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翻騰的暑氣大有把宮中所有河塘的水都蒸幹也不罷休的架勢,讓人單是坐著也會發出一身燥汗。

瀲瑟端坐在屋中,一手托著一本書卷入神地看著,一手輕搖著團扇,微微扇起的風拂動起她鬢邊的幾縷發絲,調皮地在白皙的頸間追逐旋舞。這幾日,忍冬不常來偏院,許是因天氣正式轉熱,宮中有太多的內務需要打理,一時間也脫不開身。

瀲瑟怕熱,這幾日就更不怎麼出屋,指尖將書頁翻到最後一頁,她意猶未盡地合上了書,視線轉而掃過一旁高高摞起的幾遝書卷。

這些書卷是先前托忍冬為她帶來的,有講前朝舊事的,有寫誌怪神話的,還有一些記載草木百科的雜書,這些平日放在宮中不常有人翻動,但瀲瑟卻頗感興趣,除了研習曲本,她便把其他閑暇的時間花在了閱讀這些書卷上,這眼看著最後一本也見了底,她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這幾日正是侍婢們最忙的時候,忍冬她是不願再去勞煩的,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起身去書閣看看。

自從那次擅自進入書閣與江湛撞見後,不知怎麼,自己限製進入書閣的禁令反倒被解除了,起先她還有些自喜,想著再進去收集一些有用的線索,可等進去後才發現,書閣已然重整一新,先前那些兵簿卷軸早已不見,剩下的隻是一些無關痛癢的雜書章規。

失望自是有的,但這也在瀲瑟預料之中,她知道,在沒有進一步獲取到江湛的信任之前,他並不打算讓自己看到更多的東西。

將書卷一本本整理好,瀲瑟抬眼看看屋外正是火辣的太陽,伸手拿過一旁的紗帽帶上。

正是未時,走出屋外,炙熱的溫度與屋內的蔭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瀲瑟攏了攏帽紗,快步朝書閣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乾承宮比往日清靜不少,走在宮道上,倒是沒見到幾個往來的宮人,在行經一條岔路時,一陣遙遙的琴聲從另一個方向飄然而來,在這寂靜的午後聽得分外清晰。

瀲瑟腳步一滯,一陣奇異的熟悉之感自她心中升騰而起,像是為了印證什麼,她定了定心神,追隨著琴聲走到一處湖岸水榭。

這處水榭名曰碧波亭,以湖得名,憑欄而建,瀲瑟隻在剛入宮的時候來過一次,當時就被這世外桃源般的湖光亭色給深深地吸引住了,想著若是有機會能在此處撫琴閱卷,哪怕是午後小憩片刻,也不失是一件人間美事,但隨即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悄聲藏匿到一處與自己等身的樹叢後,瀲瑟向著亭中看去,連碧荷塘上,絛絛垂柳下,一身月牙白錦袍的清瘦男子席地而坐,纖長的睫毛蓋過他低垂的眼眸,繡著玄紋的雲袖輕抬,指尖若行雲流水般撫弄著琴弦,琴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向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瀲瑟不禁放慢了呼吸,仿佛稍一用力,就會驚擾這份翩然物外的清幽。

寥寥數載,一切都在變化,但他似乎還是沒變,反倒是在歲月的琢磨下愈發地不染凡塵,悠然雅致。閉了閉有些酸澀的眼,瀲瑟輕輕轉身,不願再想這些前塵舊事。

就在她轉身時,琴聲忽得戛然而止,瀲瑟心中陡然一驚,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不由得加快了離去的步伐,但還未走出幾步,一個清冷的聲音就自亭中傳出:“站在那裏做什麼,過來說話吧。”

果然,瀲瑟有些懊喪,想了想,還是從樹後走出,來到亭前欠身施禮:“見二殿下安。”

江瀝抬眼看向瀲瑟,他的目光很溫柔,帶著一些天然的疏離:“我們見過,對麼?”

瀲瑟應聲,將頭紗撩起別在耳後:“在月前的宴席上,小女曾為殿下演過樂。”

江瀝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可曾聽過這首曲子?”

“不曾聽過”,瀲瑟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些惶恐:“小女方才路過此地,聽聞此曲很是精妙,就鬥膽站在樹後聽了片刻,還望殿下恕罪。”

“無妨”,江瀝笑了笑,好似緩緩消融的朝雪,透露出些許暖意:“這首曲子本沒有名字,後來有位故人為它取了個名字,喚作‘曲水眠’。”

“這名字,很好聽”,瀲瑟垂下頭去不再看江瀝,害怕自眼底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江瀝並未再說話,他不開口,瀲瑟自然也不敢多說,他們就這樣一坐一站相對無言,隻有午後燥熱的風百無聊賴地吹拂著兩人的衣衫。

“卓爾,是你麼”,許久,江瀝輕輕喚了聲,眸光深沉地凝視著瀲瑟,又仿佛在透過她看向被封存著的回憶中的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