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而不顫、熱而不汗、高而不喧、低而不閃;
明而不暗、啞而不幹、急而不喘、新而不竄;
聞而不倦、貧而不諂。
書忌:
樂而不歡、哀而不怨、哭而不慘、苦而不酸;
接而不貫、板而不換、指而不看、望而不遠;
評而不判、羞而不敢、學而不願、束而不展;
坐而不安、惜而不拚。
大家蜂擁到桂馨書場去了。桂馨書場一直被人家稱作“五台山”。五台山,就是五張台於,三個聽客,門庭冷落,門可羅雀,有人走過探頭看看,就聽見叫“倒麵湯水”,嫌說書說得不精彩,聽客就在下麵大叫“倒麵湯水”。但是今天竟然有徐雲尚徐雲珍尋上門來,桂馨一場真是一跤跌在青雲裏了。
蘇州評彈通常由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表演,俗稱單檔、雙檔、三個檔等。評話以單檔演出為主,雙擋極少。演員一人上台憑借一塊醒未、一把折扇就能開講。彈詞最初也是單檔演唱,演出所用樂器為三弦。乾隆時王周士,以及後來的陳遇乾、俞秀山、馬如飛,王石泉等都為單檔演出的彈詞名家。至清末民初書壇才出現了兩人合作演出的雙檔形式……
——摘自《蘇州文化手冊》
徐雲尚和徐雲珍本來是到上海去演出的,但是既然老天要他們在小鎮上停歇幾天,既來之則安之吧,他們也想得開的。徐雲尚對徐雲珍說,師妹呀,想想我們從前,也都是小鎮上出生、後來走出去的人,如今事體做大了,專門跑大碼頭,鄉下小鎮難得再去了,我不曉得你思鄉不思鄉的。徐雲珍說,師兄呀,我怎麼不思鄉呢?我連做夢都看見老屋裏的。徐雲尚說,是呀,平常也沒有機會到鄉下走一走,現今機會來了,就不要放棄了。徐雲珍表示讚同,她說,再說,風大不能開船,坐等著也是白等,不如擺開場子唱幾場再說。兩個人想法一致,說做就做,一邊差人到上海去報消息,推遲日期,這邊呢,就在小鎮上掛出牌子開演了。
長篇彈詞是蘇州評彈的主要演出形式,藝人將書目分成若幹回,每天一回,避日連演。傳統書目一般能演幾個月,長則一年以上。
——摘自《蘇州文化手冊》
徐雲尚被稱到“笑王”,最拿手的就是《三笑》。他們起先隻打算在小鎮上說幾天《三笑》,說到哪天天氣好了,就要開船的,哪裏想到小鎮上難得有這樣的響檔來說書,大家轟動起來了,書場每天總是裏三層外三層,擠得滿滿當當。聽客追著徐雲尚和徐百珍,總是徐先生徐先生,叫得十分尊敬,不像大碼頭的那些資格老的聽客,聽書大腿翹到二腿,書是要聽的,藝術享受也是要享受的,但是骨子裏卻是看不起藝人。藝人在他們麵前,內心裏總是有一種低三下四的心態,拿眼光看他們,也是一種巴結的意思。現在到這邊小鎮上,得到大家如此的敬重,心裏很舒暢的。等到風停了,船家過來告訴,可以開船了,書場老板和聽客都說,徐先生,我們難得聽到你的書,我們難得的,徐雲尚心裏感動,答應說完全本《三笑》再走。
彈詞作勾一種通俗藝術,民間的藝術,在封建社會裏是不登大雅之堂的。雖然,所演出的彈詞,尤其如蘇州彈詞,不隻是勞動群眾、市民都喜愛,而且有不少上層人士、士大夫、文人雅士也喜歡以此作為消遣娛樂。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看不起這門藝術,認為是“賤業”,藝人隻是他們的“玩物”。
——摘自《傳統文化研究》
季小玉的母親那些日子容光煥發,她每天起來精心地梳妝打扮,然後她牽著季小玉的於說,走吧。
季小玉就跟著母親去聽書了。
季小玉的母親幻想著自己就是徐雲珍,但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她想生活再從頭開始是不可能的。
小玉,母親牽著小玉的手,小玉,唱戲好聽嗎?
