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讀的中學和高中,離站前的昔日鬧區很近,交通工具不是公交車就是自行車的他們,沒辦法像成人那樣到郊區活動,雖然商店街擠滿了中學生,但窮學生們對店家的收益卻無法帶來多大貢獻。這一帶仍然難逃凋零的命運。到了八○年代,這條陰暗的拱廊街道就成了小太保小太妹聚集的淵蔽,一般人和好學生都不敢踏進一步,裏麵沒有成人。一般的社會常識和價值也規範不到這裏。事實上,剛升上中學的毛毬就是在這裏結交了那群狐群拘黨。
「毛毬,一起去迪斯科吧,管他明天會怎樣。活在當下最重要啊!今晚就到「MissChicago」跳到天明吧。」
中學一年段的暑假。毛毬交到了一個死黨。這個少女和她同班。名叫穗積蝶子,也就是工人穗積豐壽的侄女。她出身自全家都投身製鐵廠的穗積家。長得眉清目秀,成績也很好。她的父親曾偷偷地去找過仍是單身的豐壽。拜托他說:「像我這種人居然生得出蝶子這般聰明的孩子,我想讓她去念大學,大哥。請你務必幫我。」
於是豐壽用蝶子的名義在銀行開了戶頭。為侄女存起教育基金。但這件事情女孩們並不知情。
穗積蝶子,大家都叫她蝶子,她就坐在毛毬隔壁。毛毬總是綁著馬尾,係紅緞帶。水手服的裙擺長得幾乎拖地。徹頭徹尾一副不良少女派頭,班上同學都不敢接近毛毬,唯獨蝶子不怕,總是逗著她玩。她總愛拉毛毬的馬尾,找她聊天。放學後還會邀她出去玩。蝶子剪了時下最流行的鮑伯頭,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眼角略略下垂,纖瘦可愛。她和其它乖乖牌學生不同,總在空空如也的書包貼上了偶像歌手的貼祇,在不良少年之間大受歡迎。是學校的校花。
那年暑假,蝶子加入了毛毬一手建立的暴走族團體「製鐵天使」,成員都是和毛毬臭味相投的中學一年級女生。蝶子加入後便成了這個小團體的幸運女神,常常可以看到她坐在毛毬的摩托事後座,奔馳在沿海的公路上。不過蝶子在校的成績並沒有因此退步。是個有著雙重麵貌的奇特少女。
暑假裏有一天。蝶子到大宅來邀毛毬到宵町巷的「MissChicago」跳舞,毛毬那時正坐在簷廊上大口吃西瓜,欣賞後院的紅花爭豔。突然。她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陰沉地說:「毛毬姐,有客人……」出聲的想必是百夜吧,毛毬以為是新來的女傭,頭也沒抬便答了一聲「好」。隨手把西瓜扔到後院。玄關傳來蝶子開朗的叫喚:「毛毬!」
「那女人是誰?」那個陰沉的女聲再度響起。
「蝶子啊。」毛毬不耐煩地回應。
「蝶子是誰?」
「我的死黨。」
「死黨……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原來如此。」陰沉的女聲落寞地回了話後,就沒再開口了。
那年暑假,毛毬她們去了無數次「MissChicago」跳舞。剛接觸不良文化的毛毬以為那就是成人的世界、愛情、友情、鬥爭——總而言之充滿了刺激。不管大人們怎麼規勸,都阻擋不了她。
她走出門口,看到蝶子一身當時年輕人最流行的橫濱學院風裝扮,嘴裏還叼了根煙。兩人在玄關前吱吱喳喳聊著,萬葉和豐壽正巧經過,豐壽撞見侄女在抽煙。正要發作。萬葉搶先伸出結實的手臂,一把抓過蝶子口中的薄荷涼煙,握在手裏。旋即又在瞠目結舌的蝶子前麵攤開手心。
香煙不見了。
「哇!好厲害喔!阿姨,你是怎麼辦到的?怎麼變的?」
看到蝶子興奮地又叫又跳。錯過教訓侄女時機的豐壽也不方便開罵。
