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1章 風箱裏的火焰(3 / 3)

那年暑假,淚和幾個大學同學到碑野川上遊的中國山脈脊梁旅行,一行人在山上開心唱著歌時,突然驚覺歌聲裏少了一個人的聲音,察看之下才發現淚失蹤了。有人說他失足滑下碑野川,但沒有人親眼目睹,反正大家在發現少了一個人的同時,就再也沒人見過淚了,好像這個世界隻是暫居的旅舍,他就這麼幹脆地消失在山間。這時懸崖下的河川隱約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音,大家紛紛拉長耳朵傾聽,大聲疾呼:「喂!淚!」「赤朽葉!」大家掉頭街下山路,還是沒看到淚的蹤影,隻好下山報警。其中一個夥伴一度瘋狂地想跟著衝下山崖,其它人大喊著「三城!」奮力阻止他。隨後搜救隊在山裏進行大規模搜索,仍沒有任何斬獲,淚仿佛從世上蒸發一般,完去失去蹤影。

消息傳回赤朽葉大宅後,曜司完全無心工作,就連百夜也暫時放下有如「百次參拜」般活躍的私通行徑;毛毬完全拋下漫畫周刊的連載,驚慌失措地到山上各間神社廟宇求神問卜,發了狂似地在山上狂奔。「哥!哥!」的呼喊聲周量在山間。分房的家眷們也都分頭上山,幫忙尋找淚的蹤影。

得知即將成為大房重要支柱的長男就這麼憑空消失,仿佛被風吹得不知去向,大宅所有人都出動了,大家越過山脈,在山中四處呼喊著淚的名字,隻有他的母親萬葉一個人關在房裏。上了年紀、圓滾滾的赤朽葉辰來到像雕像般靜坐不動的萬葉麵前,把手擱在她的腿上,說道:「沒關係的,萬葉,沒關係的。」

自從那個晚上看見淚離開人世的未來影像後,萬葉始終保守著這個秘密,但就在這個時候,她打破了二十二年的沉默,趴在阿辰豐腴的腿上痛哭流涕,像產下淚那天早上的情景。

「媽,我都知道,我早知道會這樣了,一直瞞著你們,對不起,大家那麼看重那個孩子,可是……」

「沒關係的,自從選了你當媳婦以後,我就做好心理準備要把一個孩子還給山裏,因為你是跟山裏人要來的啊。」

「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啊。」

萬葉的肩膀顫抖著,她抬起頭,直直地伸出右手食指。

她指著後院,指向流過後院的那條小河,她常常獨自一人站在河邊沉思。

「明天早上淚就會回家來了,隻剩下空殼了回來,我一直都知道,因為我是萬裏眼啊。」

阿辰聽完,走到後院注視著河麵,這條河是源自深山的岩石細縫中進出的清泉,水質清澈,河水裏麵還有水草搖曳著。

阿辰吸了一大口氣,突然發出雷鳴般的巨大吼聲,叫著毛毬的名字,她的吼聲響遍全村,就連風兒也暫停流動,山脈都為之動搖。

毛毬渾身是泥、披頭散發,赤著腳奔回後院。阿辰指著小河說:「你負責仔細看著這條河,聽清楚了嗎?」毛毬聽出阿辰口中的異樣氣氛,靜靜地點了頭,她坐在簷廊上,一直到夜深人靜、傳來貓頭鷹啼聲時仍然沒有離開,一直瞪著昏暗的小河。毛毬素著一張臉,全身是泥,眼球裏布滿血絲,夜晚的風輕輕吹拂著她。

