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0章 少女A(3 / 3)

案情的發展超乎紅綠警察署少年課的想象,讓警方頭痛不已,沒想到老師的乖寶寶們竟走上歧路,謠言像黑色旋風般迅速席卷整個城鎮。稹積蝶子的親人在當地待不下去,隻能草草收拾簡單家當逃到大阪,留下來的豐壽則成了蝶子和親人間的傳話筒。最後穗積蝶子和其它女孩全被退學,並送進了少年感化院。

據說穗積蝶子不接受任問親友的會麵,而得知道個可愛老實,成績優異的「少女A」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後。舊識全都背棄她而去,不過就在她被轉送到少年感化院的那天傍晚。「Ladies」暴走族的摩托車隊聚在譬署門口,將穗積蝶子乘坐的車子團團圍住。有如送葬隊伍一般。蝶子將要前往中國山脈的另一端,位於廣島深山裏的感化院。途中這群「Ladies」暴走族沒有催油門,也沒有開燈,隻是靜悄悄地陪著囚車跨越縣境,護送少女A到廣島。看著這群少女有如百鬼夜行的詭異,不明就裏的大人們隻覺得不寒而栗。

她們目送著囚車駛進廣島少年感化院大門。看著囚車越開越遠,少女們讓摩托車的頭燈一明一滅,引擎發出轟隆隆的空轉聲。「再見!」「再見!」「再見!」少女甜美的聲音此起彼落,她們喊著:「蝶子!」「蝶子!」「蝶子再見!」

就這樣,穗積蝶子離開了鳥取。

鞄後來對我說,蝶子離開的這一年,百夜的心情似乎特別好。

「她總是在大宅裏哼著歌閑逛,平常陰陽怪氣的人突然開朗起來。反而更令人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毛毬姐失去了好朋友,有點幸災樂禍的開心吧,我也不知道。」

百夜一如往常躲在柱子後麵、棵柱上麵、桌子下麵。熱切地注視著毛毬的一舉一動。

「想說差不多也該看膩了吧,但她就是看不膩,真是搞不懂她。我還曾經懷疑該不會是她下了詛咒,該蝶子不能留在毛毬姐身邊的,當然不可能有這種事啦。」

那之後毛毬繼續率領著「製鐵天使」到處撒野,不過她日漸消沉,常在簷廊上躺成大字形,不斷唉聲歎氣。和心情愉快的百夜形成強烈對比。有時候豐壽也會來陪她。心愛的侄女闖出了大禍,豐壽轉眼間老了許多,隻有和毛毬聊到侄女時心情能夠輕鬆一點。

毛毬就是在這時期,巧遇了那個不可思議的菲律賓女孩。

當時是秋天,山陰地方籠罩在黑壓壓的烏雲之下,雨下個不停。毛毬騎著車經過宵町巷,騎過水坑時她生平第一次打滑摔車,整個人騰空飛起,跌落在地,摩托車「咻——!」地滑了出去。她盯著清澈的水窪中自己的倒影,可是自己明明沒說話,倒影中的自己卻開口了。

「你還好嗎?死了嗎?喂?」一名女子*著奇怪的口音說。

毛毬抬起頭來,看見眼前站著一個菲律賓女孩,她沒有撐傘,長得和自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菲律賓女孩也詫異地看著毛毬。

那陣子宵町巷出現了許多後來被稱做「Japanyukisan」(注1)。也就是遠從東南亞到日本賺錢的年輕女孩。每到黃昏,這一帶可以看到許多眼神和膚色一樣黯淡的女孩快步走在路上。眼前的那個菲律賓女孩,年紀和毛毬相仿,就連長相也酷似;她們同樣身材高壯、膚色較黑、眼睛大、臉部輪廓深。隻不過對方烏黑的及腰長發呈波浪狀,不像毛毬的是直發。

毛毬長得像母親萬葉。那些遠古時渡海而來、隱居在中國山脈山中的邊境人,想必也是生得輪廓深邃,容貌近似東南亞居民吧。

盡管中間相隔了悠久的時間和浩瀚的海洋,她們也許是從彼此的血液裏感受到同一塊土地的氣息,默默地注視了對方好一陣子。就像在看鏡中的自己,後來毛毬起身扶起摩托車,菲律賓女孩也趨前幫忙,兩人力氣都不小,輕易就把摩托扶正。見雨越下越大,毛毬把自己的折傘交給菲律賓女孩,騎上摩托事走了。一路上她頻頻回頭,直到看不見這個和自己相像的異國女孩為止,而菲律賓女孩同樣也依依不舍地目送毛毬離去的背影。

女孩名叫愛拉,不久之後,這個仿佛毛毬鏡中人的菲律賓女孩,將和傷心的毛毬再次相遇。

高中畢業的前幾個月,毛毬一直很安分,就連平常較少和家人互動的哥哥淚也擔心下已,經常在大宅裏尋找她的蹤影,問說:「毛毬?你在家嗎?你還好嗎?」毛毬驟然失去活力的樣子。讓家人都很擔心。淚假日去旅行時,常會帶回河畔撿來的石頭或野草送給毛毬。俊美的淚成績好,性格溫和。但毛毬私底下曾向鞄抱怨過:「他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女孩的心。」話雖如此。毛毬還是開開心心地把哥哥送的石頭或看似平凡的雜草束裝飾在房間裏。

