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瀲瑟起得很早,昨夜沐浴完後,她好似洗清了身上和心頭積攢著的塵垢,整個人也跟著清爽了起來。

她對著銅鏡描了描眉,又點了下唇,就換上了忍冬為自己備好的湖藍色宮袍。

按禮數,每處屬宮的樂女都應有自己統一的服飾,但乾承宮因未曾納過樂女,所以與之匹配的宮服也沒有那麼快趕製出來。在瀲瑟的強烈要求下,忍冬隻得給她備了一份與自己一般的侍婢宮袍。

瀲瑟身型偏瘦,寬大的宮袍套在她身上晃晃悠悠的,更顯出她的嬌小來,對著鏡子照了照,她還是有些不太滿意,將腰間的緞帶又緊了幾分,才推門走出。

屋外,忍冬已經忙活開了,隻見她將一隻隻竹篾在太陽底下整齊地羅列成三排,俯下身在裏麵專心地挑揀著什麼。

瀲瑟有些好奇,便有心走上前去瞧個明白,她的腳步很輕,但遮蔽住光線的一簇人影還是暴露了行蹤。

忍冬轉頭去,正看見一臉好奇的瀲瑟,便問道:“姑娘今日怎麼起得這樣早,這眼下還未過卯時吧,是不是我這邊的響動吵到姑娘休息了?”

瀲瑟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昨夜睡得早,今日便起得早了些,一推門剛好見你在外邊忙得熱火朝天,便出來瞧瞧”,說著,她將視線移向了忍冬身前的竹篾。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見瀲瑟好奇,忍冬便將其中一隻竹篾拾起,指著上麵鋪著的一層紫黑色果實說道:“姑娘可曾見過這個,這是桑棗,宮中後院長著幾棵老桑棗樹,入夏就會結出大片大片的桑棗,我看這果子掉在地上也是可惜,便采摘了一些個頭大的在太陽底下曬曬,到時做成桑棗醬,酸酸甜甜可消暑了。”

“原來是桑棗”,瀲瑟點了點頭,桑棗她是知道的,這小葡萄似的果子又叫烏椹,入夏便會成熟,可惜蕪城和汜水因常年濕冷,桑棗樹很難存活,所以在那邊也不常吃到。

“姑娘要嚐嚐嗎?”,忍冬從筐中挑出一串個大的遞給瀲瑟。

瀲瑟接過,輕輕放在嘴中,用舌尖一抿,一股鮮甜的汁水就瞬間爆開,順著唾液擴散至口腔中的每一處,她微微眯起眼,細細品嚐著,像極了一隻好久才嚐到魚腥的貓兒。

“怎麼樣,好吃麼?”,忍冬期待地看著瀲瑟。

“嗯,很清甜”,瀲瑟點了點頭,嘴角漾出一個誠摯的笑來。

看著瀲瑟裂開的嘴角,忍冬的表情忽而變得有些古怪,像憋悶著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見此情景,瀲瑟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快步走到屋中的銅鏡前,對著鏡子照了照,鏡中的少女依舊膚白唇紅,隻是唇下一排黑紫色的牙齒微微半露著,著實讓人有些不忍直視。

瀲瑟無奈地笑了笑,取過水漱了漱口,待黑紫色的汁水被盡數衝刷幹淨,才又從屋內走出。

忍冬還在屋外站著,見瀲瑟走出,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莫生氣,我剛才也是一時沒忍住。”

“這有什麼,我自己看著都想笑”,瀲瑟調皮地眨了眨眼:“看來這桑棗還是不能多吃,對了,有件事一直想問你,我先前聽你在園子裏唱著什麼小調,也沒太聽清,可是你家鄉的曲子?”

“那個啊,那是我胡亂唱的”,忍冬的臉有些紅:“我老家在北方,那邊的人在勞作時總會哼一些夾著方言的小調,也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麵的東西。”

“並不這樣說”,瀲瑟認真說道:“一些民樂的雛形就來自於這些鄉間的小調,現在可沒有多少人會唱了。”

聽著瀲瑟一本正經地誇自己,忍冬的臉更紅了,見對方對這些鄉野小調這樣感興趣,想了想,她猶豫著說:“這樣的小調我還會幾曲,姑娘要聽聽嗎?”

“好啊”,瀲瑟的臉上浮現出期待之色。

清了清嗓子,忍冬緩緩哼唱出一曲悠揚的小調,她的聲音還帶著少女的青澀,配合著婉轉的曲調顯得莫名地和諧。

瀲瑟認真聽著,手中跟著輕輕打起了拍子,相比雅樂一板一眼的調式,這些鄉間小調顯然更賦有靈活多變的特點,若是將兩者相互結合,既攫取雅樂中雅的部分,又攫取民樂中俗的部分,不知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想著,似覺得還不盡興,她又從屋中取出木瑟,席地而放,應和著少女的曲調撥弄出陣陣弦音。

彼時,一條靠近偏院的宮道上,江湛駕著馬與常青一同風塵而歸,他墨色滾金的雲肩上似乎還沾染著晨間的朝露。

一陣樂音自遠方飄揚而來,江湛勒緊韁繩,駐足仔細聽了一會兒,一旁的常青自然也是聽到了,見主子勒馬,他也跟著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殿下,聽這聲音好像是從瀲姑娘所住的偏院傳出的,是否要屬下去提醒她們一下?”

“不必,隨她們去吧”,江湛淡淡開口,隨即揚起馬鞭,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嘶鳴,馬兒揚長而去,常青見狀,趕忙策馬跟了上去。

清脆的馬蹄聲應和著悠揚的曲調,一人一琴一馬,在小院的上空交織成奇妙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