好聽的,季小玉說,其實她聽不懂的,好多年以後,她說,我那時候其實根本就聽不懂,我是去看師傅的衣服的。
徐雲珍的行頭有好幾套,在季小玉的心目中,這才是最好看的東西。在以後漫長的學藝生涯中,師傅會一而再、再而二地告訴她人生的道理,如果沒有真正的本事,行頭再好看也隻是繡花枕頭,但從前季小玉是不能明白的。
母親把自己的夢想放到季小玉身上,小玉,你要好好地跟師傅學呀。
好的,季小玉說。
母親把季小玉送到船上,一枝竹篙撐開了河岸,船漸漸地離去了,母親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季小玉終於看不到母親了。
徐調:是蘇州彈詞名家徐雲誌所創造的流派唱腔。徐調緩慢糯軟,從容優雅,秀美清新,圓潤明亮,又稱迷魂調,糯米腔、催眠曲。
——摘自《蘇州文化手冊》
知音軒的舞台上,徐先生的《奪園》說得很熱鬧:
皇帝不表揚,日腳倒也蠻太平;皇帝一表揚,王先生就有點拎不清了,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以為天生本來就是可以大膽說話的,一說就說得不好收場了。你哪裏曉得呀,這是朝廷,不是你茶館店呀,城裏做官、放到外頭去做個什麼吧。
有一年王先生就跑到蘇州來做官了。王先生雖然出身於農家,但是做了多年的官,大概也免不了到處跑跑,看看,京城裏也呆過,也應該是見多識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哪裏想到,他到了蘇州,看到了蘇州的園林和風景,竟然驚呆了,竟然流連忘返了。他看了虎丘,說,“珍重晉朝吾祖宅,一回來此便忘還”,把虎丘當作了自己的家了。他又去遊太湖洞庭山,是秋天辰光,萬頃湖光裏,千家橘熟時,美不勝收的太湖景色,白相到天黑也不想回去,“平看月上早,遠覺鳥歸遲”。他又爬陽山訪僧,和和尚談談說說,感歎蠻多,說“坐禪為政一般心”。意思是說自己做官要和做和尚一樣安寧,不去騷擾人民。最後呢,王先生走到南固來了,王先生在南園轉了轉圈子,就不想走了,叫幾個人到南園來喝酒,喝著喝著,終於忍不住想把南園討來做自己的歸宿了,吟出詩來說:“他年我若功成後,乞取南園作醉鄉。”
王先生酒後吐真言。王先生不過到人家南園走走,看看風景,就想拿南園討過去了。但不過這個南園是萬萬討不到的,南固是有人家的。你王先生不要說是一個被貶過的小官,就算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也不可以拿了租田當自產呀。
聽眾笑了,笑聲傳到外麵,經過這裏的人都要回頭看看的,季小玉坐在走廊上,他們有人認得季小玉的,季阿姨,他們說,忙呀。
不忙的,季小玉說。
這個知音軒修過了,他們說。
修過的,季小玉說。
吳宅這西落第二進的紗帽廳,本來也難免毀於一朝一夕的,幸虧當初居委會幾個老頭、老太太搶得早,霸進來。弄堂裏的虹衛兵違反派全是自己的兒子孫子,要來搗亂,老頭子老太婆往門前一站,要拆要敗,先從我們身上拆過去。倒也不是老頭子老太婆覺悟高,懂得保護古建築,實在是因為居委會多少年來沒有一處像樣的辦公場所,好容易占了這間大廳,再也軋不走他們了。
居委會占了紗帽斤,起先隻做辦公場所,後來開了一爿茶館。茶館開起來,清茶一杯嫌滋味不足,便請人來演唱蘇州評彈,茶館兼作書場。
——摘自《褲襠巷風流記》
知音軒是個大屋,隔成了三塊,住三戶人家,他們擠擠軋軋,經常要吵吵鬧鬧的。那一天季小玉遠遠的看到知音軒的飛簷翹角,她忽然就想起自己頭一回上台時的情形,她覺得那個書場就是知音軒。那一年她九歲,師傅走在前麵,她走在後麵,走著走著忽然她就看見了前麵一座大屋的飛簷翹角,她蹲下去,怎麼也不肯走了。師傅罵她,她就哭起來,路上的人看著她,有的人在笑,師傅是有點生氣的,師傅生氣的時候臉也是很好看的,後來的事情她不記得了。但是這個飛簷翹角的大屋,這個大屋所特有的氣息深深地印在她的心裏,甚至彌漫了她的全身,以至一直到許多年以後,她一眼看到了知音軒的屋頂,她記憶中的氣息又回來了。
師傅已經不在了,季小玉也無法證實知音軒就是她當年死活不肯去的那個舞台。其實在蘇州古城區裏,像知音軒這樣的大房子,從前開作書場的,是很多的。
怡宛書揚,
桂芳閣書場,
彩雲樓書場,
仝羽春書場,
德仙樓書場……
上海四大古園林之一的“豫園”,1964年已進行過一次規模較大的清理,把左宗棠、曾固藩等曆史上的鎮壓人民的劊子手的題字,以及為封建統治階級歌功頌德的匾額碑碣等清除掉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深入開展以後,又作了新的設計布置,增加了毛主席的詩詞和語錄。現在,紅衛兵的革命行動進一步鼓舞了豫固職工的革命熱情。他們在接待一批又一批虹衛兵小將的同時,又進行了一次清理。他們說,我們要學習紅衛兵徹底鬧革命的戰鬥精神!當他們自己提出將“豫園”改名“虹園”時,受到成千上萬紅衛兵的熱烈歡呼。
——摘自1966年《文彙報》
後來知音軒裏的住戶搬走了,知音軒恢複了本來的麵目,就由季小玉來管理了。季小玉把知音軒開了一個茶館,兼作演出場所,過來聽戲的群眾都曉得這是季小玉奔波辛苦得來的,他們說,季阿姨,幸虧得你呀,季小玉說,這樣的房子本來就應該是唱戲用的。
我曉得他們喜歡的,季小玉說,我從前親眼看到過他們對演員的關心和熱愛。
平時熱愛評彈的書迷,因看不到演出,就到評彈團去參加批鬥會。總算見到了日夜想念的藝人。目睹他們無辜被鬥、被罵、被打,心有不忍,一麵急得出汗,一麵傷心流淚。更有幾個忠實書迷,偷偷來到牛棚,要求慰問。“牛鬼”們不敢開門,他們就從窗戶跳進去。有的從板縫中鑽入。藝人們怕違反派知道又要挨鬥,請求離開。可是門被鎖了,板縫不能再鑽,便由“牛鬼”們同心協力,將書迷們一一從窗戶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