高三那年,毛毬率領「製鐵天使」穿越縣境,橫越已經收服的島根,攻進強敵山口縣,經過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鬥爭後,毛毬她們把山口的人打得落花流水,騎著車在國道上蛇行,光榮返鄉。

時間來到了雪季前夕的時節。山陰地方水氣特重,雪也較沉,就連毛毬她們彷佛也被這場雪給冰封住,難得的安分不鬧事。取而代之的是鞄在大宅裏大吵大鬧,因為她首次獲選參加偶像選秀賽的中國地方預選。鞄這時已經國三,也存了一些零用錢,雖然萬葉百般阻止,但鞄卻不為所動,堅持一定要參加。一向疼愛妹妹的淚這時挺身而出表示:「我帶她去。」於是那年寒假,鞄跟著哥哥越過了中國山脈,遠征廣島參加比賽。鞄在舞台上載歌載舞,還必恭必敬地向評審鞠躬致謝。很可愛。最後還是落選了。鞄沮喪得說不出話來,坐上淚開的車回鳥取時,他們和一群舉著「製鐵天使」旗幟的無聲車隊擦身而過。因為落選的打擊太大,坐在助手席哭個不停的鞄,瞥見這幕詭異的景象。忍不住貼著車窗盯著看。

注1/為日本本一九八三年的流行語,意指1970代後半赴日打工的東南亞女性。

「是毛毬姐……」

在昏暗的天色中。「Ladies」們不開頭燈,靜靜地從山脈遠處滑行而來,騎在隊伍最前頭的。正是毛毬。淚的車燈一瞬間照亮了毛毬的臉,鞄看得背脊發涼。毛毬麵無表情,臉色和死人一樣蒼白,馬尾和紅鍛帶隨風飛揚。

「那條鍛帶看起來就像血一樣,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可怕。」事後鞄這麼形容那天的毛毬。

毛毬身後,少女們騎車排成一列,個個臉色慘白,身上穿著運動服或日式棉鞄,一看就是來不及換衣服就從家裏趕出來的樣子。天空子斷降下大雪,少女們在大雪之中靜靜地朝廣島方向前進,她們沒有猛踩油門,沒有開燈,也沒有發出叫囂聲,鞄一路上頻頻回首,就這樣回到了鳥取。

當晚回到赤朽葉大宅後,鞄向等在玄關的萬葉報告:「我沒有入選。」說完眼淚不爭氣的落下來。

「是嗎?」

「媽,你為什麼不把我生漂亮一點?」

「說什麼傻話,你該知足了。」

萬葉沒有理會鞄的牢騷,但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徑自坐在玄關。鞄脫了鞋,發現母親要等的不隻是她和哥哥,還有出門未歸的毛毬。

「毛毬姐怎麼了嗎?剛才我們在車上還看到她喔?」

「車上?在哪裏?」

「還在廣島的時候。」

「是嗎?那孩子果然去了廣島。」萬葉低聲說。「看來天亮之後得去一趟豐壽家……」

鞄想繼續問下去,門外傳來了車聲,是曜司回來了。他一進玄關,看見妻女就坐在當地,嚇了一跳說:「你們在做什麼?」

「啊。沒什麼……」

「爸爸你回來啦。」

曜司疲憊地點點頭,說:「這裏這麼冷,大家都快進去。會感冒的。」

鞄點點頭,聽從父親的話進屋去了。

隔天鞄地了中午才出現在廚房,毛毬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正坐在椅子上發呆,鞄本想開口,還是作罷,毛毬的臉色還像昨天在廣島的國道上擦身而過時慘白,反常得很。簡直就像被幽魂附身了一樣。

「毛毬姐?」

「啊。是你啊。」

毛毬的聲音不像平常那麼富有朝氣,鞄皺著眉頭盯著姐姐猛看。

「怎麼了?」

「鞄,我知道青春什麼時候結束了。」

「什麼時候?」

「……就在無可挽回的死別來臨時。」

毛毬說完將臉撇到一邊,點了一根煙,若有所思地看著天花板,仿佛看得見冥河的另一頭。

赤朽葉毛毬勇猛果敢,如鋼鐵般百折不撓,但她卻總是敗在死人手上,這次也是一樣,死的人則是穗積蝶子。蝶子前天早上死在廣島少年院,有人說她是感冒病死的,也有人說她是用絲襪上吊自殺,她的死因眾說紛紜。不管何種說法正確,她的夭逝是不爭的事實。

得知蝶子的死訊後,「製鐵天使」的成員們越過中國山脈,來到廣島少年感化院,一行人騎著摩托車將感化院團團包圍。她們打開頭燈,讓引擎空轉著,發出詭譎的吼聲,送走隨黑夜一同消逝的蝶子的魂魄。

天一亮,「製鐵天使」又按響了喇叭音樂,「叭哩叭啦」地奔馳在國道上,穿越山脈回到鳥取。耀眼的晨光撤落在少女慘白的臉龐上,她們個個失魂落魄、麵無表情,遠遠看去宛如一支青春的送葬隊伍。

