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中間一個最瘦小的故意找茬,說這些導購態度不好。很快雙方發生了爭執。其他幾個人都圍在攤位外麵不吱聲,那個瘦小個子在裏麵破口大罵,聲音很響亮,很快圍觀的人就裏三層外三層的。
那個瘦小個子罵得越來越難聽,最後幾乎是指著鼻子臭罵那個導購的父母。泥菩薩都有點土性,更何況人呢,那個導購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推了一下那個瘦小個子。結果瘦小個子被隨便一推,就倒了下去,還碰翻了櫃台上的幾台當樣品的打印機。邊上圍觀其他幾個混混立刻跑出去打了電話報警,不大一會兒,派出所的趕過來了。
那個瘦小個子躺在地上不起來,說他手被劃破了,剛才倒下去的時候,玻璃碎了,在他手上劃了一個小口子。公安也毫無辦法,瘦小個子就是賴著不起來。就這麼從上午十點,一直折騰到了中午,這個攤位任何生意都沒有做。一直到下午,瘦小個子在攤位店長陪著的情況下,到了邊上的醫院。又是拍X光,又是做腦CT,最後還包紮,還開了一大堆消炎藥。醫院宰人宰得幹淨利落,直把店長弄得心驚肉跳的。
折騰了大半天,店長回去一算賬,今天一整天幾乎沒做生意。而這個攤位正常情況下,一天至少賣掉兩三千塊的貨,而這天才賣出去四百多。要是加上攤位租賃費和醫院花的錢,幾乎是血本無歸。
第二天,那幫人居然又來了。但這次很客氣,買了兩個針式打印機的色帶就走了。店長問他們是不是要開發票,當時很多攤位都不開發票,要是開的話,必須另外加錢。那幫人說不用開發票,寫個收據就行,要是東西質量不行,到時候回來換有個憑據。
那幫人走了不到一個小時,就回來了,領著幾個稅務所的。稅務所的一付公事公辦的架子,不開發票,逃稅,停業整頓。最後還是電子城的主辦單位過來幾個人,他們和稅務所的也認識,最後罰了錢完事。
到了第三天,店長一到攤位上,簡直要崩潰了,因為那幫人又來了。這次是投訴買的色帶是假的。店長想息事寧人,就說把錢退了,或者調換新的色帶。那幫人不依不饒的,說他們是外地過來的,特地過來買東西。現在受到了欺騙,就要索賠,要攤位賠償路費。店長一想,就問你們是什麼地方的。那幾個人從口袋裏掏出火車票,說是南方過來的。四張火車票都是軟臥,票麵價格共計兩千多,店長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
那幫人大聲嚷嚷,到處跟人介紹在這裏買到了假貨。有不明真相的顧客紛紛譴責,有人趁機嚷嚷著捅到報社去。事情越鬧越大,最後電子城的保安隊長朱軍來了。他是個胖子,氣喘籲籲地從人群當中擠過來,一看還是那幫搗亂的,心裏就有點火。
等朱軍把事情原委一了解,馬上明白了過來。朱軍以前也是個小混混,隻不過混得很不順,後來就當了保安。因為親戚關係,他慢慢當上了保安隊隊長。所以他對道上的一些事情多少有所了解,這種情況叫吃蟑螂。
以前很多混混為了白吃飯怎麼辦呢,就找一家裝修得不錯,看上去還比較好麵子的中檔小飯館。大飯館不行,因為大飯館一般都是有錢有勢的開起來的。進了飯館之後,點上一桌子酒菜,海吃海喝,完了之後弄一隻蟲子放在菜裏麵。然後一幫人借故鬧事,最後飯館為了不惹事,隻好不用付賬。
朱軍看到又是這幫人惹事,立刻就火了,下樓叫上了十幾個保安,把他們四個帶到了保安辦公室。門一關,十幾個保安把他們四個一頓飽揍,出了胸中的怨氣。打完了之後,朱軍以為沒事了,但沒想到,這次他捅了一個大馬蜂窩。
十七、
晚上八點,電子城下班了。朱軍帶著三四個保安檢查完了各個樓層,然後一幫人打算到邊上的小飯館吃飯。剛出電子城,就見到從路邊閃出一個穿皮衣的漢子。那漢子身手敏捷,上去兩腳把朱軍踹翻了。其他幾個保安正要上前,那漢子從口袋裏麵拔出刀,指著地上的朱軍,其他的保安都不敢動了。
“打你是要你知道,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瞎機巴管,聽明白了嗎?”穿皮衣的漢子手起刀落,一刀插在朱軍肥胖的肚子上,連捅兩刀。
朱軍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皮衣漢子飛起一腳,把他下巴踢脫臼了,慘叫聲變成了哼哼。
“聽好了,我叫辮子,你們打聽一下,想找我報仇的話,我陪你們玩到底。”說完之後辮子揚長而去。
第二天,朱軍在醫院裏麵問了幾個道上的小混混,等到問出來辮子的來曆,朱軍倒吸一口涼氣。也就是在那天,前段時間勒索的那幾個混混又找到了那家最大的攤位。
“怎麼樣,治安管理費還交不交啊?”其中一個身材粗壯的問。
店長這才明白是誰在搗鬼,但搗亂的那幫人和他們不是同樣的人,店長沒有任何證據。
“交,能不能便宜點。”
“哈哈,不能便宜,每個攤位每天三十。”
“上次不是說二十嗎?”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下次我再過來,就是四十,我每次過來,加十塊,你交不交,不交我走了。”說完之後粗壯身材的人轉身要走。
