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8章 對醜男情有獨鍾(3 / 3)

或許這就是漂亮女孩的宿命吧。無一例外的,毛毬選擇的男人外型條件一向都很差,她特別喜歡長相奇醜的男孩。一生之中愛上的淨是一些嘴歪眼斜,滿臉麵包,倒三角臉型配上眯眯眼這類一般女生避之唯恐不及的醜男。

毛毬這種專愛醜男的癖好。從幼時的她就可看出端倪,那時她每次到製鐵廠玩,總是喜歡粘著那些因為作業意外導致顏麵傷殘的男人。她升上中學後,自認已經長大了,開始起戀愛,而她交往的第一個男友野島武。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醜男,不過那少年倒是很不簡單。

野島武是個小太保,而且還是紅綠中學的「頭目」。

在毛毬中學時期的80年代前後。經過「虛構故事」所塑造的「強者」征服了紅綠村的年輕人。想當年,他們的父母拚命追求「男人中的男人」、「富有中的富有」;而到了他們這一代,卻因為「虛構故事」改變了理想中的英雄樣貌,以一種古怪的形態存在於流行文化中。當時的中學生,會在學校推舉出一個「無敵王者」,那人就是校園的「頭目」。盡管當選的少年不見得真正無敵,但在其它學生無意識的推波助瀾下,漸漸營造出這樣的神話。這是那群冷漠的青少年為了熬過貧乏的日常生活衍生出的一種共犯意識。

這股風潮其實是起自當時本國的「頭目」——田中角榮慘遭滑鐵盧的「洛克希德事件」(注1)。當時不管是在電視或報紙上。每天都能看到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因為收賄最終失勢的追蹤報導,村裏的大人心中自然百味雜陣,孩子們則無視這一切,熱衷於努力寫下屬於自己的傳說。

孩子們表麵上看似見誼了彼此的熱血和淚水,卻與真正的友情失之交臂。他們在學校裏崇拜頭目。回家後埋首於棒球、拳擊等主題的熱血青春漫畫,或沉浸在小太保勇於對抗社會的故事裏。

紅綠中學的校地除了灰白破敗的舊校舍外。還有一棟因就學生人數遽增而增建的粉紅色新校舍,以及連接兩根深蒂固的三樓走廊。體育館和一個小*場。舊校舍的玻璃窗上隨處可見裂縫,舉行開學典禮的體育館外牆上,被人用紅色噴漆寫上「夜露死苦」(注2)「特攻紅蓮隊」等詭異漢字。漸漸地,孩子們打造的「虛構世界」開始入侵「現實世界」,校內暴力事件隱然成為嚴重的社會問題,逞凶鬥狠的熱血青少年故事給社會帶來巨大的影響。

每年春天,剛升上來的三年級生會推舉出新的「頭目」,他們在走廊上排成一列舉行加冕儀式,並宣示忠誠;這年篩選出來的新頭目正是野島武。他的個頭不像去年的頭目那般高大。不過身材更量結實,身手更敏捷。如果去年的頭目是相撲還手,那麼野島就是眼神銳利的拳擊手。他在深夜進行的浴血戰中騰出。參加「試膽機車」時也是一臉無所謂地迎接死亡。毫不猶豫地衝向懸崖下漆黑的日本海,直到最後關頭才踩下煞車。不隻旁觀的少年對他欽佩萬分,他的身影也深而毛毬的初戀。就是這個醜陋無比、勇敢異常的少年野島武。

注1/美國洛克希德公司以五億日圓向當時任日本首相的田中角榮及其它重要政客行賄,田中後來於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下台,隨後入監服刑。

注2/日文「よろしく(請多指教)」的漢字表記方法,為暴走族獨有用語。刻烙印在那些縮在男友懷裏觀賞這一幕的不良少女們心上。少女雖然偏愛外貌姣好的少年,對野島武並不抱有屬於異性的憧憬,但經過這件事,他醜陋的外表反倒激起了少女的敬畏之情。大家都說今年的頭目還真是還對人了。

