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嶺嶺被一道鋼軌像穿糖葫蘆那樣成百成千公裏串連在一起,這絕對可以說是世界之最。
在漆黑的隧道裏隆隆穿行,突地一亮,閃出一片碧藍的天,或一線清澈的水。但你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你幾乎是剛眨一下眼睛,便又重新沉入漆黑的隧道裏隆隆穿行。火車進入湘西地界,就這樣黑黑亮亮無窮無盡地反複著,山山嶺嶺被一道鋼軌像穿糖葫蘆那樣成百成千公裏串連在一起,這絕對可以說是世界之最。我想,全世界再也沒有哪一條鐵路線能穿過如此多的艱難險阻了。
我努力地睜大眼睛,在偶爾的一閃之時,盡力地捕捉瞬間即逝的景色。這才驚訝地發現是犬牙交錯的山和密不透風的樹,是萬丈懸崖,是無底深澗,還有淩空飛跌而下的瀑布。我不由得想起影視片《湘西剿壓記》,我突然感到,如此險惡之地勢,肯定還會有土匪。我甚至下意識地在車窗前縮了一下腦袋。
在湘西的首府吉首市下了車,我才發現盡管是千條江河迂回,萬座高山阻擋,還是照樣有高樓大廈酒店桑那洗頭捏腳小姐按摩,照樣有奔馳寶馬摩托三輪出租煙塵滾滾,照樣有人山人海隨地吐痰亂扔垃圾違者罰款多少多少元,照樣有高檔家電盜版光盤大減價大甩賣最低八折。然而,畢竟是風光優美的湘西,出城不多遠,你就會看到真正的大自然,那清澈見底的河,那真正是清澈呀,清澈得讓人心疼;那峻峭秀麗的山,那絕對是峻峭呀,峻峭得令人心慌。無論是綠綢般漂流的猛峒河,無論是奇峰幽穀的張家界,全都儼如放大並誇張的盆景,真可謂鬼斧神工,天設地造。
然而,最美的一景是少數民族姑娘美,土家族的柔潤,苗族的水靈,她們俊秀的眉眼朱唇,豔如彩蝶的服裝,坦率得叫你心跳的情感。捧著牛角酒,阿哥你喝吧!我說我差不多是你的阿爺了。端一盤香噴噴的野味,阿哥你使勁吃呀!我說吃不了呀太辣了。辣才好呢,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宋祖英就是我們這兒出名的歌手呀!四周的作家們笑起來,故意逗她們,我們到這兒來不是觀光的,而是來找對象呀!那就找一個苗家的妹子唄,苗家的妹子漂亮又能幹,不過可有股辣勁呀,你不怕嗎?我說那我怕我怕。苗家姑娘笑起來,看把你嚇的,我們是辣得有滋有昧呀!我說那你們可得跟我去大連。啊,大連呀,太美了,昨晚中央台還播放你們的國際服裝節呢!我們當然願意去大連……我說去大連路太遠,光路費要花好幾千,我可沒那麼多錢。她們說不要緊,我們湘泉酒廠的股票要是上市……天哪,在這樣遠離世俗的純淨山水中間,竟會談起股票什麼大煞風景的詞兒。作家們大笑起來,不談錢了,阿哥阿妹一齊走著去吧!姑娘眼睛立即發亮,那好呀,你帶我走呀!咱們拉鉤,說了就算數……我立即慌了,不敢伸手去拉鉤。姑娘笑起來,可惜你這個東北大漢了,原來是個膽小鬼!……笑聲催燃了一堆橘紅色的篝火,一場鳥鳴風舞的晚會開始了。一群歡快的苗家姑娘扭著纖細的蜂腰,圍著篝火跳表示愛情表示勞動的舞蹈。咚咚的鼓聲和節奏激烈的樂曲震動著你的耳鼓你的心胸使你熱血沸湧。可你隻要抬起頭,就會看到四周全是黑壓壓的並奇形怪狀的山峰朝你壓來,襯著黑藍色的夜幕,完全像一群妖魔鬼怪在包圍我們,這種明亮的歡快與漆黑的恐怖融合在一起,使你仿佛置身於民間傳說的故事場景之中。
少數民族的女孩子全都能歌善舞,而且用不著麥克風用不著樂器伴奏,隻要你招呼一聲,張嘴就來,扭身就跳,因地製宜地現編詞兒,保證內容生動合轍壓韻。
我們乘坐的電動小船在大山裏的湖上滑行,平靜的湖麵綠茸茸的山加上高遠的藍天,讓你心曠神怡。突然,在一片翠竹林裏響起一個女孩子尖亮而優美的情歌,盡管我們聽不懂歌詞的意思,但愛的敏感卻使所有的作家們為之一振。猛然,竹林對麵的鬆林裏固應起一個小夥子的對唱。於是,一剛一柔一男一女的情歌在幽靜的湖光山色中相互溶解融合,達到一種愛的和諧。
船上的導遊告訴我們,這裏的青年男女必須用歌聲表達愛情。我驚歎之時卻又暗暗慶幸,幸虧我是漢族,否則我這個五音不全的嗓門,肯定會逼得我打一輩子光棍了。
1999年11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