“行,行,我交。”店長有種有氣沒地方出的感覺。
最大的攤位收拾掉了,下麵的事情越來越順。電子城的保安也睜隻眼閉隻眼,因為他們也不敢再管了。接連幾天,電子城的幾個大攤位都發生了搗亂的事情,搗亂的方式花樣翻新。
有一次一個顧客突然倒在攤位裏麵,導購正要扶,邊上一起來的另一個顧客說:“不能動他,他有心髒病。”最後隻好打急救電話,等醫院的急救車過來,地上的顧客說他沒事了,心髒病說犯就犯,說好就好,然後拍拍屁股走了。
急救車剛走,又過來兩個顧客,也是犯了心髒病,照樣也是不能碰。最後,那天整整一天,總共有四個顧客在攤位上麵犯了心髒病,這個攤位一天都沒做生意。
第二天,扁頭過去了,這個攤位痛快地交了半天的治安管理費。
短短一個多月,張偉團夥通過無賴鬧市,故意挑逗導購打架,圍觀起哄等方式,擾亂了電子城最上麵一層所有攤位的銷售。而且這幫人鬧事很有技巧,就算是公安過來了,也抓不到什麼把柄,所以攤主都毫無辦法。
這個月,頂層的五十三個大小攤位的銷售額下降了百分之八十。一個月下來,大部分的攤位都選擇了屈從,因為實在惹不起這幫人。每個攤位都交了每天二十、三十不等的治安管理費。光是這一層下來,一個月就能收到三萬多塊。
張偉團夥花了整整四個月,從頂層到一層,幾乎所有的樓層挨個清掃。等到了夏初,江龍電子城上下七層,絕大多數的攤位都默認了治安管理費,反正每天也就幾十塊,花錢換個太平。一個攤位幾十塊不多,但整個江龍電子城上下七層的攤位全部加起來數量就相當驚人了。
光是這一塊,張偉團夥每個月就有二十多萬的收入。而且這些收入簡直和白撿一樣,不需要太多的人耗在裏麵。有了錢萬事好辦,原來投奔過來的小賊都覺得自己跟對了人。另外其他一些閑散的兩勞釋放人員和社會上的混混,也都紛紛投靠張偉。
和以前豢養打手的方式不一樣,以前大部分以吃吃喝喝為主,偶爾沒錢了,也塞點錢。現在張偉改變了這種方式,他主要以承包和論功行賞的方式來管理這些混混。每次幫團夥幹了什麼事情,都有金額不等的報酬。另外,張偉把鬧事的和負責收錢的分成了兩撥人。彼此不摻和,這樣即使是鬧事的時候被抓住幾個,也不會牽動太大。
為了很好地管理團夥,張偉買了不少MBA方麵的書,感覺收獲很大。
九四年的夏天,整個江龍電子城幾乎所有的攤位都俯首稱臣了。張偉團夥從四、五個人起家,短短一年的時間,在城北的道上橫空出世,壯大成為一個擁有二十多人,組織嚴密的黑幫團夥。其成長速度之快,令老一代的混混瞠目結舌。由此也證明了,讀過書的流氓,比沒讀過書的流氓危害更大。
拿下了江龍電子城之後,頂天電腦市場、科技電子城、矽體電子城、華茂電子市場都相繼被流氓騷擾。張偉團夥就像惡狼一般,一步步把這些電子城吞了下去。因為有了霸占江龍電子城的經驗,張偉團夥作案手段越來越高明,那些隻想賣貨的商家不堪其擾,最後隻能選擇屈從。
等全部拿下了這些電子城之後,張偉團夥每個月的收入已經能夠達到六七十萬了。為了長期霸占這一塊,減小和商家之間的矛盾,張偉減少了每個攤位的治安管理費額度。在以前的基礎上減了三分之一,盡管團夥的收入降到了每個月四十多萬上下,但這麼一來和商家之間的矛盾大大減小。雙方的關係也變得和諧起來。
夏天一過,張偉下令大打出手,將北村這一帶所有的小偷一打幹淨。短短的一個星期後,整個北村治安狀況大為好轉,盜竊案大幅度下降,當地分局的公安們閑得每天打牌。
此後張偉放出了話,想在北村偷的話沒問題,但必須跟著他的團夥混,不然見一次打一次。另外,任何人不得在各個電子城裏麵做生意,否則的話,碰到了就是一頓暴打。就這麼著,通過暴力脅迫等手段,長期活躍在北村大街上的小偷們都歸順了。如日中天的張偉此時沒人敢抗衡。這些小偷隻要在北村大街上盜竊,不管偷到多少,按月交份子錢。這筆收入雖然不高,但張偉可以有效地控製住北村小偷的數量,如果偷盜的人太多,那麼電子城周邊環境就會惡化,電子城的生意也會差起來。
這些措施之下,張偉在九五年年初,多管齊下,牢牢地控製住了五個北村規模最大的電子城。與此同時,每個月張偉通過卷毛,把收來的錢塞給分局的幾個公安手裏。另一方麵,通過張偉掃蕩小偷,北村大街的盜竊案件直線下降,分局那邊一些公安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九五年的春節之前,張偉讓幾路小賊挨個攤位拜年,並且放話出來,春節期間治安管理費減半,然後送每個攤位一個嶄新的小燈籠。當時成了這些電子城一景。張偉慢慢地理解了很多犬儒之術,很多事情不能硬來,而是要軟硬兼施。
就在九五年春天,北村這邊發了一起大案子,這也讓張偉無意之中開辟了一塊新的財路。
當時國內的筆記本電腦還屬於高端產品,一般都是國外的品牌在賣。而那時候中國還沒入關,像筆記本電腦這樣的產品,如果正常渠道進來,會被海關課以重稅。這樣一來,正常渠道進來的筆記本電腦價格就偏高,這樣的產品稱為行貨。除了行貨之外,還有一部分通過其他渠道流入市場的產品,一般有海關闖關、偷運、夾帶入關等等方式。因為當時以海運走私為主,所以這樣的產品稱之為水貨。
