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遊走於文字與光影之間,擷取了兩者之長,以宛如攝影機之筆,剝盡世間男女的華麗外衣,得窺世俗的霧散蒼涼。一九四二年春張愛玲從香港返回上海,不久插入上海聖約翰大學文科四年級就讀,但不久後便因經濟窘困等緣故而輟學,並開始賣文為生。據張子靜在《我的姐姐張愛玲》一書中說:原來她回上海不久,就開始給英文《泰晤士報》寫了一些劇評和影評,我因父親家中沒訂這份報,不知道這件事。她說寫劇評影評也花費不少心力,往往一寫就全身投入,到學校上課就覺得很累,更不想去上學了。
編劇出身的他,特別重視劇本,於是他想到邀請張愛玲來為該公司編寫第一部影片。據當時也加入文華負責宣傳的龔之方的回憶說:“是我和桑弧取得了柯靈的介紹信,到派克公寓去看望張愛玲,請她嚐試寫電影劇本。當然,對張來說,寫電影劇本感到很陌生,起初有些猶豫,後來她挺身站起來說:‘我寫。’據說,張愛玲參看了發表在雜誌上的好幾個中外電影劇本後才動筆寫的,很快地她完成了一個劇本交到文華公司。這個劇本就是成為文華公司的處女作的《不了情》。”
由於《不了情》的成功,桑弧又敦請張愛玲繼續合作,據龔之方回憶說:“桑弧肚裏藏了個腹稿,是個喜劇,他把劇本的框架告訴張愛玲參考,張因《不了情》的一舉成功,心裏有點甜頭,對桑弧請她寫第二個電影劇本慨然應允。她又較快地交出了劇本,在寫作過程中沒有和桑弧商量過什麼,她一氣嗬成地把它寫完。這個劇本後來就是文華公司的第二部作品——《太太萬歲》,桑弧導演。劇本寫得流暢風趣,笑料豐富。主演是蔣天流,蔣是話劇演員,又不失為銀幕佳才,該片放映時,觀眾的笑聲沒有斷過。可以這樣說,張愛玲的第二個劇本,也是成功的。”影片在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十三日推出,盡管當時上海遇上了大雪的天氣,但皇後、金城、金都、國際四大影院仍場場爆滿。上海各大報稱影片為“巨片降臨”、“萬眾矚目”、“精彩絕倫,回味無窮”、“本年度影壇壓卷之作”等等,可見盛況之空前。
她定了定神。沒聽見槍聲。
宋淇當時任五六十年代香港電影界最有實力的電懋影業公司的製片人,這使他有機會幫助處在窘境中的張愛玲。從一九五六年起至一九六四年止,張愛玲一共為電懋編寫了八個電影劇本,分別是:一九五七年的《情場如戰場》、一九五八年的《人財兩得》、一九五九年的《桃花運》、一九六年的《六月新娘》、一九六二年的《南北一家親》、一九六三年的《小兒女》、一九六四年的《一曲難忘》和《南北喜相逢》。另外《魂歸離恨天》劇本雖寫好,但沒有拍攝成影片。
第二天宗豫還是來了,想送她上船,她已經走了。……宗豫掏出手絹子來擦眼睛,忽然聞到手帕上的香氣,於是他又看見窗台上倚著的一隻破香水瓶,瓶中插著一枝枯萎了的花。他走去把花拔出來,推開窗子擲出去。窗外有許多房屋與屋脊。隔著那灰灰的,嗡嗡的,蠢動著的人海,仿佛有一隻船在天涯叫著,淒清的一兩聲。在畫麵逐漸淡出時,是不了情也好,是多少恨也好,它們原隻是一些色彩斑斕、婆娑耀眼的光與影罷了,曲終人散時,一切歸於蒼涼。因此學者丁亞平認為《不了情》“影片全神貫注於表述作者對人生與情感世界的細致感受,倒別有一番自況其身的寓言懷抱,有著與費穆《小城之春》相近似的豐富意蘊。”《太太萬歲》是一出關於上海中產階級家庭的輕喜劇。故事女主人公陳思珍,張愛玲認為“她的氣息是我們最熟悉的,如同樓下人家炊煙的氣味,淡淡的、午夢一般的,微微有一點窒息”;“她的事跡平淡得像木頭的心裏的漣漪的花紋”;她煞費苦心地“在一個半大不小的家庭裏周旋著,處處委屈自己,顧全大局”。相較於《不了情》,《太太萬歲》中有更多的巧合、噱頭、誤會,及更多編造的痕跡。
除此之外,她更喜歡看國產影片。特別是三四十年代在中國影史嶄露頭角的阮玲玉、談瑛、陳燕燕、顧蘭君、上官雲珠、蔣天流、石揮、藍馬、趙丹等人主演的影片。
當然這期間她更多的精力是用來寫第一本英文小說TheRiceSproutSong,也就是後來的。的中文本先在以美新處為後台的《今日世界》雜誌上連載,一九五四年七月出了單行本。一九五五年春天,的英文本為美國CharlesScribnerr's所出版。在這之後她又寫了,她首先用中文寫出,並曾在《今日世界》連載過。後來她又自譯成英文,美國出版界表示沒有興趣。
