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貝加爾湖1(2 / 2)

我看到一個俄羅斯人對我的旅遊鞋閃動灼灼的目光,不由得警惕起來。坦白地說,從上車的第一分鍾起,我就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口袋裏的一點美元和盧布使我嘔心瀝血,一會兒塞進上衣口袋裏,一會兒又塞進貼身襯衣口袋裏,一會兒又塞進褲子口袋裏,鬼鬼祟祟,東匿西藏,最後幹脆就掖到褲衩深處,弄得走著站著坐著全都不舒服。即使是這樣,我還是怕這些金發碧眼的大鼻子看出我的底細。我開始變得口是心非,對他們一麵親切友好,一麵謹慎提防。我不知這是我小家子氣,還是我們這個長久貧窮的民族遺傳給我的精明。

俄羅斯人吃飯簡單,不到十分鍾便結束戰鬥,熱烈交流氣氛又迅速冷落下來,隻剩下單調寂寞的車輪叮當聲。我一看表,火車從莫斯科開出才幾個小時,天哪,這太難熬了,六天六夜多,一百四五十個小時,秒針至少得轉一萬圈!然而,不是有貝加爾湖嗎?我安靜下來。全世界最深的,最明淨的,最美的湖。從地圖上看,鐵路線貼著湖逸畫了一道弧線,按長度比例計算,這條弧線能使火車跑上兩三個小時。去過的人告訴我:緊貼著哪,車輪差不點都沾著水花呢!我感到單調的車輪聲有了動聽的樂感。

熬過了一個漫長的夜晚,又熬過了一個漫長的白天,熬過一個漫長的白天,又得熬漫長的夜晚。永遠不停的搖晃之中偶然在車站停幾分鍾,我就像衝出牢籠的囚犯那樣跳下火車,深深地呼吸著西伯利亞大雪原冷冽並清新的空氣,用力踩跺著西伯利亞冰凍堅硬的土地。俄羅斯男子漢們卻隻穿著背心甚至光著脊梁,毫不在乎地走到車外的雪地上抽煙,女孩子也挺厲害,穿著夏日裏的短袖衫,卻像小鳥一樣歡快地跳出車廂,裸露的雪白肌膚與地上的白雪相映相照,漸漸變成粉紅色,讓人看了動心。我悲哀地感到人家確實是食肉動物,而我們確實是食草動物。我渾身上下裏三層外三層地被皮衣毛褲包裹著,但禁不住還是想打哆嗦。看到俄羅斯女孩子對我俏皮地笑,我突然覺得有失國格,戰戰抖抖地脫下大衣,表示這沒什麼了不得的。

謝天謝地,無窮無盡的白樺林上空多了一輪太陽。光華萬丈的太陽在車頭方向冉冉東升,又在車尾方向徐徐下降。由於緯度偏北,太陽老是在八九點鍾的高度照耀,當你還誤以為是早晨八九點鍾時,黃昏驟然來臨。在火車上看太陽格外有趣,圓圓的紅日與車窗永恒地對峙,其間的一切:白樺林、小木屋、雪原和天空都飛速向後運動。一旦白樺林高過太陽,被樹枝切成無數細條的太陽,像在柵欄後麵跳迪斯科,高頻率地閃射著萬道金光。

間盛有一輛馬拉雪橇進入畫麵,但你卻感覺不出詩意而是想到古老、原始和落後,繼之情不自禁地想到家鄉的老牛車。

白樺林看膩了,雪原看膩了,小木屋、雪橇看膩了,連燦爛的太陽也看膩了。我開始像一頭困獸,一個車廂一個車廂地奔跑著。我想,如此長長的列車,難道就不會有第二個中國人?我終於看見兩個中國人,一點不摻假的中國人,他們正嘀裏嘟嚕地同乘客說話。我更加心花怒放,不用問,他們一定是翻譯。這下可好了,他們會告訴我每一個停車站的站名,告訴我到貝加爾湖的準確時間。可他們對我的熱情詢問茫然無措,一個字也不明白,明明長著中國人的臉,競不會說中國話。我氣得要命,真想扇他們的嘴巴。我繼續穿掠車廂,恨不能穿掠到車頭上,可是不用說中國人,連中國臉也沒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