九五年四月,在北村就查處了一大筆水貨,主要是國外K品牌的筆記本電腦。涉案金額巨大,海關聯合分局的公安查處、封存了整整半個貨櫃的筆記本電腦。但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很快就被捂住了,這批電腦很快被放行,有關手續補齊之後,又能夠作為正常渠道產品銷售了。
這段時間張偉也經常在電子城裏麵玩,慢慢地結交了一些賣電腦的朋友。隻是這些人都不知道這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就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張偉。後來這個事情被當成一個故事說了出來,說的人無心,聽的人有意,張偉仔細詢問了K品牌的筆記本電腦供貨方式,以及運輸方式。
接連幾天,張偉在動一個腦筋。如果他能夠控製住北村這邊幾個水貨品牌的銷售或者是供貨,那麼肯定能賺錢,而且賺得比收管理費這種低級的方式要賺的多很多。
但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張偉現在不太清楚水貨經營的方式,想要介入進去,顯然有些難度。另外一個方麵就是,敢於經營水貨的,肯定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如果不知道對方的來曆,肯定會引發一場吉凶未卜的爭鬥。想了半天,張偉決定還是從這個K品牌下手,然後一個品牌一個品牌地霸占住水貨進貨渠道。
張偉的想法是,不管你是誰在做這個品牌,想要進北村,就得交份子錢。但這個金額不必太大,按照進貨金額抽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就可以,細水長流,如果抽多了,商家就會反抗。
四月中旬的一天,江龍電子城K品牌專營店門前,圍住了七八個人,看上去個個西服筆挺,但卻一臉的凶惡。
導購看著這七八個人,心裏直打鼓,怯怯地問道:“先生,你們打算看看什麼產品?”
那其中一個瘦弱的混混,聲音分外響亮地說了一句,聲音響得隔著十幾米都聽得見:“你們這兒有水貨嗎?”
當時買賣水貨都很隱蔽,看到對方敢於這麼大聲問,導購知道,這些人是來找碴的。
十八
“先生,我們這裏都是正規進貨渠道進來的產品,沒有水貨。”導購小心翼翼地說。
那個瘦弱的混混眼睛一斜,“沒有水貨,那我們就不走了。”說完一幫人賴在店裏不動彈了。
導購一看,沒辦法了,就下樓找了保安過來。等保安上來一問,那幫人又走了。保安有人認識他們,那幫人是張偉團夥的。
等保安剛走,那幫人又回來了。這麼反複折騰,一個上午那家專營店都沒能做成生意。店長沒辦法,就給扁頭打了電話。扁頭是中午到的,來了之後,訓斥了那幫人一頓。就此消停了下來,扁頭把店長拉到了一邊。
“你們確實有水貨,這我知道,想不想以後賣水貨賣得順利?我看這樣吧,你們每個月水貨的生意,我們再抽百分之一,你賣一萬,我抽一百,這個不過分吧?”扁頭說。
“大哥,你們拿走了一個點,我們代理總共才七個點的利潤。”
“這我不管,你自己琢磨吧,今天的事情沒完。”扁頭說完就走了。
緊跟著幾天下來,整個北村五大電子城所有經營K品牌的專營店,共計十六家,都受到了流氓騷擾。這件事情很快就牽動出B市另外一撥勢力。
“忠哥,這幾天有人在北村找我們麻煩,讓我們把水貨的銷售額分一個點給他們。”
忠哥一愣,他冷漠的眼睛裏閃過了一抹凶光,“你查了嗎?是誰?”
“查過來,是張偉。”
“嗯,我知道了,回頭我想想,你跟北村那邊說一下,暫時不慌做水貨了,停幾天。”
一個星期後,B市東邊的一間寫字樓下麵,一輛嶄新的奧迪A6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個看上去斯文和善的年輕人。他外麵穿著筆挺的法國杜蓬薄料黑色西服,下麵的兩粒扣子散著,隻扣上了最上麵的那顆。裏麵是一件淺灰豎條紋襯衫,領子是學院派襯衫的款型。但脖子上卻沒有紮領帶,領口隨意地敞開著。腳上的沙馳皮鞋擦得雪亮。
他笑眯眯地看著寫字樓,樓宇高聳,進入的人都氣宇軒昂。他看了看高處的大牌子,然後對著催促車輛趕緊離開的寫字樓保安禮貌地打了招呼,然後俯身對車上的司機說話:“辮子,你在下麵等著。”
“張哥,我還是跟你上去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沒事,哈哈,又不是去打架。”
張偉拍了拍奧迪車的頂蓋,然後轉身走進寫字樓。
電梯高速向上,張偉看著電梯的不鏽鋼門發呆。不鏽鋼很平整鋥亮,就像鏡子一般,映出裏麵的張偉成熟而穩健。但要是走近一點的話,能看到張偉眼角已經長出了細密的皺紋,這些年的打打殺殺讓他不由地感覺到老得很快。此時的張偉,已經快到而立之年了。
叮,電梯停在了頂層。猛然停住的電梯,讓張偉稍稍感覺有些心髒壓力。
在電梯的外麵,是七八米寬的大理石前台,後麵站著的小姑娘,俊俏且嫵媚。
“先生,請問您找哪位?”