而“風從窗子進來,對麵掛著的回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著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裏反映著翠竹簾和一幅金山綠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蕩漾著,望久了,便有了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已經褪色了。金綠山水換了一張丈夫的遺像,鏡子裏的人也老了十年”。這段描寫曾被傅雷指出:“這是電影的手法:空間與時間,模模糊糊淡下去,又隱隱約約浮上來了。巧妙的轉調技術。”
上海蘭心戲院。一九四四年話劇排練地。
宋淇在《私語張愛玲》中還提到李麗華要請張愛玲編寫劇本的事,他說:那時候我在電影界從事劇本審查工作。李麗華和我認識頗久,知道愛玲在香港,而且同我們相熟,再三要我代約愛玲一見。她當年在上海大賣其座的《假鳳虛凰》桑弧導演,一九四八年文華出品。等片,與愛玲所編的電影劇本屬同一公司出品,慕名已久,此刻剛組織了麗華影業公司,打算自資拍片,恨不得快些請到第一流人材為她編劇以壯大聲勢。她聽說愛玲性情孤僻,絕不見生客,因此托我想辦法安排。這明明是出難題給我做,叫人傷透腦筋。一方麵,李麗華的水磨功夫是出名的,而且她又是紅得發紫的天王巨星,肯親自出馬,等於紆尊降貴,實在難以推辭;另一方麵,這話卻不能和愛玲直言相談,否則強其所難,可能為她斷然拒絕。隻好多費時間用文火燉、慢火熬,終於獲得愛玲首肯,約定了一個日期。
他臉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來奪門而出,門口雖然沒人,需要一把抓住門框,因為一踏出去馬上要抓住樓梯扶手,樓梯既窄又黑魆魆的。她聽見他連蹭帶跑,三腳兩步下去,梯級上不規則的咕冬嘁嚓聲。
然而可笑的是,她善意的謊言全都弄巧成拙,無一不露出破綻,無一不被誤解,誰也不領她的情,誰也不說她的好;更可氣的是那位不識好歹的丈夫居然移情別戀,迷上了交際花。此時她苦心周旋於其中的世界似乎要塌了天了。對於離婚她有著清醒和理智:她幫丈夫最後一個忙——雖然他無情,但她還要有義(這不禁令我們想起張愛玲對胡蘭成);她把家裏的鑰匙都交還給丈夫——持家操勞不是那麼容易的;她拿出空別針盒,裏麵有電影票的票根——你在外麵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她從容而鎮定地收拾行李準備離開——一切真的無法挽回了……
在香港期間,張愛玲翻譯了陳紀瀅的中篇小說《荻村傳》為英文,書名為FoolintheReeds,由美新處支持的霓虹出版社印行。此外她還翻譯美國作家的作品,有海明威的、瑪喬麗勞林斯獲得一九三九年普立茲獎的《鹿苑長春》、馬克範道倫編選的《愛默森文選》、華盛頓歐文的《無頭騎士》等。其中有些譯作是張愛玲移居美國時才完成的。後來她還參與宋淇主持的《美國詩選》、《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兩書的翻譯工作。
張子靜又回憶到,張愛玲學生時代“訂閱的一些雜誌,也以電影雜誌居多”。“在她的床頭,與小說並列的就是美國的電影雜誌,如《MovieStar》、《ScreenPlay》等等。”“三四年代美國著名演員主演的片子,她都愛看。如葛麗泰嘉寶、蓓蒂戴維斯、瓊克勞馥、加利古柏、克拉克蓋博、秀蘭鄧波兒、費雯麗等明星的片子,幾乎每部必看。”
桑弧拿到這個劇本後,十分欣喜又極為重視,他選用了當時最紅的男演員劉瓊和退隱多年的女演員陳燕燕擔綱演出。陳燕燕曾是張愛玲最喜歡的女明星之一,演過三十多部影片,被譽為“最有前途的悲旦”。雖然在抗戰勝利前後曾一度息影,但此次參與演出,“麵貌依舊美麗年輕,加上她特有的一種甜味。”還是很受觀眾的歡迎。此外在影片中扮演廖父和夏家女傭姚媽等重要角色的演員也很稱職。因此《不了情》在一九四七年四月十日滬光、卡爾登戲院上映後,一炮打響,賣座極佳,造成相當大的轟動效應。張愛玲也趁勢把劇本改寫為中篇小說《多少恨》,於同年五、六月刊登於由唐大郎和龔之方主辦的刊物《大家》月刊第二、三期上。