野島武有一段悲慘的童年。他的母親過世後。父親整天喝酒麻痹自己。在他升上中學沒多久時,父親娶了一個在宵町巷晃蕩的女人。那時的宵町巷裏有許多自都會地區流落至此的男男女女,這個女人就是其中之一。這些人大多為了逃債躲進紅綠村裏,因此這個臨海的小村落裏常見得到許多*著大阪口音的皮條客和酒女。因為這個緣故,野島武帶著母親的牌位,離家跑去投靠最尊敬的大哥——前「紅白椿王」的頭目多田忍。多田忍看著眼前這個梳著飛機頭,身穿皮夾克,抱著母親牌位的少年深更半夜站在自家門口,驀地升起一股憐憐之情,明知這麼做會給自己招惹麻煩,還是收留了武。從此野島武就跟著多田忍學習打鐵、製作武器。白天常在外頭打架鬧事,晚上就睡在武器行二樓一間一坪半的小房間裏。

而毛毬卻愛上了那樣的武,隻要和他四目相對,就全身顫抖不已。死黨蝶子知道後,取笑她說:「你居然會愛上男人?你真是個無趣的女人耶。」

「哪,哪會啊!」

「我才不會愛上男人,我要讓男人愛上我。然後再朝他扮鬼臉。」

兩個十三歲的少女就這樣互相扮著鬼臉,玩啊著將近一小時,之後毛毬幾次到「赤白椿姬」,和武有機會進一步認識。不久,兩人便開始正式交往。

除了那群和他們一起混的小太保小太妹,很多同學都覺得其貌不揚的野島武和美貌的毛毬並不相配,萬萬沒想到那兩人站在一起竟意外地登對。

他們就像兩頭受傷的野獸,渴求著鮮血。身負著「虛構世界」的氣息。這是這世代少年少女的宿命。時代選上了他們而不得不上演一出出青春焦慮的戲碼。特別是毛毬和武在一起時,這種氛圍益發強烈。身為武的監護人,忍大哥調侃他們說:「本來我絕不會讓武和女人胡來,但既然是毛毬,我也無話可說。你們兩個幹脆努力朝稱霸中國地方的目標邁進吧,世界可是大得很唷!」

忍大哥這句玩笑話激起了十三歲的毛毬的雄心壯誌,她希望自己領軍的少女暴走族「製鐵天使」能逐步擴展成縣內最大團體。進而稱霸整個中國地方。對於出生在中國山脈山腳下的毛毬而言,中國地方就是她所認知的世界。「世界第一」這個遠大的目標令她向往不已,她興致勃勃地和男友分享這個夢想。

「武,我想要當霸主,讓我們的名號傳遍整個中國地方吧!」

然而長毛毬兩歲的武,雖然以鐵漢形象打響名號,其實在他的心底深處,卻有著溫柔浪漫的另一麵。他喜歡美的事物,像是鋒利的武器、遍野的紅花和女人柔亮的黑發。盡管毛毬向來講話大刺刺的,絕少女人味。言行舉止散發出一種江湖氣質。但武隻看得見她輪廓深邃,猶如雕像般的美麗臉龐,聽在他耳裏,毛毬的話語不再有意義。而隻是悅耳的音樂。其貌不揚的少年就這樣懷抱著對美麗事物的敬畏,凝視著這個比自己年少的少女的美麗容顏,看著看著,夏天走了,秋天來了,赤紅的楓葉紛紛從天而降。

正當武日複一日奔走於永不止息的鬥爭時,毛毬則領著成員與日俱增的「製鐵天使」在國道上奔馳,她的後座一如往常坐著勝利女神穗積蝶子。蝶子總是大笑著說:「毛毬快點,再快一點!快到回不來這個世界也無所謂!」蝶子高亢的笑聲蓋過摩托牽引擎的咆哮聲。傳進毛毬耳裏。

隻不過,脾氣剛烈的毛毬其實也有害羞的一麵,像是她從不會主動對親友提及自己的戀情。頂多隻會告訴蝶子。不過就在她不良威名日盛的中學二年級秋天,她曾和哥哥淚聊過這一類的事。

