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報界的“江南第一枝筆”唐大郎與實業家文化名人胡梯維及電影導演桑弧三人親密無間,人稱“三劍客”。唐大郎是唐雲旌(一九八~一九八)的筆名,他還用過高唐、劉郎等筆名。唐大郎原在中國銀行工作,一九三二年因雅愛寫作,遂脫離銀行,任小型報《東方日報》編輯,也因此認識了也在該報編電影版的龔之方。後來他倆一直合作,形影不離,成為老搭檔了。一九四五年四月龔之方和唐大郎創辦《光化日報》,雖沿襲小報的一向傳統,偏重趣味和娛樂,但品格、情調不失正派,故在汙濁的淪陷上海報壇,不失為一枝玉立青蓮。前不久發現的張愛玲佚文《天地人》,便是發表在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五日的《光化日報》第二號上,全文由六則互不相幹的雜感組成,共六百餘字。學者陳子善認為此文的亮相,隻是張愛玲與龔、唐兩人八年愉快合作的序幕。後來張愛玲在《大家》發表《多少恨》和《華麗緣》,在《亦報》發表和等,也都是龔、唐兩人慧眼識寶,一手促成的。陳子善《張愛玲與小報——從〈天地人〉“出土”說起》,《書城》第十六期,二七年九月號。在張愛玲的文學生涯中,龔、唐兩人所扮演的角色實在是太重要了。

張愛玲與路易士的關係,也是因胡蘭成而起的。胡蘭成在《路易士》(收入一九四四年一月上海中華日報社初版的《文壇史料》)文中說:“我和路易士相識,已有六年之久。”據王宇平的考證,一九三八年下半年路易士回昆明去接了家眷來,在香港學士台下麵的一層桃李台找到了房子,先住十號,後來搬到二號。同年冬天,胡蘭成也搬到了學士台,他在上海淪陷後被調到香港的《南華日報》擔任主筆,同時在蔚藍書店兼職。路易士經杜衡介紹結識胡蘭成。王宇平《學士台風雲——抗戰初中期內地作家在香港的聚合與分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二七年第二期。

據史料家秦賢次的資料說,汪宏聲是浙江吳興人,一九一年生,一九三年於上海光華大學第五屆教育係畢業。一九三六年九月,任上海聖瑪麗亞女校國文部主任,成為張愛玲高三畢業班的國文老師。汪宏聲也是翻譯家,曾譯有美國小說家奧爾珂德的長篇小說三部曲《好妻子》(一九三六年五月)、《小婦人》(同上)、《小男兒》(一九三七年一月),收入錢公俠主編的世界文學名著叢書中;另以沈佩秋筆名譯有王爾德的(一九三七年一月)、易卜生的《娜拉》(一九三七年四月)、果戈裏的《巡按》(一九三七年五月),收入錢公俠、謝炳文(後改名謝然之,一九四九年到台灣後,浸至成為台灣新聞界大老)主編的世界戲劇名著叢書中。

