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1章 風箱裏的火焰(1 / 3)

風箱裏的火焰

時值泡沫經濟前夕,毛毬這群不良少年、少女厲經了年少輕狂、發光發熱的青春歲月,在高中畢業的同時,他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突然長成大人。男孩們多半在當地就業,有人成為維修工人、建築工人,也有人努力考上救護人員;女孩們則一個接一個懷孕、結婚、為人母。逐漸成型的泡沫經濟,與他們宛如兩條平行線,搭上泡沫化列車的不是他們,而是從前隨身在他們背後的那群不起眼的好學生。

這群書呆子上大學後第一步就是買車,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渾身散發著都會氣息。迪斯可舞廳裏再也看不到大口吃炒麵、在舞池熱舞的小毛頭,而是被女大學生和年輕粉領族取代,她們站上高台熟舞,享受聚光燈打在身上、萬眾矚目的感覺;舞廳已經變成大人的遊戲場。這群隻知道讀書的晚熟丙午女大學生開竅之後,換上緊身洋裝,稱霸都會夜晚的迪斯科舞廳。

另一方麵。企業開始將經營觸角向外擴展,持續取得銀行融資;地價飛漲,炒地皮公司暗地裏活躍;一般百姓也紛紛貸款購屋,穿上昂貴的名牌服飾;大學生畢業則成為企業業主的搶手貨。然而這種盛況僅止於大都市,山陰地方的居民隻能透過電視幹瞪眼,紅綠村的生活仍然一如往昔。

當時的毛毬對那些晚熟的「丙午女」大學生不屑一顧,瞧都不瞧一眼。她偶爾會到宵町巷去玩,在那裏結識了一個醜陋的大學生男友,除此之外她的生活一切成謎。聽說那個大學生是從外地來的,不知道毛毬那段可怕的過去。隻當她是個擦著鮮紅唇膏,長得還算漂亮的長發女子。而毛毬除了偶爾和男友出去,其餘時間不分晝夜都呆在房裏,像在畫什麼東西,鞄曾聽過毛毬在房裏自言自語說:「玫瑰花好難畫喔……」聽得她一頭露水。毛毬每個月都會下山一次,拿著大信封到郵局投遞,除此之外不是四處閑晃,就是躺在家裏看漫畫。家人開始覺得不對勁,萬葉擔心地說:「之前她太有精神很傷腦筋,但現在太安靜了也很令人擔心啊。」正當她委婉地和婆婆阿辰商量,打算再去神社「百次參拜」時,一個巨變造訪了。

一名神秘男子自東京來找毛毬。

男子年約二十五歲,身穿意大利製休閑西裝,戴金表,雙腿修長,擦得光亮的皮鞋踩在柏油路上發出輕脆的聲響。他留著一頭染成咖啡色的及肩長發,衣著講究,五官清爽。舉手投足散發出大都市迪斯科夜晚的氣息。

他一踏上大紅綠車站的月台,立刻吸引住眾人的目光;當他走在車站前的大路時,年輕男女紛紛從店裏跑出來,盯著他的背影看。不分男女,無分老少,村人全都好奇地打量這個陌生男子,然而對方毫不在意身後的目光,拿著地圖繼續前行。看到山坡的高度時,他一度皺了眉,不過仍是耐心地向上走,宿舍大樓區的居民議論紛紛說:「那男人是誰啊?」「他要上哪去?」「再往上走,就是赤朽葉家的大宅了啊。」這時從山上吹來一陣秋天罕見的強風,紅葉紛飛,像是想要阻止男子上山。男子穿著皮鞋的雙腳一下被吹離地麵,但仍舊奮力踩穩腳步,他似乎不像外表那般纖弱,盡管強風呼嘯,還是跨穩腳步,一步步住上走。