“嗯,我找一下忠哥。”
“請問您約過他了嗎?”
“沒有,他約我的。”
“您貴姓?”
“我姓張,張偉。”張偉笑眯眯地回答。前台的小姑娘被他成熟而書卷氣的氣質逼得有點稍稍慌亂。
“那,您,您先請那邊等一下。”前台示意張偉坐在邊上的沙發上,然後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沙發前的玻璃茶幾上。
“謝謝。”張偉客氣地點頭。小姑娘臉通紅地離開了。
坐了不到十分鍾,前台的電話響了,小姑娘拿起電話,一邊聽一邊點頭。放下電話,小姑娘走了過來。“張先生,請跟我來。”
張偉離開沙發,跟著她的後麵,穿過長長的走廊,向裏麵的辦公區走去。小姑娘走在前麵,黑色的套裝裙勾勒出腰身婀娜,裙擺下麵小腿勻稱筆直。張偉突然覺得,自己該認真談個女朋友了。這麼多年,他身邊也有過幾個女人,但都短短地接觸,匆匆地散場。一轉眼,自己就要到了而立之年,或許是應該成個家了。
兩個人在一扇紅木裝飾的真皮軟包的門前停了下來,小姑娘玉指粉嫩,敲了敲門,裏麵一個低沉的聲音嗯了一下。她擰開了門把,讓開身子,示意張偉進去。張偉笑笑,雙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朝裏麵走去。和那個小姑娘擦身而過的時候,發香襲人。
裏麵是一間寬大而空曠的辦公室,落地的玻璃窗上掛著白色的百葉,透過縫隙能看到外麵的景色。一覽眾山小,外麵高樓林立,如同碑林一般。
辦公室的另一堵牆上裝飾著一幅巨大的油畫,從地麵到天花,從這頭到那頭。畫麵內容是革命曆史博物館裏麵的《徹底打敗蔣家王朝》。從尺寸上看,這幅畫應該是原畫等大的複製品。在畫麵上,一群群士兵前赴後繼,最終贏得勝利,氣勢宏大,悲壯而慘烈。
寬大辦公室的盡頭,是一張三米多長,兩米多寬的大班桌,桌麵上除了幾張紙、一支紅藍鉛筆之外,就是一個玉雕的毛主席胸像。辦公桌的後麵,是一張虎皮裝飾的大班椅。張偉進去的時候,椅子背對著張偉,等門被關上之後,椅子慢慢轉了過來,上麵坐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
那個男子長著一張稍稍肥胖的國字臉,盡管歲月已經在他的臉上刻上了滄桑痕跡,但還是能看得出來,這張臉在年輕的時候英俊非凡。如果再仔細看看,這個男子發髻線很高,加上微微有些謝頂,顯得天庭非常飽滿。深栗色的眼瞳,下眼袋有些下垂,兩道深深的斜紋從眼袋下麵延伸下來,顯得那雙眼睛威嚴莊重。而整張臉上,鼻子顯得很挺拔,盡管鼻頭稍稍有點肉厚,但卻顯出了大氣。但嘴唇稍嫌肥厚,方型的下巴,拳擊運動員的脖子,讓這張臉充滿了暴力、智慧和殘忍。
他,就是B市道上最為神秘,也最有勢力的黑幫團夥頭目,忠哥。
張偉的目光直視過去,迎接著期待中的那種充滿殺氣的目光。但他沒有想到,忠哥的目光卻好像毫無殺氣,就像一潭死水一般,死一般的水。無論再有多少殺氣、凶殘的人,掉進了水裏,掉進了死水裏,那就隻剩下死路一條了。
“別客氣,過來坐。”忠哥指了指班台前麵的真皮椅子。
張偉走了過去,感覺羊毛地毯走上去讓人感覺有點腳發軟。
兩個人隔著兩米多寬的大班台沉默了一分多鍾,都沒有說話,厚厚的玻璃窗隔住了城市的喧囂,隱隱地好像能聽到很遠的地方有列車的汽笛聲響過。
“你就是張偉?”