毛毬一刻也不合眼地盯著小河。天終於亮了,淚也緩緩地歸來了,隨著小河的流水,全身冰冷的回到了大宅。一切全如萬葉所預視的。

淚的遺體漂浮在小河中,他的遺體順著這條源自碑野川的小河,回到家了,蒼白的臉上還帶著溫柔的微笑。毛毬慢慢站起身,踩亂了地上紅蓮火焰造型的細沙,衝到淚麵前。她赤腳踩進小河裏,用結實的雙臂扶起淚,喚著「哥哥、哥哥……」淚仿佛還活著一樣微笑著,就像平常兩人對上視線時露出的那個溫柔笑容。「哥哥、哥哥……」毛毬顫抖著走出小河,河水沿著身子流滿一地,她驚慌失措地走上長廊,口中哺喃念著「哥哥、哥哥……」她全身濕透,長發沾著泥,雙手緊抱著哥哥已經斷氣的沉重身軀。

阿辰叫住在晨霧中佛徊在走廊上的毛毬,毛毬回過頭去,看見從阿辰的身後發出了神聖的光芒,她愣在原地,感覺第一次這麼需要祖母的幫忙,她不知所措,重複說著:「怎麼辦?奶奶?怎麼辦……」阿辰看著她,點了點頭,毛毬將淚放下,頹然跪倒在地,發出有如野獸怒吼般的哭聲,這時萬葉走出房門,直直瞪著走廊上淚的屍身。

萬葉的頭發在一夜之板轉為銀白。那頭原本長及腰際、遺傳給毛毬、覆董在黝黑肌膚上的秀峰黑發,從發根到發梢都變成了白雪的顏色。

赤朽葉大房的三代女子——阿辰、萬葉和毛毬茫然地席地坐著,守護著眾人寄予厚望的長男冰冷但卻麵帶微笑的屍身。其它家人和分房的家眷也感受到道一帶異樣的氣息,紛紛回上前來。

麵對長男突如其來的死,曜司完全失了神,天黑之後。他注意到妻子過度冷靜又像看破一切的眼神。他*近萬葉。問道:「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你早就看到這一幕了?」

「我知道……」萬葉緩緩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說!」

曜司甩了萬葉一耳光,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動粗。萬葉一直低著頭,曜司愣愣地站在原地,過了許久,他平靜地問萬葉說:「我什麼時候會死?」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赤朽葉製鐵之所以能撐到現在,是因為我先知道了爸爸的死,這都多虧了你是萬裏眼,萬葉。我一直希望活得夠久,繼續好好經營公司,但是沒人能知道自己將來的事。」

萬葉看著丈夫。

眼前曜司的模樣,和自己當年看到的那個斷頭而死的幻影,容貌上沒有太大差別,萬葉知道曜司死期將近,她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對丈夫說:「日子不遠了。」曜司緊咬的下唇滲出血來。

毛毬除了打架和畫漫畫之外一無是處,剩下的女兒們也不能指望,老麼雖是男孩,但還在念小學。曜司走在大宅迷宮般的長廊上,生平第一次在自家迷了路,不過有所動搖的,說不定不是曜司,而是失去了繼承人的赤朽葉家大宅也說不定。曜司在長廊上徘徊了五小時,總算來到守靈的房間,毛毬正撲倒在棺木上號啕大哭,他抓住了女兒的右手。毛毬的左手則被編輯蘇峰緊抓著不放;這期的雜誌注銷「作者因病暫停一回」啟事,不過下一期總不能再編出「作者外出取材暫停一回」這種借口。這本少女漫畫周刊都是算《鐵打天使!》在撐持,如果下期再開天窗,銷售數字絕對會驟減,上頭一定會找人開刀。盡管蘇峰還是不肯和毛毬說話,但他的手卻一直盡賣地牢牢抓住自己一手栽培的搖錢樹。