一九四五年初,沈啟無隨胡蘭成到漢口接辦《大楚報》。胡蘭成任社長,他任副社長,後又找關永吉任編輯部長。關永吉在《大楚報》上恢複了《文筆》副刊(雙周刊),名義上由沈啟無主編,實際上還是關永吉在負責,沈啟無隻是在每期上發表一些詩歌。他在《文筆》上寫的新詩,連同以前的舊作,包括他針對周作人寫的《你也須要安靜》,共二十七首,由《大楚報》社印成一冊《思念集》。亂世中兩個成年男人在一起共事,自然可以看出彼此為人處事中遠距離難以觀察到的層麵。胡蘭成在回憶錄“漢皋解佩”一章中,有對沈啟無側麵的記述:“沈啟無風度凝莊,可是眼睛常從眼鏡邊框外瞟人。他會作詩,原與廢名、俞平伯及還有一個誰,是周作人的四大弟子,北京的學術空氣及住家的舒服溫暖,在他都成了一種沉湎的嗜好。他的人是個既成藝術品,可以擺在桌上供神,但他的血肉之軀在藝術邊外的就是貪婪。他要人供奉他,可是他從來亦不顧別人。”胡蘭成的文字簡約,然而嫌惡之情,溢於言表。不過,他們之間有經濟上的糾葛,胡蘭成又對沈啟無在他的情人小護士周訓德麵前說他的壞話一事,耿耿於懷,他說:“第二天我與啟無從報館回來,在漢陽路上走時,我責問他:‘你對小周怎麼說話這樣齷齪!’啟無道,‘小周都告訴你了麼?’我叱道,‘卑鄙!’他見我盛怒,不敢作聲,隻挾著公事皮包走路,仍是那種風度凝莊,我連不忍看他的臉。兩人如此默默的一直走到醫院,我走在前麵,他跟在後頭,像拖了一隻在沉沒的船。啟無從此懼怕我,出入隻與永吉同行,有幾次我在漢水渡船上望見他們兩人已上岸先走了,像紅樓夢裏的一僧一道,飄然而去。”胡蘭成的記述是難以全拿來當信史看的,況且他本身就是一個無行的文人。《小團圓》中“她看見他眼睛在眼鏡框邊緣下斜溜著她,不禁想到‘這人心術不正’”,顯然地張愛玲受到胡蘭成極大的影響。

張愛玲發表於一九四三年十一月的《古今》半月刊的《洋人看京戲及其他》一文極稱讚秦瘦鷗的《秋海棠》,她說:“《秋海棠》一劇風靡了全上海,不能不歸功於故事裏京戲氣氛的濃。……《秋海棠》裏最動人的一句話是京戲的唱詞,而京戲又是引用的鼓兒詞:‘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爛熟的口頭禪,可是經落魄的秋海棠這麼一回味,憑空添上了無限的蒼涼感慨。中國人向來喜歡引經據典。美麗的,精辟的斷句,兩千年前的老笑話,混在日常談吐裏自由使用著。這些看不見的纖維,組成了我們活生生的過去。傳統的本身增強了力量,因為它不停地被引用到新的人,新的事物與局麵上。”其實在更早的《二十世紀》第四卷第六期(一九四三年六月)張愛玲就以英文寫了StillAlive,談到《秋海棠》話劇的演出,張愛玲說:“還從來沒有一出戲像《秋海棠》那樣激動了死水一潭的上海灘,這是一出帶有感傷情調的情節劇,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以來一直在卡爾登大戲院上演。大多數觀眾一而再,再而三地觀看這出劇,以致能背誦台詞,知道演員要說些什麼。一個藝名為秋海棠的京劇旦角明星的悲慘隕滅,使那些意誌堅強的人也為之一掬同情之淚。這個劇的演出成功招來了一大批模仿者。一時上海同時上演描寫京劇明星私生活和幕後風流豔事的戲劇不下六個之多……”

胡梯維原名治藩(一九二~一九六六),是中國第一家民營銀行浙江實業銀行的掌權者,業餘卻辦《司的克報》小報,以“梯公”、“鵜鶘”、“不飲冰生”、“拂雲生”之名在《金鋼鑽報》、《社會日報》等小報上寫短文,混跡於中下市民的文化圈子,是劇評家、京劇名票。抗戰勝利後,胡梯維以浙江實業家身分接手並執掌了由大光明、國泰、美琪等影戲院組成的上海國光影院公司。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在胡梯維任大光明電影院總經理期間,做過胡的機要秘書達十年之久。據張茂淵的同事朱曼華說:“張愛玲有時隨她姑姑一道看試片,和在座的人見麵,也隻微笑點頭而已。”朱曼華《張愛玲和她的姑姑》,載《張愛玲研究資料》,於青編,一九九四年十二月,海峽文藝出版。胡梯維的夫人金素雯是“江南四大坤旦”之一,長期與周信芳(麒麟童)同台搭檔,也能演話劇。一九四年在卡爾登演出《雷雨》,周信芳飾周樸園,金素雯飾繁漪,胡梯維飾周萍。後來和桑弧一道,幹脆成立了業餘話劇團“孤鷹”,該劇團排演過洪深的《寄生草》等。

