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猶如喝下去一股火苗，但這火苗卻似乎有些溫暖和溫柔了。
我在公安局掛職之前，聽到最多的話是：“警察能喝酒！”更有民間順口溜：刑警隊，一麵辦案一麵醉！開始，我覺得這不過是人們對警察的偏見而已，到了公安局才幾天我就發現，警察確實能喝酒，而且最能喝酒的確實是刑警隊。由於我是分管刑警隊的副局長，所以周圍簡直就全是喝酒的幹將。有一個刑警隊的大隊長綽號就是“酒皇帝”，據說他喝起白酒就像喝白開水。一大杯一大杯地往肚子裏灌，正喝著突然聽到來了案子，酒杯一扔，立馬跳上車，一腳踩油門加速飛馳，方向肯定準確；一手打電話給各路探長和偵察員發命令，口齒絕對伶俐。他甚至樂嗬嗬地對我說，酒是潤滑油，能使你的腦筋轉得更靈更快。
東北黑龍江那麵寒冷，據說那裏的警察更是喝酒的高手。有一個從黑龍江過來辦案的刑警大隊長，由於我們協助他很快抓到逃犯，他興奮異常，非要擺一桌酒席請我們喝酒。這個刑警大隊長的綽號是“酒大王”。這下可好，酒大王與我們的酒皇帝舉杯對陣，那酒喝得真像喝礦泉水一樣，最後覺得用酒杯喝不過癮，幹脆就直接握著酒瓶對嘴灌。結果都喝到桌子下麵去了。那天深夜大家全喝醉了，每個人走路全都東搖西晃，有的幹脆就像半身不遂。最可怕的是走出酒店後，一陣汽車的轟鳴，他們全都駕著各自的汽車跑走了。我想，這下可完了，明天一早至少有一半人出了事故，另一半人上不了班。可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剛上班，他們卻全都坐在各自的辦公桌前各忙各的了。我簡直就不能相信我的眼睛，認真地看看他們的臉，竟然沒一點醉後的樣子。我小聲地問那個外號酒皇帝的大隊長，黑龍江來的那個酒大王怎麼樣了，他看看手表說，我剛去送他們回來，估計這個時候車已經開到高速公路上了。
我這才知道警察喝酒的厲害。我開玩笑地說怪不得老百姓說你們都是酒鬼，看來是說對了。他們聽了也隻是笑笑，並不反駁我。
後來，我參加了一些案件的偵破工作，白天黑夜地搜查追捕和審訊。由於罪犯一般都是夜間活動，所以我們大多數也都是夜裏工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偵察員們或埋伏在蚊蟲滋擾的樹叢後麵，或潛藏在冰涼砭骨的河溝邊，或在漫無邊際的荒野上搜尋。特別是茌冬季嚴寒和雨後陰冷的夜裏，偵察員們又凍又濕又餓，可是你再餓也不能離開崗位去敲開一家飯店吃飯吧？你再冷也不能點個火堆烤火取暖吧？那他們怎樣才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堅持呢？我終於發現，除了肩負重大的責任，使他們不得不咬緊牙關頑強地煎熬著以外，還有一個好夥伴，那就是酒。有經驗的老偵察員揣著一瓶酒，在關鍵時刻便打開，對著嘴咕嘟就是一口，然後再遞給身旁的偵察員，大家喝下幾口酒後，就熱氣騰騰並精神抖擻起來，又能耐著性子堅持下去。我幾乎是絕對不喝酒的人，隻要是喝下一口酒，腦門就發燒，脖子就發紅，身上就起疙瘩，就刺癢難熬。醫生說我身上缺少一種溶解酒精的什麼酶，所以我更是見了酒就像見了敵敵畏。但夜裏執行任務時，凍得打哆嗦不止，實在沒辦法，也就接過酒瓶硬著頭皮喝下一口酒。當然這酒還是那樣辣，還是那樣嗆得我喘不過氣來，但喝過幾口後，漸漸就感到與平日裏酒桌上喝酒不一樣了，雖然猶如喝下去一股火苗，但這火苗卻似乎有些溫暖和溫柔了，順著喉嚨一直暖到五腑六髒，全身立即就發起熱來。我情不自禁地說，挺好呀！這幫家夥一聽我說挺好，巴不得就拉我下水，一個個熱情備至地把酒瓶遞給我。說大口喝，從古至今，哪個英雄好漢不會喝酒！
其實，在夜以繼日的刑偵工作上，酒的作用不僅僅是禦寒，它還有諸多顯著的功能：特別是當你麵對被害人爛糊糊的冒著血腥氣的刀口，特別是你看到臭氣熏天爬滿蛆蟲的屍體，如果你不灌一口白酒壓壓，不用說吃飯，恐怕連喝口水你也得瞘吐。
再次和朋友們相聚之時，我不由自主地喝了幾口酒，朋友們驚訝地說，當了兩天假警察就學會喝酒了，看來警察真是酒鬼呀！我想說你們壓根不了解警察，我想說那些寒冷和潮濕的深夜，我想說那些令人作嘔的血腥作案場麵，我想說你們不知道喝酒有時是一種工作上的需要；但看到朋友們一張張帶著諷刺意味的笑臉，我最終什麼也沒說。我覺得偏見到了這個程度，我說了他們也未必相信。
2001年3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