“嗯,我就是。”
“以前聽說過,今天第一次見,你看上去比我想得要精明。”
“謝謝忠哥。”
忠哥起身,他穿著一件摘掉了紅領章的六五式軍服,上麵也有兜,這是件幹部軍服。從動作、步態上看,他的身體明顯比臉上的年紀要老。他走到了落地窗子邊上的沙發邊,那裏擺著一組沙發和茶幾。在茶幾的上麵,放著一套精美的紫砂茶具。忠哥摁下了開關,邊上的電熱器開始燒水。
“來,先喝點茶。”忠哥招呼了一下。
張偉走了過去,解開西服最上麵的扣子,坐到了沙發上。忠哥看了一眼,“不要拘束,你把外套脫了吧。”
張偉也不客氣,把西服脫了,順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嗯,把那邊的夾子遞給我。”
張偉把竹子的夾子遞了過去。忠哥接住了,“謝謝啊,唉,每次總忘,喝完了懶得收拾。”
辦公室裏又一次沉靜下來,忠哥用夾子夾住茶盅,然後用開水燙了一遍。從茶幾下麵取出一個粗陶茶罐,用一個木頭勺子從裏麵舀出茶葉,放到了紫砂的小茶壺裏。
張偉注意到,忠哥的手指很粗壯肥大,手掌寬厚,但洗茶倒茶的動作卻很嫻熟,片刻功夫,一壺茶就煨好了,倒在兩個小茶盅裏麵。清香撲鼻。
“來,別客氣。”
“謝謝忠哥。
張偉捏起一個茶盅,茶香如同深入肺部的甘露一般,真是好茶啊。他慢慢地小口喝著,唇齒留香,從茶香和味道上判斷,這是上好的鐵觀音。
“這個茶園是我在安溪自己包的,怎麼樣,味道是不是不太一樣。”
“不錯,這茶香不烈,有醇香。”
“嗯,沒想到你還懂得喝茶。”
“讓忠哥笑話了,我喝茶沒啥講究,瓷杯子泡上一大杯就行。”
“沒關係,大家都忙,我這個歲數,就開始享受了。你知道這個茶葉的好處嗎?”
“請教請教,看來忠哥是行家。”
“這茶啊,春天最好,萬物昌盛。但它要學會收斂,把清香封存起來。茶葉看上去跟樹葉子沒什麼兩樣,但是,隻要遇到合適的溫度,它就會散發出春天的生機。喝茶,其實喝得就是茶葉裏麵的生命力。”
張偉從來沒有聽過這種理論,不禁有些入神。
“怎麼樣,你是杯好茶,但需要溫度。所以,凡事不要操之過急。”忠哥的這席話讓張偉聽得有點發毛,他沒弄明白忠哥的心裏是什麼樣的底牌。
“張偉,你最近是不是動了我的一批貨。”忠哥慢悠悠地問道,聲音低沉而又威嚴。
十九
辮子坐在車裏,看著車窗外遠處進出寫字樓的人們,個個衣著光鮮,氣宇軒昂。盡管辮子也有錢,但他卻感覺自己不屬於車窗外麵的世界,自己好像隻屬於這個車裏,而這輛車的終點在哪裏?無人知曉。辮子隱隱地感到做一個好人真好。
張偉下來的時候已經趕上了下班高峰,在寫字樓的下麵,很多青年人在等著自己的情侶下班。張偉脫掉了西服,隻穿著裏麵的襯衫,兩隻手插在口袋裏。他穿過人群的時候,似乎和周圍的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張偉拉開車門,奧迪車高速駛離寫字樓,融入到了都市的滾滾紅塵中。
一路上兩個人都在沉默著,車窗外麵華燈初上,流光溢彩。街頭時常可以看到有老年人在跳交誼舞或者扭秧歌。傍晚的都市中充滿了祥和氣氛,通常來說,看到這一幕場景都會使人感歎時光流逝。
一直快到北村大街的時候,張偉打了幾個電話。
“扁頭哥,我張偉,嗯,你的人明天先忙別的,K牌子的專營店暫時不慌動。”張偉放下手機,搖開了車窗。這時車堵在了十字路口,張偉看著外麵下班的人流,把點煙器塞回去,深深吸了口煙。從前麵等候的車旁邊,一個看上去十幾歲的小姑娘正在賣報紙。脆脆的聲音在都市喧囂中穿過,“晚報,晚報,B市晚報。”
看著那個小姑娘走過了七八輛車都沒有賣出去報紙,張偉心裏隱隱有了一些惻隱之心。他把車窗完全放下來,探出身子招呼了一聲:“喂,小妹妹,我買報紙。”
張偉從錢包裏掏出錢,他買了兩份,“謝謝。”張偉接過了找的零錢。
綠燈亮了,車流繼續前行。小姑娘走到了路邊。這時三個穿著保安製服,帶著紅袖章的人攔住了小姑娘,看上去好像要罰款什麼的。張偉示意辮子把車拐彎停了下來,“辮子,你去管一下。”
辮子下了車,張偉坐到了駕駛座上,他一邊抽著煙,一邊通過後視鏡看著。隻見辮子貓身耷拉著腦袋走了過去,裝著不經意地撞了其中一個,有人一把拉住了辮子。他們感覺辮子在太歲頭上動土。
辮子剛剛轉過身,其中一個人就封住了他的領子。打鬥瞬間發生,辮子一隻手抓住封他領子的那隻手,一擰腰,另一隻胳膊用肘部壓了下去。那個保安被一下子摁倒了。另外兩個人撲過來就要廝打,被辮子兩個側踹過去,都踢的是襠部。不到一分鍾,那三人都躺在地上了,捂著褲襠直不起身子。
辮子快步離開,張偉看到打鬥結束,就啟動車子,慢慢向前開。一直開到了遠離現場的地方,辮子鑽進車裏,轎車迅速從小路開向了城南。辮子一看,猜到了七八分,張偉要去卷毛大哥家。