雖然秦瘦鷗也在《風雨談》、《天地》等雜誌寫文章,與柳雨生、蘇青等人也很熟稔,但目前沒有資料顯示,他和張愛玲有實際的交往。但是張愛玲蠻喜歡《秋海棠》,確是事實。據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二日《大上海報》柳浪的《張愛玲與潘柳黛》文中說:“《古今》、《天地》等七家雜誌編輯,將與名演員在元宵節義演《秋海棠》於‘蘭心’。女作家張愛玲、潘柳黛亦參加演出,張飾羅湘綺,未知能否勝任;潘飾一老娼子,則頗為適當。”除此而外,學者水晶更指出張愛玲的小說(後改名為),相當程度受到《秋海棠》的影響。(《秋海棠》中父女相依為命的艱苦生活,為時十八載,與的數字更是巧合。)

秦瘦鷗的《秋海棠》小說,自一九四一年一月六日至一九四二年二月十三日,在周瘦鵑主編的《申報·春秋》上連載,引起相當轟動。一九四二年七月,金城圖書公司馬上發行單行本。同年十二月,由秦瘦鷗與顧仲彝改編為話劇劇本,由費穆、黃佐臨等導演,石揮、喬奇、沈敏、英子、張伐、穆宏、白文等合演的話劇,在上海連演四個半月一百五十餘場,竟打破話劇界從來未有的賣座紀錄。石揮就是因演《秋海棠》成功而紅出來的,並在一九四三年奪得“話劇皇帝”的桂冠。而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張善琨的華影公司出品,由馬徐維邦編導,李麗華、呂玉堃合演的電影《秋海棠》,也相繼推出,賣座又打破了紀錄。

張愛玲是敏感的,沒錯。但她後來在《小團圓》中說周瘦鵑“又並不激賞她的文字”,則有失公道的。這其中是另有隱情的,據王羽在她的《張愛玲傳》中認為,周瘦鵑在續登《沉香屑:第二爐香》時,初登文壇又才情噴湧的張愛玲,曾要求周瘦鵑在一期把該小說刊完,而周瘦鵑卻舍不得一次刊畢,以致雙方產生芥蒂,年輕氣盛的張愛玲從此不再為《紫羅蘭》撰稿了,而找到了柯靈接編的《萬象》雜誌了。周瘦鵑在一九四三年八月十日出版的《紫羅蘭》第五期《寫在〈紫羅蘭〉前頭》中說:“張愛玲女士的《沉香屑》第一爐香已燒完了,得到了讀者很多的好評。本期又燒上了第二爐香,寫香港一位英國籍的大學教授,因娶了一個不解性教育的年青妻子而演出的一段悲哀故事,敘述與描寫的技巧,仍保持她的獨特的風格。張女士因為要出單行本,本來要求我一期登完的;可是篇幅實在太長了,不能如命,抱歉得很!但這第二爐香燒完之後,可沒有第三爐香了;我真有些舍不得一次燒完它,何妨留一半兒下來,讓那沉香屑慢慢的化為灰燼,讓大家慢慢的多領略些幽香呢。”是可得到證明的。周瘦鵑是太喜歡張愛玲的文字的,兩爐香共分五期刊登,作為主編的他是有些商業考量的,但與當時“成名要早”的張愛玲想每篇一次刊完,是立場不一的。或許因為這緣故,張愛玲對最早提攜他的文壇前輩周瘦鵑是不領情,而有些揶揄的。

張愛玲文壇交往錄(一九四三~一九五二,上海)