曜司一把抓起毛毬,連美男子蘇峰也順勢被拉起。毛毬渾然不知自己兩手都被抓住,嘴裏還一直哭喊著兄長的名字。

「毛毬。你以前有沒有聽過爸爸的話?」曜司對毛毬大吼。

「沒有。」

「我曾求過你什麼事嗎?」

「沒有。」毛毬哭著回答。

「那你願意聽聽爸爸的請求嗎?」

「好。」

「招個女婿。」

「我知道了。」

蘇峰氣得大叫:「怎麼可以!她十年不準結婚,她得繼續畫畫,不然我們公司怎麼辦!」

曜司死瞪著蘇峰俊俏光潤的臉龐,蘇峰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兩人之間被抓住雙手的毛毬失魂落魄地垂著頭,慘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那晚毛毬和其它手足之間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因為他們都知道母親是萬裏眼,能預知未來,父親會要毛毬招贅,就表示他知道兒子死後自己也將不久人世吧。這麼一來,家中必須有人招進父親滿意的女婿,好守住這個家,守護家族。正是出生大家族的女性的義務。

毛毬雖然混過太妹,但責任感很強,從知道哥哥淚過世的那一刻起,她就一肩扛起了兩個重擔:一是身為幅銷漫畫《鐵打天使!》的作者,她必須繼續畫下去。二是身為赤朽葉家的長女,她必須守護這個家。這兩個重責大任沉甸甸地壓在這個二十歲女孩強壯的肩膀上。

毛毬的人生總是受死人擺布,那一次也不例外。

守靈當晚,隻有蘇峰不了解整件事情背後的意義,對他來說毛毬隻是一個漫畫家,而他隻擔心自己的搖錢樹被人奪走。身為毛毬的專屬編輯,他住進了赤朽葉大宅,卻對大宅的內情一無所知。甚至在守靈時看到百夜,他還以為那是女傭的鬼魂,盡可能不和她對上眼,這樣的人當然不會知道現在彌漫住家族眾人的那股壓力代表的意義了,當他聽到毛毬在不知道對象的情況下就爽快地答就婚事,不禁搔亂了頭發,發出悲鳴。他一路狂奔而下,趕到兩層樓木造建築的NTT,發了通急電回報東京的*社,叫波在空中閃耀,一路向東飛去。

無法阻止赤朽葉毛毬閃電結婚蘇峰。

蘇峰就這樣丟了工作。

隔天畢行的喪禮,從東方來了一個貌似蘇峰的美男子,他也穿著意大利製的西裝,遞出一張尖銳得可能刺傷手的名片。上麵寫著「完鍾晶」。完鍾也出席了喪禮,他向毛毬致意後問到結婚對象一事,毛毬隻說:「不知道。」遠鍾來赤朽葉家前已經啊查過了,得知毛毬正和當地一個同年的醜大學生交往,他說出這個大學生的名字,毛毬卻用奇怪的眼光回答他:「應該不是他吧。」

遠鍾雖不如蘇峰那般對漫畫有強烈的熱情,但卻是個聰明人,當晚他就大致掌握大宅的狀況,知道毛毬是為了顧全家族企業才答應招婿,判斷這場婚事對工作的影譬應該不大。毛毬的連載隻停過一次,兄長的還禮一結束,她馬上投入工作。如果她流下淚水,遠鍾便替她拭去。同時也增加了助手人數,遠鍾從都市裏帶來幾個有誌於漫畫的少女幫忙,總共有七人之多。少女常駐在毛毬的工作室裏。每天幫忙描線和貼網點,毛毬每天畫個不停,畫到一半哭了,新的責任編輯就為她拭去眼淚。周刊的連載工作非常最苛,讀者回函中忠實地反應出作者受歡迎的程度,隻要人氣開始下滑,作品便有遭到腰斬命運的可能。讀者的熱情造就毛毬成為明星,然而也是這股無形的力量*迫毛毬得不停畫下去。蘇峰發掘了毛毬這個金礦,不過接下來得靠毛毬自己繼續挖掘,漸漸地那股洪流變成金黃色的,源源不絕流泄。讀者的支持越來越熱情,不知不覺中,毛毬成了背負整個編輯室命運的招牌漫畫家,事態已經超出了毛毬所能控製的局麵,她隻能不停畫下去,而她的眼淚,就交給那雙從身後伸手過來的陌生男子遠鍾來拭去。

就這樣,料理完兄長的喪事不久後,毛毬招贅的事也正式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