彼時淚就讀縣內首屈一指的升學高中,總是身穿立領製服,手上拿著幾本教科書,五官端正,戴著學生帽的他,從裏到外都和毛毬天差地遠。很長一段時間裏,兩人就算在大宅裏擦身而過也都無話可說。看到還在念小學的妹妹鞄成天粘著淚撒嬌,總讓毛毬羨募不已。

一天放學,毛毬和武親熱地穿過商店街後,在站前和淚不期而遇。那天他脫掉了製服上衣,隻穿著一件T恤。頭發淩亂,手上難得沒帶著課本,和他在家裏的模樣實在判若兩人。而他的同伴也脫去了製服。懶懶地走在路上。對方身材高挑,俊俏的長相想必能令許多女學生尖叫。

發現毛毬時,淚一度嚇得停下腳步,不過隨即又露出笑容。毛毬鬆了一口氣,也向哥哥打招呼。

「哥。」

「嗨,毛毬。約會嗎?」

「嗯。」

毛毬穿著長長的水手服。馬尾上係著紅鍛帶。拿著裝了鐵板的扁書包,十足不良少女派頭。而跟她挽著手的武則身穿寬版打褶褲,梳著飛機頭。毛毬心想,模範生哥哥一定不喜歡我這種小太妹吧,想不到淚毫不猶豫地向朋友介紹說:「這是我妹妹。」

「不蠻可愛的嘛。」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

淚和他的朋友揮了揮手,向毛毬告別。自那天之後,毛毬便常常在村裏見到淚和他朋友的身影。

「他叫三城,我們約好要上同一所大學。平常都在一起念書。」淚說。自從那天在街上巧遇後,毛毬便卸下心防,在家中也開始找淚說話。

「哥,你在談戀愛嗎?」

那年秋天,一天吃早飯時毛毬冷不防這麼一問,一旁的鞄聽見了,嚇得噴了一身蛤蜊湯,萬葉忙拿來抹布,幫她擦幹淨手臉。

用完早飯的淚和毛毬一起離開飯廳,這時他才開口說:「……對啊。」

「嗬,我也是。」

毛毬開心地和哥哥邊走邊聊。一個不見形體的女子偷偷地跟在她身後。明明不見任何人的蹤影,腳步聲卻緊跟在後。淚想那應該是妹妹百夜吧。百夜對淚不感興趣。而淚也顧及母親的心情,始終與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保持一定距離。

「就是上次那個男孩嗎?」

「嗯。他叫武。」

「他的眼睛很漂亮。」

「你也注意到了嗎?」

「對啊,而且他的長相還真誇張。」

「就是這點好啊。」

一陣風吹來,將庭院樹上的紅葉嘩啦啦地吹落在地。

走在長廊上的淚望著妹妹的臉,而他自己的臉則置渺、慘白。一點都不像十六歲的少年。

「毛毬,你有沒有想過這段戀情的未來?」

「未來?我沒想過。」

「是嗎?對你來說可能早了點。畢竟你的人生和戀愛才剛開始啊。」

毛毬聽了心想:原來哥哥也會說這種裝模作樣的話啊。不好好聊聊還真不知道呢。這時淚停下了事步,對毛毬說;「人隻要談了戀愛,總是希望明天不要來,希望時間能就此停在那一刻。」

「什麼意思?」

「沒什麼。是秘密。」

說完,淚便不再說話。這時毛毬突然感覺到視線,轉過頭去。發現萬葉就在長廊的另一端看著這裏。

毛毬也留意到,母親的目光是落在哥哥身上。她不明白母親為什麼總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哥哥。這天早上的赤朽葉大宅就和平時一樣,百夜緊盯著毛毬。而萬葉凝視著淚。淚這時也注意到萬葉,轉過頭來給了母親一個微笑。

毛毬在中學二年級的某一天,和淚聊起了彼此的戀情,不過也僅次一次。在那之後淚對戀情始終守口如瓶,毛毬雖然對哥哥的戀情很好奇。一半是出自不好意思,一半是因為年輕。很多事立刻就拋到腦後,也就沒再問過這件事。

直到多年之後,毛毬才深深後悔當初沒有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