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貝加爾湖1(1 / 2)

在滿是金發碧眼的大鼻子乘客中間顛簸六天六夜,簡直就是冒險!

我隻有一個膠卷。

從莫斯科到列寧格勒,到西伯利亞大雪原,優美而壯觀的景色,實在是太多了。克裏姆林官、紅場、大教堂、阿爾巴特大街、冬宮、阿芙樂爾號戰艦、涅瓦河、白樺林……你即使是有一百個膠卷,也會覺得不夠用。但我還是堅定不移地在這惟一的膠卷中留下十張底片,留給貝加爾湖。

我是從遠東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市乘飛機去莫斯科的,整整九個小時在雲層裏度過,使我大為懊喪。當飛機轟鳴了四個半小時時,我使勁地睜大眼睛往地麵看,按我在地圖上的計算,飛機下麵應該是貝加爾湖。然而我看到的還是可恨的雲層。為此,我下定決心,返程時乘火車。

同行的夥伴和翻譯們幾乎為我的決定大驚失色,因為要在滿是金發碧眼的大鼻子乘客中間顛簸六天六夜,簡直就是冒險!所以當翻譯小薛送我上火車時,臉上一副憂傷訣別的表情。我說我死不了。我說我懂俄語。我大聲說了兩個俄語單詞:“故什、杜瓦列特”(吃飯、廁所),這是我早就學會的兩個關鍵詞兒,我覺得隻要會這兩句,走遍全俄羅斯也死不了。小薛聽到我將這樣兩個意思相反的詞合在一起說,隻好被迫地笑了。不過看到我擠進嘀裏嘟嚕的旅客中間,她還是勸我和她們一起乘飛機回去。我不屑地一笑,心裏卻更加美滋滋兒的,因為列車前進的方向有貝加爾湖。

包廂裏四個床位,也就是說我麵對三個俄羅斯男子漢。這三個家夥先是饒有風趣地看我,然後又是莫明其妙地盯我,像盯著一個動物。其實他們比我更像動物,全都渾身長毛,胸脯上的毛追不及待地從襯衣領口處往外鑽,手臂上的毛一直發展到手背上。

他們開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同我交流,或大聲或小聲或一字一板地放慢速度說俄語,接著他們又打手勢,這樣那樣地比劃著,我全都胡亂地搖頭。當然我慚愧極了,便改胡亂地搖頭為胡亂地微笑。這下更麻煩,他們以為我聽懂了什麼,更激烈地嘀裏嘟嚕,更起勁兒地打手勢。我隻好石頭一樣發呆,什麼動作表情也不敢做了。最後,這三個大鼻子看我是個廢物,便無可奈何地相互聳肩攤手,嘟囔了一句便不再做聲。我估計那意思是說我沒救了,但我也隻能是裝死。

麻煩昀是俄羅斯人眼神極為靈活,隻要發現我看他們,甚至我剛有看他們的意思,就趕緊遞過來詢問的眼神,這使我尷尬而愈發成了一塊石頭。幸虧窗外有風景,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俄羅斯大自然。一片片美麗的白樺林在窗外列隊而過,潔白的樹幹,潔白的枝權,在潔白的雪原上竟然還是那樣潔白惹眼。問題是窗外永遠是白樺林白樺林白樺林,你從興奮到淡漠到煩躁到恐懼。無窮無盡的美也是一種痛苦,比痛苦還痛苦的痛苦。我多麼希望白樺林消失,換個別樣的樹林,哪怕沒有樹林,哪怕是一毛不長的荒地。

我熱盼貝加爾湖的到來。

更麻煩的是俄羅斯人熱情好客。其實不好客也不行,四個人擠在幾平米的小包廂裏,麵對著近在咫尺的眼珠子,你怎麼也不好意思獨吃獨吞。俄羅斯人擺出麵包香腸鹹豬肉,還有一罐肉和大油的混合物。我一下子想到冠心病心髒病動脈硬化高血脂腦血栓。但這三個家夥不但沒有病,而且健壯如牛。我這個大塊頭有意無意地蹭撞他們的身體時,深感他們肌肉骨骼的堅實,很有一點蚍蜉撼樹的感覺。我拿出水果罐頭和榨菜,他們立即“涅涅”地擺手,表示沒營養。我又掏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糖果,他們這才眼珠子發亮。特別是泡泡糖,猶如堅挺的貨幣,在俄羅斯當時極為疲軟的市場,我們一塊小小的泡泡糖賣價三盧布。一塊泡泡糖在莫斯科可以乘二十次地鐵,六塊泡泡糖的價錢就可以買一張莫斯科到列寧格勒的硬臥票,那可是整整跑一宿的火車呀。

有了物質交流,我們雙方有些活氣,吃吃喝喝比比劃劃也似平比較容易明白了。我本來會說“哈老少(好)”,可是比劃中我卻弄明白“奧琴哈老少”是很好或更好的意思。於是,為了表示友好,我就不斷地“哈老少”和“奧琴哈老少”,稱讚他們健壯的體魄,稱讚他們鋼絲般的胸毛,稱讚他們堅硬的能咬動皮靴跟那麼硬的麵包的牙齒。他們高興萬分,呼喊我為“北京”,並為我穿的那雙高檔旅遊鞋也大喊“哈老少”。我立即趾高氣揚,按當時市場實際兌換價格,我這雙高檔旅遊鞋賣出的盧布,將能逛遍俄羅斯所有的城市,有吃加喝睡包廂,最後還能剩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