從那晚開始,毛毬的心就死了,失去了以往投注在打架、飆車上的熱情。盡管如此,身為自己一手創立、壯大、最終稱霸中國地方的「製鐵天使」的領袖,她也感受到應有的賣任。毛毬是個負責任,重羲氣的女孩。

高中三年級的冬天,毛毬像被亡者附身一般,鐵青著臉四處征戰,她必須趕在畢業之前稱霸中國地方。她的最後一場戰役,戰場就在形同廢墟的商店街一角的立體停車場,要解決剩下的這些鳥取縣內的敵方殘餘勢力,毛毬揮舞著用赤朽葉製鐵生產的鐵鑄武器,把眼前這些同為丙午年出生的女孩一一撂倒,她揮動一下鐵鏈就有三人應聲倒地,一甩出鋼管就有兩人不支昏倒。毛毬的身體也被砍得片體鱗傷,全身沾滿鮮血,然而她卻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仿佛已經遺忘了這些感官知覺,或許是被那個亡者一起帶走了吧。

打倒所有野獸般的少女後,毛毬奠定了「製鐵天使」在中國地方不可動搖的地位。她向沉浸在興奮之情的同伴宣布引退的打算,把領袖地位讓給另一個幹部。所有人都震驚不已,但是毛毬心意已決。

「時候到了。」

「毛毬……」

「我已經燃燒殆盡了,今晚燃燒的是我最後的火焰。」

幾個幹部從沒見過毛毬如此疲患而悲傷的眼神,隻得接受她的決定。

一個月後隊員們為毛毬舉行盛大的引退典禮。「Ladies」們奔馳在國道上,吸引了許多從都市來的雜誌攝影師趕來搶拍這個經典畫麵。毛毬引退的消息,經由全國各地的太保太妹爭相走告,從北方的紋別,到南方的彥島。都紛紛以喝采來替這位傳說中的不良少女送別。毛毬就在光榮的頂峰,退出了第一線。她將自己視若珍寶的摩托車送給第二代頭目,一個人走路回家。

當她走上宿舍區的坡道,看見多田忍等在舍宿大樓的停車場,忍大哥緩緩站起身。向她行禮致意。毛毬淡淡地笑了笑,繼續住上走。

家人都不知道毛毬已經脫離暴走族,直到鞄在雜誌上看到報導,將雜誌帶回家,大家才得知這個消息,總算放下心中一塊大石。某天早飯,萬葉感慨地說:「這麼一來,我總算不必再去「百次參拜」(注1)了。」在場的人隻有阿辰應了聲:「是啊。」其它人從不知道萬葉曾為了毛毬上廟裏祈福許願,莫不噤聲盯著萬葉。這時。淚代表全家人,用手肘敲了敲毛毬的頭,毛毬嘴裏雖喊痛,卻隻是害羞地低下頭,並不還手。鞄見狀也順勢打了毛毬一下,卻惹來毛毬認真反擊。

接下來的那一年,毛毬很少在人前拋頭露麵。

或許是因為引退以後整個人鬆懈下來,畢業前夕毛毬課也不去上,她拿下招牌的紅緞帶,解開馬尾,剪齊前額的流海。

毛毬舍棄了鍛麵刺繡夾克、緊身長裙、亮片涼鞋等太妹服飾,改穿墊肩西裝外套、合身迷你裙和高跟鞋;她描起眉毛,塗上鮮豔的口紅,連眼影都仔細畫上,搖身一變成為風情萬種的美女。

「簡直就像都市裏的乖乖牌……土死了。」鞄說。

這也隻是當時愛漂亮,愛打扮的鞄的挖苦罷了,毛毬偶爾會到「MissChicago」跳舞,但也隻是懷念地吃著炒麵,不再跳舞跳到天亮了。一些高中生太保看到傳說中的毛毬,都忙趨前向赤朽葉大姐頭致意。毛毬大笑著說;「我已經引退了,大家放輕鬆一點。」

毛毬的前男友「魔鬼山中」那時跟了宵町巷的一個黑道大哥,當起流氓,完全和毛毬斷了連絡。也因為這樣,這也使得愛搶毛毬男人的百夜那陣子也空閑起來。

那陣子隻有孤獨知道看似無精打采的毛毬暗地裏在做什麼,那時毛毬再次占據孤獨的房間。重拾對少女漫畫的興趣,鞄有一次經過孤獨房門外,聽到毛毬說:「喔,還有投稿單元耶。」但她當時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後來毛毬考取了汽車駕照,規規矩矩地開著車到近郊的量販店,買了成堆文具回來,她把這些文具帶進孤獨房間,埋頭進行她的計劃。

曾經無精打采的毛毬,之後仿佛浴火後的鳳凰,重新振作,就在一年後的一九八五年。她有如極樂鳥一般再次華麗地躍上舞台,就連身為女兒的我,也不知道當時她在想什麼,總之就在一年後,毛毬突然得到一份工作。

****注1/為向神佛祈願,信徒需繞行寺院或由「百度石」出發向本殿前參拜,往返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