這幾年水產生意不好做,卷毛把這一塊作為了副業。他現在做綠化和市政工程,錢也不少賺。加上張偉團夥一直很照顧,所以卷毛的生意一直也沒人敢搗亂。綠化生意的利潤可能鮮為人知,但利潤空間之大,絕對超過想像。就拿植樹來說,一棵小樹的成本不過二三十,樹冠大的也不過上百。但是報到了市政管理部門,這棵樹的價錢可能就翻了好幾倍了。而且植樹可以耍貓膩,比如一個道路上,需要植五千株,但實際上玩點花樣,四千株就可以驗收了。
但這裏麵的利潤,很多也是和相關領導分的,從最大的領導,到下麵的辦事員都要打點好,不然就有麻煩。卷毛人情世故都玩得清,自然左右逢源。這幾年他在綠化工程上麵賺了不少。這段時間,卷毛接了一個很大的綠化工程,包括了園林、草皮等等。
三個人找了一家新開的粵菜館子吃得,這兩年粵菜橫掃大江南北。張偉和卷毛都很愛吃粵菜裏的燒鵝,每次都吃得意猶未盡。但今天的飯桌上麵,菜卻沒怎麼動,因為三個人都各自裝著心思。
“大哥,我打算和忠哥聯手。”張偉給卷毛斟滿酒。兩個人撞了下杯子,酒到杯幹。
“嗯,你現在越混越好,北村這邊的生意,得換個玩法了。”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這邊剛起來,收錢收得順,但不能長久。還是要找個來錢快的玩法。”
“那你是什麼打算。”
“我還在想,北村這邊雖然收錢快,但養的人也多,難保不出事。我打算換點別的生意做。”
“你打算做啥生意。”卷毛問。
張偉做了個手勢,卷毛明白了,張偉說的是大煙。
“張偉,這個生意我不勸你做。”
“顧不上那麼多了,做個幾年,等賺了錢,我就收手不幹了,到南方去。”
“好吧,我也就是勸你,別沾這個,這幾年凡是沾上毒品的,都沒好下場。”
“大哥,就算我不幹,還有其他人幹,到時候還不是一樣。”
三個人吃得不歡而散,卷毛不再勸說張偉。
九五年的夏天,北村的電子市場生意火爆。除了K品牌之外,張偉團夥壟斷了將近七個國外品牌在北村的進場。盡管每個品牌他隻抽百分之一的進場費,但總量加起來仍然很驚人。
另外一方麵,一家洋酒銷售公司,在B市的東邊掛牌成立。這家公司的幕後老板也是張偉,而這家公司正是張偉團夥插手毒品銷售的開始。當時B市涉足毒品的團夥主要有三個,城南的李麻子和錢抗美,城北的團夥以前是周老八。後來和孫勇火並之後,周老八的生意被人給占了,以前道上不起眼的徐俊異軍突起,成了掌控城北毒品銷售的大哥。忠哥是控製B市大宗進貨渠道的源頭,他下麵也有做毒品零售的,但數量不大。加上李麻子和錢抗美一直很齊心,所以忠哥在出貨渠道上,受到了控製。幾年前就是因為周老八從其他進貨渠道進了貨,所以引起了忠哥聯合李麻子和錢抗美打壓,最後一係列連鎖反應,把孫勇等人牽連進來。
現在張偉想進去,第一個引起衝突的就是李麻子和錢抗美這兩個團夥。當時販毒團夥不同於社會上混的其他團夥,做了毒品這行,就必須不顯山不露水的。看上去沒有道上其他團夥那麼有名,但社會危害卻更大。
九四年,B市加大禁毒力度,打擊毒品犯罪。加上南邊打擊走私,很多進貨渠道斷了,B市的很多煙民也紛紛被抓,毒品銷售一落千丈。
等到了九五年,毒品犯罪又有抬頭。但忠哥已經意識到如果沒有自己的出貨渠道,以後還要受製於人。而九五年初,張偉團夥浮出水麵,在北村稱霸一方。正是看到了張偉團夥在道上的崛起,忠哥決定聯合張偉打掉其他出貨渠道,一舉壟斷B市的毒品銷售。
第一個和張偉團夥發生衝突的不是別人,正是潛逃數年後,重新回到B市的周老八。
周老八的鹹魚翻身很有戲劇色彩,當年的大案之後,周老八潛逃到了東北。後來他結識了當地的一個幹部,那個幹部是女的,也不知道周老八用了什麼手段,籠絡住了那個幹部。黑白兩道聯手,周老八在當地聚集起一幫兩勞釋放人員,重新做起了毒品生意。
當時東北正處一個社會整體動蕩的大時代,很多老重工業企業紛紛倒閉,工人下崗,社會貧富分化嚴重。很多兩勞釋放人員找不到工作,生活所迫讓他們重新開始犯罪。
周老八在當地的生意越做越好,但就在這時出了事。那個幹部被雙規了,盡管又放了出來,但基本上屬於靠邊站的地位。但那個官員有錢,都是在位子上多年搜刮來的。有天晚上,周老八把那個幹部壓在身子底下弄得高潮迭起,那天周老八吃了藥,持續時間很長。那個幹部高興之餘,答應給周老八一大筆錢。就這麼著,失去保護傘的周老八攜帶巨款,帶著四五個骨幹在九五年初返回了B市。
剛回來的時候,周老八沒有立刻去找忠哥。當年的事情讓他和忠哥之間出現了裂痕,再加上自己立足不穩,他這個時候去找忠哥,根本沒有分量。他開始重新拉攏過去跟過他的小混混,很快聚集起一個犯罪團夥。另外一方麵,他和一部分官員開始勾結,後來因為一件小事,周老八和張偉這兩個團夥,開始大打出手。