這六篇影評分別是:第四卷第五期(五月號)的Wife,Vamp,Child評的是《梅娘曲》和《桃李爭春》;第四卷第六期(六月號)的TheOpiumWar評的是《萬世流芳》;第五卷第一期(七月號)的影評沒有標題,評的是《秋之歌》和《浮雲掩月》;第五卷第二、三期合刊(九月號)的MothersandDaughtersinlaw評的是《自由魂》、《兩代女性》和三部電影;第五卷第四期的影評也沒有標題,評的是《萬紫千紅》和《回春曲》;第五卷第五期的ChinaEducatingtheFamily評的是《新生》、《漁家女》兩部影片。
而張愛玲在散文《私語》中描寫她和後母及父親發生衝突的真實景象——我後母一路銳叫著奔上樓去:“她打我!她打我!”在這一刹那間,一切都變得非常明晰,下著百葉窗的暗沉沉的餐室,飯已經開上桌了,沒有金魚的金魚缸,自瓷缸上細細描出橙紅的魚藻。我父親趿著拖鞋,拍達拍達衝下樓來,揪住我,拳足交加……而這真實情景到小說《心經》時,張愛玲以電影鏡頭似的近焦掃描,慢慢地橫搖家中室內的零亂景象,尤其是滿地的玻璃屑,象征著父親鏡像的碎裂,這碎片刺痛著小寒的身體、雙眼和心中的記憶。張愛玲的鏡頭是這樣拍的——“小寒望著他。都是為了他,她受了這許多委曲!她不由得滾下淚來。在他們之間,隔著地板,隔著檸檬黃與珠灰方格子的地席,隔著睡熟的狸花貓,痰盂,小撮的煙灰,零亂的早上的報紙……她的粉碎了的家!……短短的距離,然而滿地似乎都是玻璃屑,尖利的玻璃片。她不能夠奔過去。她不能夠近他的身。”文字與影像在此時做出最完美的滲透!尤有甚者,張愛玲有許多小說完全是用電影上的布局和架構寫成的,因此她的小說被認為最具有電影感。所以、、、相繼搬上銀幕,大概是新文學作家中被改編成電影最多的一個。而她寫於五十年代,發表於八十年代的短篇小說《色,戒》,其電影感之豐富,則更可視為張愛玲的分鏡頭腳本了。我們看其中暗殺的一場戲——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麵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不了情》故事描寫一位中年企業家夏宗豫(劉瓊飾),請來一位家庭女教師虞家茵(陳燕燕飾),為他的女兒補習功課。不久,夏宗豫和虞家茵產生了感情。夏宗豫長住鄉下的太太趕到上海來興師問罪,宗豫向家茵訴說自己的苦悶,他決定要和太太離婚,並向家茵吐露求婚之意。家茵“經過理智與情感的掙紮”,她不忍從夏太太手中奪走她的丈夫,於是她決定離開上海到廈門去教書,她偷偷地上了船,等到宗豫趕去看她時,已經是人去樓空了,兩人空留一段“不了情”。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十七日《申報》上刊登的話劇廣告。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們形跡可疑,隻好坐著不動,隻別過身去看樓下。漆布磚上噠噠噠一陣皮鞋聲,他已經衝入視線內,一推門,炮彈似地直射出去。店員緊張跟在後麵出現,她正擔心這保鏢身坯的印度人會拉拉扯扯,問是怎麼回事,耽擱幾秒鍾也會誤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車份上,並沒攔阻,隻站在門口觀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門。隻聽見汽車吱的一聲尖叫,仿佛直聳起來,呯!關上車門——還是槍聲?——橫衝直撞開走了。
在寫作期間,宋淇夫婦經常去張愛玲的陋室小坐,以解她形單影隻的寂寞。有時隻有鄺文美一人去,她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但每到晚上七點多鍾,張愛玲就催鄺文美回家,以免丈夫擔憂。後來她還給鄺文美取了個“Myeighto'clockcinderella”中文意即“我八點的灰姑娘”的雅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