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講,就是要齊桓公以民為天。
據《管子》一書記載,管仲“入國四旬,五行九惠之教,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養疾、五曰合獨、六曰問病、七曰通窮、八曰振困、九曰接絕。”他如此關注民間疾苦與弱勢群體,儼然是一位社會保險製度與福利製度的創始人。如果此記載真實可信,則管仲的“以民為天”是真正落到實處而絕非空言矣。
當然,這也有可能隻是管仲的一個政治理想罷了,並沒有在齊國深入執行下去,但作為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提出“以民為天”思想的政治家,光這一點,管仲就足夠稱得上“聖人”二字。所以齊桓公聽了後不由肅然起敬,鼓掌驚歎,但是鼓到一半,他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原來,他想起了自己的缺點,自己那死也改不了的壞毛病。
齊桓公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且常使爵腐於酒,肉腐於俎,得無害於霸乎?”
此言一出,群臣皆驚。天哪,主公說話未免也太實誠了吧,我們大家也都知道他有些風流好色、嗜酒如命、貪愛美味、奢侈浪費等壞毛病,但他也不用當著群臣的麵不加掩飾的說出來吧,如此坦率,如此直白,如此不知維護自己領導的形象,這不是很傻很天真麼?
然而管仲卻笑了,他感覺自己開始有些喜歡這個可愛的君主了,一個人不怕有毛病,就怕死不承認自己有毛病,甚至壓根就不認為自己這是毛病,那樣的人才最討厭。其實真正的聖人都明白:“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點兒毛病都沒有的人,所有聖人都是凡人,都是後人文過飾非吹出來的。甚至還有些不那麼可愛的帝王,被左一句“主上聖明”,右一句“偉大領袖”,搞來搞去就折騰到聖人的神壇上去了,殊為可恥。
於是管仲微笑著回答道:“此極非其貴者耳;然亦無害於霸也。”管仲認為“食、色,性也。”貪愛享受是人之常情,這些小節跟事業成功與否沒啥太大的關係。
齊桓公頓時深感理解萬歲,忙又問:“何如而害霸?”那麼什麼對霸業有害呢?
管仲伸出了五個指頭,道:“不知賢,害霸;知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不信,害霸;信而複使小人參之,害霸。”
這次群臣和齊桓公一起站起來鼓掌了:“善!善乎哉!”齊桓公當時並沒想到,他後來前四點都處理的很好,隻有第五點的失誤,最終竟讓齊國霸業毀於一旦。
接下來,管仲又開始立足齊國,放眼世界,大侃特侃他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等諸多方麵的獨特見解,一時間,殿內驚歎敬佩之聲不絕,那氣勢,美國總統奧巴馬的競選演講也不過如此。
演講結束,殿內鴉雀無聲,然後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齊桓公鄭重宣布:“寡人欲使管仲治國,何如?”
群臣表示都沒有意見,但管仲卻搖頭道:“不可!”
這下子大家都感覺奇怪了,你管仲不想為公子糾殉葬,不就是為了回齊國一展所長嗎?這會兒怎麼又謙虛起來了。
其實管仲哪裏是謙虛,他在提條件呢!隻見他舉起五個手指頭,說了五個字:“賤不能臨貴。”
齊桓公頓時明白了,於是他宣布,管仲即日起為齊國上卿,地位不僅在群臣之上,且在國高二子之上。
把一個囚徒瞬間從草民提拔為上卿,而且地位超過有擁立之功的世襲上卿國高二氏,此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這下管仲該滿意了吧,但是不,管仲仍然不滿意。
隻見管仲又舉起了五個手指頭,說了五個字:“貧不能使富。”
齊桓公立刻宣布,封給管仲三處封邑,並將齊國一年的市租賜給他作為獎金,這下管仲該滿意了吧!
然而管仲再次舉起了那天殺的五個手指頭,緩緩說出五個字:“疏不能製親。”
管仲這小子太過分了,要這要那,有完沒完哪,群臣們聽了直冒汗,包括鮑叔牙在內。
然而,齊桓公卻一點兒不冒汗,他立刻宣布,管仲即日起為寡人仲父,也就是二叔或幹爹的意思。這件事兒是學周武王,他曾尊齊國的先祖薑尚薑太公為“尚父”,另外再比如四百多年的秦王嬴政,他也有個仲父叫呂不韋。
齊桓公還命令,從此以後所有齊國人都要避諱,不許說“夷吾”這兩個字,因為這是寡人幹爹管仲的名字。
從古到今,隻有避君王的諱,從來沒有避臣子諱的,齊桓公此舉,不僅驚世駭俗,而且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真是太超過了。
果然,此言一出,堂下群臣頓時像炸開了鍋一般,議論紛紛,反對之聲不絕於耳。
太超過了,真是太超過了,我們不同意!!
齊桓公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就發揚一下民主精神吧,少數服從多數。善者入門而左,不善者入門而右。”
群臣頓時像潮水一般分為兩邊,齊桓公正要數人數,卻發現大臣東郭牙既沒站左邊,也沒站右邊,他站中間——這種人警察巡檢時最討厭了,齊桓公也一樣。
於是齊桓公皺眉道:“善者左,不善者右。子何為中門而立?”
東郭牙不答反問:“以管仲之智,為能謀天下乎?”
齊桓公斬釘截鐵的說道:“能。”
東郭牙又問:“以管仲之斷,為敢行大事乎?”
齊桓公的回答同樣簡截:“敢。”
東郭牙道:“君知能謀天下,斷敢行大事,君因專屬之國柄焉。以管仲能,乘公之勢以治齊國,得無危乎?”
齊桓公道:“你說的都沒錯,依你之見,寡人本應該命令隰朋治理內政、管仲治理外交以使互相製衡,從而保護自己的君權不受威脅的。但是很可惜,我們倆的這番對答出自後世法家經典《韓非子》,完全是韓非為了論述自己強化君權的理論瞎編出來的,其實壓根就不存在,所以你還是省省吧!”
東郭牙笑道:“哈哈,被你發現了。”於是大步走向左邊,一場廷辯化於無形,整個世界又清靜了。
很顯然,以春秋初期“世卿世祿”的政治製度,像管仲這樣的一介布衣是沒法進入政府高層的,高層都是世襲貴族把持。這些人中的保守派即便嘴上不說,暗地裏也一定會對管仲將要推行的新政使絆子,所以齊桓公才會如此不遺餘力的為管仲撐腰。據《呂氏春秋》和《韓詩外傳》記載,齊桓公為了加強任用管仲的合法合理性,還在第二年的正月大朝期間舉行了一次祭祖儀式,他命令有司打掃宗廟,設置幾筵,又具太牢(即豬牛羊三牲),祭祀告祖,曰:“自吾聞夷吾之言也,吾目益明,吾耳加聰;不敢獨擅,敢以告於先祖。”說完回頭命令管仲道:“夷吾佐我!”管仲倒退著走了幾步,再拜稽首(即跪下來以頭觸地,春秋時的君臣之禮沒有後世那麼變態,後世動不動就三跪九叩,春秋時最嚴重也就再拜稽首了,平常連稽首都不用),接受任命然後離開了宗廟。
如此,管仲就等於在形式上得到了齊國曆代先祖的授權,他這個齊國史上最強黃金聖鬥士,終於可以爆發他的小宇宙,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