事情的原委還要從卷毛身上說起,當時卷毛的綠化工程即將完工驗收。這個工程賺頭很大,但卷毛也壓了不少錢進去。當時做工程都是墊資。但主管單位有個三把手也想做這個工程,他小舅子叫吳炳生,也是幹綠化的。本來這個工程三把手想包給他小舅子,但三把手和一把手有點過節,最後收了卷毛錢的一把手把工程給了卷毛。
吳炳生眼看著大把賺錢的工程就這麼沒了,心裏暗自憤恨。他以前也是個混混,因為傷害罪被勞教三年,釋放後就開始做綠化。這天吳炳生碰到了在魏老六舞廳裏麵玩的周老八等人,這兩年魏老六開了五六家舞廳、浴室,基本上以這些為掩護,經營澀情服務。吳炳生認識周老八,就把事情跟周老八說了。
“老八,我就是想出口氣。”
“這好辦,你打算怎麼玩吧。”
“你帶著兄弟把他工地給毀了。”
“沒問題,嗯,你不知道吧,我最近落了難。”
“老八,別說那個了,明天我給你五萬,事情辦完了,再給你五萬。”
周老八覺得這樣的錢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吳炳生故意沒說,所以周老八不知道工地是卷毛的。如果知道了,他肯定不會幹。道上很多人都知道卷毛輩分很高,而且和張偉團夥關係很好。
幾天之後,九五年秋天的一個傍晚,卷毛的工地被人砸了。一夥人衝進工地,把工人一頓暴打,用電鋸把植下的樹木全部鋸斷。然後用砍刀逼著工人把草皮全部掀了起來,再在上麵撒了拌了強堿的溶液。
這麼一折騰,卷毛傾家蕩產了,他所有的錢都押到了工程上。主管部門裝聾作啞,工程因為還沒驗收,所以工程款也就不給了。再說工地毀成了這樣,肯定也沒法驗收了。
卷毛第二天早上去了工地,看到之後驚呆了,他蹲在地上抱頭痛哭。他打電話找張偉,但張偉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扁頭、辮子也都不在市裏,據說和張偉一起去了外地。卷毛絕望了,他感覺這個世道在逼他犯罪。
直到一個星期過去了,張偉才回到B市,電話裏麵卷毛就哭了。他多年的積蓄一夜之間血本無歸,卷毛在電話裏麵哭得像個孩子。
“張偉,你一定要幫我。”
“大哥,你放心,我馬上去查,不管誰幹的,我絕對不會饒了他。”
張偉放下電話,感覺這個世界是這麼的殘酷。他拉開抽屜,從裏麵取出手槍,這支五四式手槍,還是幾天前李明亮給他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用上了。
二十
前幾天,張偉和辮子、扁頭去了外地。那是一個南方的小城市,李明亮潛逃到了這個地方。後來李明亮輾轉知道了張偉的手機號,給張偉打了電話。
“小偉,能聽出我是誰嗎?”李明亮的聲音溫和而平靜。
“李哥,想死我了,你現在在哪兒。”
“嗯,我現在挺好的,你記下地址,不要拿筆記,用腦子記。”
李明亮說了自己的地址和乘車方法。第二天一早,張偉開車帶著辮子、扁頭去了。
轎車徹夜不停,三個人輪流換著開,從北邊一直開到南邊,最後在一個風景如畫的海邊城市停了下來。張偉打了傳呼,留言說了自己的位置。半個多小時後,李明亮打了輛車到了。
四個人在夕陽下麵見了麵,張偉腰杆筆直,身後站著已經在道上成名的辮子和扁頭。三個人的臉上透出了凶惡。
出租車門打開,一個鬢角有些斑白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歲月讓他當年精幹的身軀變得有些肥胖,而歲月也將當年他臉上的凶惡洗掉了。中年人穿著一件白色的老頭衫,背上印著“十個媽媽八個愛”,這是件隨產品大包裝贈送的廣告衫。
張偉幾乎認不出來了,這個全無鋒芒的中年人,就是當年在道上聲名顯赫的李明亮。
兩個男人擁抱了,彼此用臂膀問候。
“李哥,想死我了。”
“哈哈,這不是見麵了嗎。”
幾個人分別握手擁抱,然後李明亮開車,四個人到了他家。李明亮買了一間臨街的小門麵房,外麵經營糖酒日雜,裏麵當起居用。從裏麵走出一個長發女子,個子不高,稍稍有點偏瘦。懷裏抱著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圓頭圓腦的,眉眼中很像李明亮。
張偉抱過孩子,那小家夥和張偉似乎很投緣,在張偉的懷裏很老實,看著這個孩子,大家都感到這個世界原來有這麼美好的事物。
當天晚上,張偉做東,在當地最好的海鮮酒樓聚了一次。本來張偉想勸李明亮跟他一起回B市的,但他看到了李明亮的孩子,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這頓酒一直吃到了後半夜,一幫人在邊上的娛樂城開了房間。接連幾天,李明亮帶著他們遊覽了這個城市的幾處風景區。這裏風景如畫、四季如春,是一個舒適的城市。臨走的時候李明亮塞給張偉一個沉甸甸的大信封。
