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隻認識演員而不認識作家。所以,我和馮鞏在大街上走,往往被誤以為是他的保鏢。
我五大三粗,馮鞏苗條清秀;我躲在屋角裏默默爬格子,馮鞏站在舞台上對千百萬觀眾亮相。如此天差地別的兩位走在一起,真是興奮無比尷尬無比奇妙無比。幾乎所有的行人都會在一秒鍾之內認出馮鞏,他們立即停止行走和辦事,各種形狀的麵孔不約而同地扭過來。有時,連正在飛奔的公共汽車幾乎也刹住閘,司機和乘客一齊從車窗探出表情驚喜的腦袋。無論美麗的呆滯的甚至昏花的老眼,隻要一觸到馮鞏的麵孔,便驟然放射出光彩來。
最瘋狂的是少男少女們,他們紛紛擁過來迫不及待地要握手、要簽字、要仔仔細細親親切切地恨不能貼到臉上看馮鞏。女孩子們的崇拜比男孩子們更勇敢,更癡情,更來勁兒,要馮鞏把字簽到衣袖上、領口上甚至裙子上。在崇拜者們親切有力地衝撞下,我就被毫不客氣地擠在一邊,逼到圈外。我畢竟有個作家的頭銜,未免自作多情地大感失落。當然,我會委曲求全地幽默一下——我是馮鞏的保鏢!一個兩眼燃燒著熱辣辣目光的小姐,由於始終擠不到馮鞏身邊,便無可奈何地感到我的存在。她瞥一眼我寬闊的身軀,便心領神會地說了一句——明星演員有錢!我說——所以才雇我這樣的大塊頭當保鏢!
馮鞏有時對我的被冷落很不安,往往不失時機地照顧我一下,他對身前擁擠的崇拜者們加重語氣地介紹我——這是作家鄧剛老師!然而崇拜者們壓根就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也毫無感覺。他們完全像氣功信徒見了氣功大師,魂魄全定住了。我心下悻悻恨道:都是些不讀書不看報的低層次崇拜者!但事實卻又打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偶然相見的崇拜者隊伍中,竟然有名牌大學的校長級領導及眾多高級知識分子。他們對明星演員的讚頌之詞更動聽悅耳。我突然地悟到藝術的魅力與威力,文學的寂寞和蒼白。
隻要馮鞏走在街上,崇拜就無休無止。盡管他戴頂鴨舌帽遮麵,也抵擋不住突如其來的崇拜熱潮。從路邊下車到走進路邊飯店,最多隻有幾秒和幾步的路程,也會平地橫鑽出幾個崇拜者。當然,崇拜給我們帶來更多的是愉快。飯店老板見馮鞏光臨,樂顛顛地親自端盤子上菜;酒店經理聽到馮鞏的名字,急匆匆挽袖於下廚房煎炒烹炸。我沒有專車接馮鞏,隻好“打的”。出租車司機看到馮鞏,樂得車開起來又快又穩,一路上一個勁地榮幸並堅決地不要車錢。我開始盡力發揮作家的幽默,我說當年偉大領袖也不過如此;我說一輛汽車差點撞到路邊電線杆上,因為司機發現了馮鞏;我說路邊的一家門市停業了,因為工作人員都擁出來看馮鞏。我說了又說。馮鞏樂不可支地聽著笑著,似乎我說的不是他。我突然感到馮鞏的可愛,大家崇拜他不如說是喜愛他。除去他高超的演技,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張老少鹹宜的麵孔,現實生活中的馮鞏比舞台屏幕上的馮鞏漂亮可愛多了。他那說不出是俊美是調皮是生動是親切的眉眼,原地不動就有三分戲,真可謂天生演員材料!所有第一次見到馮鞏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說他比電視裏的馮鞏漂亮。馮鞏對此卻真真假假地悲哀起來——那太不幸了,人們畢竟看電視多,看我本人少!
馮鞏能和我走在一起可以說是偶然之中的偶然。我寫過數百萬字的小說,從未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偶然的一篇小說《左鄰右舍》被改成電影《站直啦,別趴下》,主演竟然是我早已欣賞和喜愛的相聲演員馮鞏。
難得的是馮鞏看了我的小說競大感興趣,幾次邀我約我直到他帶著夫人孩子來大連看我。我被他對藝術的執著追求所感動和感激,決定暫時放下小說創作而改攻電視劇。我想,有高品位演技的馮鞏“保底”,我的電視劇創作會大有前途。馮鞏到了舉國上下家喻戶曉的程度,還奮力於各種藝術樣式的表演,這大大激勵我在別種藝術領域裏進行嚐試。我希望我的創作能給瑪鞏帶來更新的藝術光彩,我希望馮鞏的藝術追求能給我的創作增添更多的激情。帶著這喜滋滋和沉甸甸的希望,我和馮鞏歡快地走在大街上。
1998年8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