男子來到了赤朽葉家的大宅前。

一個身穿紅色和服的長發女孩就站在門外,瞪著細長的雙眼看著來人,男子被看得不太舒服,隨口同道:「喔。你是赤朽葉毛毬嗎?」

女孩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默默點點頭。男子立刻拿出名片,低著頭說:「請多指教。」名片上寫著某*社的名稱,紙質尖銳得似乎會割傷皮膚。

男子名叫蘇峰有,是少女漫畫雜誌的編輯。

「毛毬,很可惜。你投稿的作品因為評審委員的反對,在最後的評選階段被刷了下來。以愛情漫畫的標準來看,你的作品的確有點奇怪,不過我覺得你的畫很有意思,所以想見你一麵。」蘇峰說得很快。

女孩聽了瞪大雙眼,像是很驚訝似的。蘇峰心裏想:這張臉看了真不舒服。不過他盡可能不表現在臉上,和女孩並肩走著。繼續說:「當然,我已經向總輯輯請示過了。我們來開個會吧,我還是第一次帶新人,如果是跟你,我想一定會合作愉快的。」

他跟著女孩走進玄關,這個房子之大超乎想象,他心想,原來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啊。就在他脫鞋時,女孩突然緊緊握住他的手。他讓女孩拉著走在光可鑒人的長廊上,進入接待室。女孩一邊撥動地球儀玩,一邊盯著蘇峰。

蘇峰被對方這樣盯著猛看,越來越不舒服。「除了這次的作品之外。你有沒有其它想畫的題材?就算是少女漫畫,也不一定非得畫愛情故事不可,再說你的愛情觀讀者也許不太能接受。好,我們現在……」說著說著,蘇峰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壓迫他的眼球,於是他閉上眼,然而一旦閉上了,竟然再也打不開。「我們一起……做出好看的……漫……畫吧……」蘇峰昏倒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蘇峰慢慢恢複意識,感覺似乎有人猛搖著他的身體。他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剛從冥河遊了一道回來,雙肩異常沉重,睜開眼睛一看,天已經黑了。他記得自己明明是早上來的。這時,一個女孩將臉湊近自己。

她跟剛才的女孩長得一點也不像,輪廓很深,皮膚黝黑,一頭時下流行的及腰長發,緊身洋裝上係著腰鏈,塗上鮮紅唇膏,戴著大大的金屬圈耳環;就連都市裏也難得見到這麼豔麗的美女。女孩畫得很粗的眉角微微下垂,搖晃著蘇峰。

「你是誰?為什麼睡在這裏?你是鞄的男朋友嗎?」

「鞄?」

鞄的男朋友?這句話實在太詭異,蘇峰感覺頭又開始痛了,他閉上眼睛,不過這次馬上就能睜開眼。女孩粗暴地戳著蘇峰。

「你在做什麼?話說,你還蠻帥的嘛,你比鞄大很多歲吧?」

「比鞄大很多歲?」

蘇峰費盡力氣坐起身,對眼前的怪女孩說:「我叫做蘇峰有,是來找赤朽葉毛毬的。」

「赤朽葉毛毬就是我啊。」

「啊?」蘇峰忙問:「那剛才的是誰?」他告訴毛毬。剛才是個十七、八歲,穿紅衣的長發女孩帶他進來的。

毛毬狐疑地歪著頭說:「我家沒有那樣的人,家裏的女傭都上了年紀,我還有個妹妹,她長得跟我很像。」

「但是那女孩確實把我帶到這裏啊,還用冰冷的手抓著我……」

「冰冷的手?該不會是真砂吧。」

「真砂是誰?」

「家裏以前的女傭,也是我爸爸的*,但她很久之前就死了。她是個怪人,還會裸奔,蘇峰先生。你真難得,從來沒有人看過她的鬼魂喔。」

蘇峰聽了,差點又昏過去。

更令蘇峰害怕的是,之後每次他造訪大宅,都會看到毛毬口中的「真砂的鬼魂」站在門口,拉著自己的手,用那雙陰沉的眼睛死瞪著他;她有時穿和服,有時穿時下高中女生流行的藍運動外套、格子裙和球鞋,甚至不穿過高中製服。每次他害怕地告訴毛毬,她總是納悶地回答:「我家沒有那樣的女孩啊,好奇怪哩。你知道我妹妹鞄吧?其它就是我媽、奶奶和五個上了年紀的女傭啊,真奇怪。」