“你走了之後在路上再打開。”李明亮揮手送行。
轎車駛離那座城市,等上了高速路,張偉打開了信封。裏麵是一支手槍,當年孫勇用的那支槍。張偉撫摩著冰涼的槍身,他知道李明亮將這支槍給他的原因,他決心為孫勇報仇。
但沒有想到,剛回到B市,就遇到了卷毛出的事情。張偉和卷毛一起把事情分析了一遍,最大的嫌疑是吳炳生。
“操,這個虧不能白吃,讓他賠。”張偉說完之後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
張偉讓扁頭陪著卷毛去找吳炳生談判,吳炳生一口咬定自己沒關係。卷毛提出的賠償也沒答應。結果卷毛和扁頭剛走,吳炳生就報案了。他和卷毛談判的時候,帶著一個當地分局的公安去的,那個公安穿著便裝,卷毛和扁頭都沒有在意。
卷毛很快被監視起來,經過審查,他和當年黑惡勢力團夥頭目孫勇有牽連,卷毛被立刻收押。
張偉怒向膽邊生,他要大開殺戒。
吳炳生除了綠化工程,還經營著其他生意。張偉決心先搞垮他的生意再說。
就在卷毛被收押之後沒幾天,吳炳生的飯館出了事。那天晚上生意最好的時候,飯館進來幾個年輕人。要了幾盤菜,但都說不好吃,要退錢。一般飯館除非是吃出異物,否則不會退錢的。那幾個人就在飯館裏麵吵了起來,很快驚動了飯館的領班。
“給個麵子,這些菜全部撤下去再上一遍。”
“你有機巴麵子,我要精神損失賠償。”其中的一個瘦子開始破口大罵。
領班知道這幫人是來惹事的,隻好不作聲。最後那個瘦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拍在桌子上,“有膽子你就捅我一刀,你要是不捅,我今天絕對不走。”
領班上當了,他看對方掏了刀,趕緊拿起刀想要還給瘦子。就在他剛剛握住刀把的時候,瘦子突然拉住他握刀的手,然後身子一湊,鋒利的刀鋒在瘦子肚子上劃開一個口子。
瘦子當場倒在地上,其他食客紛紛退席,場麵大亂。
也不知道誰報警的,分局的公安過來很多,好說歹說,那幾個人一定要飯館精神賠償。最後領班隻好電話彙報了一下,賠了幾千塊了事。
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第二天中午,飯館一口氣來了十幾個人。其中還有昨天來的那幾個,他們一前一後來的,然後坐到了相鄰的桌子上。
剛上了一兩道菜,這兩桌人就吵了起來,好像是因為服務員上錯了菜吵起來的。但這兩桌人也不打架,就在飯館裏麵大聲吵架,聲音特別響,互相辱罵。服務員怎麼勸也勸不開。這十幾個人一直吵了兩個小時,整個飯館中午沒幾桌客人,都被吵跑了。
等到了晚上,中午吵架的十幾個人又來了。還是一前一後進了飯館,然後又借故開始吵架。
最後廚師和服務員都按捺不住了,飯館裏麵發生了口角,繼而發生鬥毆。
但鬥毆的結果一邊倒,這十幾個人根本不還手,而是在飯館裏麵來回跑,桌椅板凳被碰翻了不少。等公安趕過來之後,拿這十幾個人一點辦法沒有。因為吵架不犯法,而且他們沒有還手,也不觸犯治安處罰條例。
這十幾個人被勸走了,公安緊跟著也走了。不到半個小時,又來了五六個人。這五六個人都扛著消防斧,動作利落,進去之後一通砸。不到十分鍾,整個飯館所有桌椅被全部砸掉,酒櫃、空調等設備被砸毀。他們砸的時候,服務員和廚師都不敢動。因為這五六個人領頭的穿著皮衣,進門之後就從衣服下麵拽出了五連發獵槍,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
“都別動,我們今天就是來砸東西的,和你們沒關係,一邊站著。”穿皮衣的說。
這幫人砸完了之後揚長而去,服務員和廚師都傻了。
吳炳生的飯館沒法開了,隻好關門重新裝修。忙活了一個星期,吳炳生找了裝修隊,把飯館重新收拾了一下。他到處打聽有沒有想開飯館的,打算把飯館盤出去。
晚上,吳炳生把車停在分局門口,和分局的幾個公安吃了飯。他們就在分局門口的一家川菜館子吃的,這個飯館是分局一個公安的家屬開的,所以分局的人經常過來照顧生意。
“你放心,卷毛那個案子,肯定能辦成鐵案。”一個公安說。
“那謝謝了,來,滿上滿上。”吳炳生殷勤地招呼著,挨個勸菜。
一直喝到半夜,吳炳生結完了賬出了飯館。他送走那幾個公安之後,走到路邊的花壇邊上把酒吐了出來,是自己摳著嗓子眼吐的。喝了這麼多酒,他身體根本吃不消,這麼多年酒色把他掏空了。晚上喝的是五糧液,吳炳生一邊吐一邊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