界,兩個屍首背對背拴在一起,你墜著我,我墜著你,往下沉。”於是她隻求一死,她想買安眠藥自殺,張愛玲這樣描述:她叫李媽背她下樓去,給她雇了一部黃包車。她爬在李媽背上像一個冷而白的大白蜘蛛。她身邊帶著五十塊錢,打算買一瓶安眠藥,再到旅館開個房間住一宿。多時沒出來過,她沒想到生活程度漲到這樣。五十塊錢買不了安眠藥,況且她又沒有醫生的證書。她茫然坐著黃包車兜了個圈子,在西菜館吃了一頓飯,在電影院裏坐了兩個鏡頭。她要重新看看上海。這裏麵有著張愛玲的切膚之痛。三個星期後,川嫦死了,那是一九四二年,兩年後《花凋》發表在《雜誌》第十二卷第六期。《花凋》中川嫦有著張愛玲的部分投影,但不同的是川嫦最後死於肺病,而張愛玲卻從父親家死裏逃生地“逃”了出來,並成為作家,然後用文字來批判她的父親甚至整個家族。張愛玲對父親有著深深的恐懼,這恐懼我們可從中長安擔心男友世舫和她母親曹七巧(此時已是“父”的代言人了)的見麵中看出,“他果真一輩子見不到她母親,倒也罷了,可是他遲早要認識七巧,這是天長地久的事,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她知道她母親,會放出什麼手段來?遲早要出亂子,遲早要決裂。”於是她“與其讓別人給它加上一個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結束了它。一個美麗的蒼涼的手勢……她知道她會懊悔的,她知道她會懊悔的……”
第一,采取“殺父書寫”,直接把男性家長/父親從文本中排除,構成男性家長缺席的“無父文本”。諸如:《沉香屑——第一爐香》的梁家和葛家、《沉香屑——第二爐香》的蜜秋兒家、的白家、的佟家、的席家、《相見歡》的荀家、《留情》的楊家、《心經》的段家、的薑家、的姚家、的顧家、的譚家和周家等傳統男性家長都一一缺席。
而這情景變成的曹七巧,則是“世舫回過頭去,隻見門口背著光立著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官織緞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身旁夾峙著兩個高大的女仆。門外日色昏黃,樓梯上鋪著湖綠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級一級地上去,通入沒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覺地感到那是個瘋人——無緣無故地,他隻是毛骨悚然……”真是何其相似。至於《花凋》,據張子靜說是以舅舅黃定柱一家為藍本的,女主角鄭川嫦的悲慘遭遇活脫是張愛玲的三表姐黃家漪,也因此當舅舅看了《花凋》後,大發脾氣。因為文中對他的批判毫不留情:鄭先生是個遺少,因為不承認民國,自從民國紀元起他就沒長過歲數。雖然也知道醇酒婦人和鴉片,心還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裏泡著的孩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