《小團圓》說:“他從華北找了虞克潛來,到報社幫忙。虞克潛是當代首席名作家的大弟子。之雍帶他來看九莉。虞克潛學者風度,但是她看見他眼睛在眼鏡框邊緣下斜溜著她,不禁想到‘這人心術不正’。”文中的“首席名作家”是指周作人,虞克潛則指沈啟無,沈啟無曾是周作人的“四大弟子”之一,後來周沈交惡,周作人公開發表破門聲明,從一九四四年的五月到十月,沈啟無靠變賣書物維持生活。之後,胡蘭成約他去南京編《苦竹》雜誌。《小團圓》說胡蘭成:“他也的確是忙累,辦報外又創辦一個文藝月刊,除了少數轉載,一個雜誌全是他一個人化名寫的”。張愛玲有一段時間也在南京幫胡蘭成辦《苦竹》雜誌(《對照記》有雲:“炎櫻的大姨媽住在南京,我到他們家去過。”),張愛玲在《苦竹》雜誌上發表過《談音樂》(第一期),《自己的文章》、《桂花蒸阿小悲秋》(第二期)。沈啟無在《苦竹》雜誌上發表過散文《南來隨筆》和新詩《十月》(第二期)。其中《南來隨筆》中有段評論張愛玲的文章,沈啟無說:“仿佛天生的一樹繁花異果,而這些花果,又都是從人間的溫厚情感洗煉出來的。她不是六朝人的空氣,卻有六朝人的華瞻。”又說:“張愛玲,蘭成說她的文章背景闊大,才華深厚,要占有一個時代的,也將在一切時代裏存在。這話我並不以為是過譽,看她文章的發展,是有著多方麵的,正如蘭成說的,‘青春能長在,自由能長在,才華能長在’。生活對於她,不是一個故事,而是生命的渲染。沒有故事,文章也寫得很美。因為有人生做底子,所以不是空虛的浮華。她不像西洋厭世派,隻寫了感覺,在他們的手下,詞藻隻做成‘感覺的盛宴’。而她,把感覺寫繪成感情,幾乎沒有一樣感覺不可以寫出來的,沒有一樣感覺不是感情的。她走進一切的生命裏去,一切有情無情在她的作品裏也‘各正性命’,得到一個完全的安靜。所以,她的文章是溫暖的,有莊嚴的華麗,也有悲哀,但不是慘傷的淒厲,所謂‘眾生有情’,對人間世有著廣大的愛悅的。”沈啟無說他是針對張愛玲談音樂、談畫的諸多文章而寫的感想,至於張愛玲的小說他還未即細讀,總體而言沈啟無的批評是有其見地的。

關永吉(一九一六~二八),原名張守謙,筆名張島。為華北淪陷區有影響的小說家、鄉土文學的提倡者。一九四四年秋,去南京覓職未果,十一月初赴漢口任《大楚報》編輯部長。當時《大楚報》社,是武漢地區淪陷時期文藝書籍的重要出版單位,從一則“大楚報社新書”的預告,我們看到有“新評論叢刊”:《中日問題與日本問題》(胡蘭成著)、《文明的傳統》(胡蘭成著)、《我所見到的中國》(傅天行著)。“快讀文庫”:《苗是怎樣長成的》(關永吉著)、(張愛玲著)、《怒吼吧!中國》(王陵改編,俄國同名劇本)、《組織就是力量》(大楚報社論集)、《與武漢市民同在》(大楚報社論集)。“南北叢書”:《思念集》(開元著)、《懷狐集》(吳公汗著)、《鎮長及其他》(關永吉著)、(關永吉著)、《奴隸之愛》(袁犀著)、《某小說家手記》(高深著)等書的預告。張愛玲的在一九四五年五月在漢口大楚報社以“大楚報快讀文庫”之一出版。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錢公俠創辦《語林》月刊時,他希望借張愛玲的名聲為自己的雜誌大壯聲威,於是他找到他光華的學長汪宏聲寫了一篇《記張愛玲》。張愛玲說:“沒想到今天在路上遇到錢公俠先生,知道汪先生為《語林》寫了一篇文章關於我。我等不及,立刻跟錢先生到印刷所去看清樣。”錢公俠與張愛玲應是熟識的,在這之前他們同在《雜誌》寫稿。一九四四年八月二十六日《雜誌》社在康樂酒家舉行“集評茶會”,出席的人員中就有錢公俠。

張愛玲與秦瘦鷗

張愛玲與汪宏聲、錢公俠

張愛玲與周瘦鵑

前言

張愛玲與路易士

張愛玲與柯靈、平襟亞

張愛玲與袁殊

張愛玲與李君維

張愛玲與柳雨生、周黎庵

張愛玲與唐大郎、胡梯維、桑弧

張愛玲與沈啟無、關永吉

張愛玲與蘇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