萬葉見狀鬆了口氣,那陣子黑菱綠的佛朗明哥舞已經跳得有模有樣。轉而對魔術產生興趣。萬葉雖然表明了沒興趣,還是被強迫學了幾招。萬葉沒想到這小小把戲在緊要關頭時還挺管用的。
「女孩子怎麼可以抽煙呢?等你生小孩時就會後悔了。」
「哼,知道了啦。伯伯也一直在瞪我。」蝶子不耐煩地說。不過萬葉和豐壽前腳剛走,她吐了舌頭。又點了一支煙。
對當時的青少年來說,抽煙代表一種對純真的反叛姿態。蝶子盡管被煙嗆得眼淚連連,還是堅持叼著煙。含糊地說:「走吧。我們去跳舞。」
「嗯。」綁著馬尾,身穿鮮紅運動服的毛毬點頭附和。兩人走下坡道,途中繞到宿舍大樓去。
從前坡地上蓋滿了附有小庭院的平房宿舍。到了夜晚家家戶戶就點起眩目的燈籠。現在舉目所見,都已經變成水泥質地的住家大樓。曾幾何時大受歡迎的住家大樓,居民紛紛搬出。現在又隻剩下泛著破敗的灰色,滿是裂縫的水泥牆麵。蝶子家也在這一帶,不過毛毬經常出入的反倒是多田家。
「唷。」毛毬熟撚地打了招呼。
住家大樓的摩托車停車場裏。一個蹲伏在地的黑色塊狀物抬起頭來,原來是佩蓄長發,身材最瘦的二十出頭青年。
他叫多田忍,曾經是暴走族團體「赤白椿王」的第一代領袖,最活躍的時候。勢力甚至擴及整個中國地方。但他在二十歲那年急流勇退,現在在宵町巷一座棕合大樓的一樓店麵。經營起一家名為「赤白椿姬」武器專賣店,店裏賣些用赤朽業製鐵廠生產的鐵打造的武器。紅綠村的小太保們都很尊敬他。
蝶子見了他總是撒嬌地尖聲喊著「忍大哥好帥!!」而毛毬因為心存敬畏。對他說話總是必恭必敬的。
「你來啦。毛毬?你媽最近好嗎?」
「很好啊,剛才還徒手把香煙捏熄呢。」
「哈哈哈!那可不簡單。」
多田忍的父母就是收養萬葉的多田夫婦,忍是他們最小的兒子,在萬葉出嫁前,一直都是由她照顧帶大,盡管萬葉當上赤朽葉家的少奶奶後,雙方顧慮到彼此感受而較少碰麵。但這對善良的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們,在萬葉心裏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家人。
另一方麵,多田忍也因為「某個原因」,對萬葉的女兒毛毬另眼相看。不良少年品評一個人的標準有二:其一是會不會打架,再來是對方有沒有男子氣概。丙午年出生的毛毬不像一般女生柔弱,不但打架了得,對同伴也很講義氣。或許出生在製鐵世家也有關係,毛毬使起鐵製的武器特別厲害,即使麵對越來越多的不良少女上門挑戰,打架時也從沒嚐過敗績。
和毛毬同學年的女孩大多都在丙午年出生,個個性格剛烈,一旦被招惹就暴眺如雷,漸漸地,她們都聚集到毛毬的身邊,同時期在其它縣市裏。這類剽悍的女孩子紛紛崛起,在未來即將點燃一波「少女暴走族」風潮,不過那是她們上高中之後的事了。在這一年裏,這群丙午年出生的中學一年級女生,順從她們血液裏的衝動因子。發出不亞於男孩的高聲呐喊,震撼各鄉鎮。而紅綠村裏最強悍的女孩,則非萬葉的女兒毛毬莫屬,這也讓多田忍欽佩不已。
「你的摩托車修好了。」
「謝謝你,大哥。」
「改天到我店裏玩。」
「好!」
見毛毬規矩地低著頭回話。蝶子笑嬉嬉地輕推著毛毬,取笑她對忍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樣。
蝶子坐在毛毬的摩托車後座。兩人順坡道奔馳而下。
「好開心喔,毛毬。」
「是嗎?」
「嗯!」蝶子貼著毛毬的身體,開心地笑了出來。毛毬也笑了。「隻要現在開心,就算明天死掉我也無所謂。這就是青春啊!」
