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談談為富不仁(1 / 1)

我們這個民族也許窮得時間太漫長,所以從骨子裏就對富人恨得咬牙切齒。

我曾在一個有關經濟問題的座談會上誇誇其談,正當我頗為興奮地談到發財致富的時候,一個聽眾呼地一聲站起來,怒氣衝衝地質問我:“中國人有句老話——為富不仁,我認為這是絕對真理。有錢人全是貪汙**分子,全是心狠手毒的壞蛋!難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嗎?……”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喝問弄得目瞪口呆,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們這個民族也許窮得時間太漫長,所以從骨子裏就對富人恨得咬牙切齒,這似乎已經鑄成了一種仇視富裕的文化了。我們所有的文學藝術作品和民間傳說,也充滿了鞭撻諷刺和捉弄有錢人的故事。地主的女兒肯定都是愚昧、貪婪和醜惡的,官僚的兒子肯定都是無惡不作的紈絝子弟。我們很少有西方國家中王子愛上牧羊女,聰明的農夫贏得公主的愛情那樣的童話。最近我聽到一個流傳的笑話:記者把一個美國人帶到豪華的富人區,問他恨不恨這些有錢的家夥,那個美國人很不理解地反問,我羨慕都來不及,怎麼會恨他們呢?記者又把一個日本人帶到豪華的富人區,照樣問同一個問題,那個日本人回答說我不但不恨,反而還要學習他們,一定要努力工作達到和他們一樣富有。最後記者問一個中國人,那個中國人立即憤怒地說,怎麼能不恨?我早就恨得想殺了這些家夥!這個故事盡管有些誇張,但不能不說是很形象地反映了一些人的心理。不過,我們這種“恨富”的意識卻幫了革命的大忙,霹雷一聲震天響,拿起刀槍打地主鬥土豪,反抗有錢人的剝削,大家就格外有戰鬥的勁兒。但也許恨得太厲害,把富人打倒後,自己也不敢富,甚至不會富了。折騰了幾十年,最後竟然還是“一窮二白”,還是個貧窮的“初級階段”。終於,我們在更大的折騰之後頓悟,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開放。我們現在每天每時地都在喊搞好經濟,應該對富宇親切點吧,可還是有些耿耿於懷。隻要是見誰富了,就情不自禁地恨將起來,不是罵他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就是罵肯定是貪汙**分子。

我在公安局掛職期間,審問一些搶劫財物的罪犯時,回答竟是對富有者充滿仇恨。有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典型案例:犯罪嫌疑人一不搶劫,二役傷人,隻是偷偷地去砸人家的玻璃,越是漂亮的房子,他越砸得凶。他氣哼哼地說:我們“貧下中農”住什麼樣的破房子,可那些有錢人卻住著地主老財那樣的豪宅!哼,我一看就來氣……聽到他的話後我真有點不寒而栗,因為我注意到他使用“貧下中農、地主老財”的用語,這使我想起過去多年“大鍋飯”式政策和平均主義的生活方式,還有那種必須“天天講,月月講”的鬥爭哲學。我不由得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艱難,恐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一些人也很難擺脫這種“憎恨富裕”的狹隘。

當然,我們不能不承認我們還是走在改革開放的半路上,有相當多的一些人利用種種狡猾和卑劣的手段鑽空子,大發不義之財。君不見報刊上天天報導偷稅漏稅的大款,貪汙**的官僚,謀財害命的黑道老大。這就使我們本來充滿疑慮的心胸就更加疑慮不止,隻要見了誰的肚子像河馬般地鼓起來,就懷疑裏麵的脂肪來路不正。我的一個寫電視劇發財的作家,隻要他的哪部電視劇得了多少多少萬的稿費,人們就用一種異樣的甚至帶點凶狠的口氣說:“那個家夥,發啦!”非但如此,還用“吃大戶”的方式逼著他請客,似乎是吃了他幾千塊的酒菜,心理才能得到點平衡。可是如果那個劇作家辛辛苦苦寫的電視劇被“槍斃”了,或是稿費變成無法要回的“三角債”,人們對他就溫柔了許多,盡管有些幸災樂禍,但口氣中就不由自主地含有同情和可憐。

有人嚴正地反詰:窮人永遠也消除不了對富人的憎恨。我卻幽默地想,也許到了我們都富得可恨的時候,彼此也就不覺得那麼可恨了。

2002年6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