總之當天蘇峰向赤朽葉毛毬本人重提了想和她邀稿的事,毛毬之前投稿的作品,是在講兩個少女為一個少年爭風吃醋的愛情故事,盡管最後落選,但看過無數漫畫的蘇峰卻從這部粗糙而古怪的作品看出一種新的可能。總編輯雖然一度提出質疑:「你確定?」但又想到總不能一直讓蘇峰承接資深編輯挖掘的漫畫家,差不多也到了讓他培養新人的時機,便首肯了,蘇峰便遠從東京來到了這個宛如世界盡頭的鳥取縣西部鄉鎮。

「什麼嘛,不能用這部作品出道嗎?」毛毬不服氣地說。

盡管毛毬的態度是那麼不知天高地厚,蘇峰卻從她身上看出令人值得信賴的特質。

「這部不行,內容太奇怪了。」

「很奇怪嗎?」

「是啊。除了愛情故事,你有其它想畫的故事嗎?」

「想畫的東西啊……」

毛毬撩起長發,打著哈欠開始思考。

期間蘇峰漸漸折服於毛毬身上新人少有的大方,宛如看破一切的豁然眼神,無法想象她隻是個十九歲的少女。毛毬的早熟其實來自於長年的戰鬥以及戰鬥結束後帶給她的絕望,從都會來的蘇峰對這些自然一無所知。

「蘇峰先生。我不看書,也沒什麼教養,說到朋友,也隻有隊上那些人而已。」

「隊上?」

「哈哈,是暴走族啦,一直到去年之前。我還是個整天飆車的太妹喲,家人都為我擔心不已,我媽還每天早上瞞著家人到廟裏「百次參拜」咧。不過自從我的死黨去年死在異鄉,這一切都結束了。」

「是出了意外嗎?」

「不是……她被條子抓了,最後死在廁所裏。她真傻,我沒有一天不想忘掉她,真的。」毛毬緩緩地將薄荷涼煙湊到嘴邊叼著,見她拿起打火機,蘇峰立刻幫她點火。毛毬低聲道了聲謝謝,蘇峰點點頭安慰她說:「那一定很難受吧。」

「……那是當然了。不過沒有那麼容易忘記,畢竟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就是我的青春啊,雖然都已經結束了。」

毛毬心裏那股和年紀不相應的絕望,隨著香煙的煙霧緩緩上升。蘇峰的眼裏閃著光芒,突然握住了毛毬的手。

「幹嘛突然抓著我。」毛毬不耐煩地抗議。

「毛毬,就是這個!把這些畫下來!」

「啊?」

「漫畫是畫給年輕人看的,漫畫家應該畫出自己的青春,你有屬於你自己的青春,把這些畫下來吧。」

「可是我的青春很頹廢,不適合畫成少女漫畫喔。」

「要怎麼把你的青春變成少女漫畫,是我的工作,交給我吧!我會讓的故事變身成少女漫畫的!」

「你真是個怪人,蘇峰先生。」毛毬訕笑著。

蘇峰那時有個預感,這將是個很大的賭注,蘇峰有個野心,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推暢銷書,一躍為業界魁楚。他興奮地和毛毬分享這個夢想,毛毬隻是敷衍地回應:「喔,是嗎?」她在筆記本上飛快寫下台詞,用鉛筆畫出如長劍出鞘般的馬尾在蔚藍天空下飛揚的畫麵,這時,一個圓滾滾、活像小惠比須的小學生探頭進來。

「姐,你在做什麼?」

「畫漫畫啊。」

「又來了,老是不出門,一直啊在家裏,還畫妝,你真的變得好奇怪。」

「孤獨,姐姐要當漫畫家了喔,以後還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