穗積蝶子在校成績優秀名列前茅,也是男孩們眼中最可愛的女孩,*餘時間的她,則搖身一變成暴走族的幸運女神,在國道上狂飆。她巧妙地悠遊在這兩種角色之間,有時會覺得她能夠就此長命百歲,有時卻不免擔心下一秒她可能就慘死輪下。蝶子就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女。
毛毬載著蝶子奔馳在紅綠村裏。
「好開心哩,毛毬。」
「那是因為跟你在一起啊。」
「又說這種好聽話了。」
兩人在宵町巷停好車。走進這條街唯一的舞廳。
帥氣的男孩子在舞池裏隨著音樂不斷變換舞步,饑腸轆轆的兩人大口吃著無限量供應的炒麵和幹燒蝦仁,盡管食物已經又幹又涼仍不以為意。吃完後蝶子點起一根煙,吞霧吐露起來。兩人受到劇烈的音樂節奏和閃爍的燈光誘惑,忍不住滑進舞池,盡情地跳到渾身是汗。大概是剛吃飽就下場院舞的緣故,兩人側腹突然一陣劇痛。
「我的肚子好痛喔。」
「我也是,毛毬。」
「怎麼會這樣。兩個人一起痛。」
「哈哈,我們兩個好像笨蛋。」
南人一邊跳舞,一邊狂笑不已。「MissChicago」裏聚集的都是些輕佻的少年少女,少有像毛毬這麼強硬剽悍的,這裏沒有暴走族吵架啊事,大家隻是聚在一起狂歡,很少碰到火爆場麵。可愛的蝶子很適合頹廢的「MissChicago」.跳了一整晚後,兩人才踏出舞廳,就有一群輕浮的高中男生趨前搭訕。他們摟著蝶子的肩膀,強要帶她去兜風,毛毬氣得緊握鐵拳一陣猛打,這些男生禁不住打,個個用手壓著胸口,痛苦地趴在地上狂吐。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對「製鐵天使」的幸運女神毛手毛腳!也不回家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德性,一群土包子!!」
蝶子開心地坐上毛毬的摩托車。穿過宵町巷和國道回到宿舍區,一路上蝶子像發作似地狂笑不止。
「啊,真開心。我已經死而無憾了!」
「說什麼傻話,你要活到一百歲喔。蝶子,我們要一直玩下去。」
「哈哈。真的好青春啊。毛毬。」
兩人「叭啦哩啦、叭啦哩啦」地按著音樂喇叭,騎著摩托車一路蛇行上山。
正當毛毬盡情歌脈青春時,萬葉則忙著帶小孩,跟隨阿辰學習大房裏的規矩,過著忙碌的少奶奶生活。
蓄積在萬葉眼底的苦惱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天天加深,她的目光成日追隨著長男淚的蹤影,就連最近和萬葉分房,甚少在家的曜司也注意到妻子的反常,喃喃說道:「你看著淚的眼神,就像熱戀中的少女。」
「是嗎?」
「你從來沒有……」盡管曜司吞吞吐吐地沒把話說完,萬葉隱約猜得到他要說的應該是「你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萬葉訝異地看著丈夫,而曜司則是愣愣地回望著萬葉。
他們夫婦之間開始出現了外人不易察知的空洞。盡管他們彼此信賴,但有某種虛空漸漸地在兩人之間滋生。
萬葉就在這種複雜的心境下,繼續苦悶地凝視著長子淚,同時也饒富興味地觀察女兒毛毬的成長,鞄阿姨說,外婆常和她聊到毛毬一些令人吃驚或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行動。雖然萬葉不免擔心女兒變壞,個性越發剽悍,不過更令她納悶的是毛毬看男人的眼光。
從那時起,萬葉便常常歪著頭喃喃地說:「那孩子的眼光之差,還真是改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