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白回到自己的小屋以後,發現他什麼也幹不了──不能寫作,不能看書,不能入睡。於是回大連去看望父母。在搖搖晃晃的列車上,他想到幾次說要帶巫麗回家,都因一些瑣事被推遲了。現在終於上了路,卻又是孑然一身了。車窗外的景致盡顯秋天的憂鬱。他把自己弄得越來越傷感。
他的歸來給父母帶來了意外的喜悅。通常他隻在春節回家的。失戀會給家庭帶來好處,這倒是個安慰。他詳細問了父親的病情。父親這幾年犯過幾次腦血栓,有輕微的後遺症,走路已經有些拐。媽媽的頭發變成了純白色,反而顯得很華貴。他開了媽媽頭發的玩笑,心裏悲哀地想他可不敢開爸爸腿的玩笑。
吃了媽媽做的麵條,俞白困了。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好兆頭。家中有一個為他保留的房間。他回到自己的屋裏,先聞到一些特別的氣味,又看見桌上擺放著許多輸液藥瓶。媽媽告訴他,“家庭病房”是醫院開立的新服務項目,每天派護士來輸液。俞白說這太好了,他最擔心的就是爸爸去醫院不方便。
這個小房間一向最令俞白喜歡的是能望見海。他站在窗前,向海邊眺望了片刻。海風撲麵,濤聲入耳。一個念頭閃過──回大連來找個營生幹不是很好嗎……接著不可避免就想到巫麗,心裏又一沉。他搖搖頭,倒頭睡下。
睡夢中他不知不覺成了一條沉在海底的比目魚。一條小魚在他上方吐著小水泡。
他不知作為一條比目魚的“它”該做什麼,是吃掉那條小魚,還是隻需停在這兒觀賞……
俞白睜開眼睛,看見一個朦朦朧朧的女孩兒。她像水波一樣有韻律地擺動著。
漸漸清晰了──他一下子睡意全消。
“對不起,吵醒你了。”女孩兒笑著,“沒辦法,藥都放在這屋了。平時總空著的……”“不怪你,我睡覺很輕。”俞白知道是來給父親輸液的護士。
女孩兒一麵溶解藥劑,一麵跟俞白說話:“你可以接著睡,不會再有聲音了。”俞白看到她的發形跟巫麗一樣,身材也很相似……他眯起眼睛,覺得就是巫麗……感覺到他在看她,女孩兒第一次把頭完全轉過來看他。長相不一樣……俞白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高興。他說:“我在休假,有的是時間睡覺。”“你們的雜誌還有人看嗎?”俞白吃驚不小,看來這女孩兒對他家已經很熟了,“你說話可夠衝的。”“要是改成紀實文學就行了。現在大家喜歡看實事兒。像什麼……”她說了幾個暢銷雜誌的名字。
大概因為女孩兒提到了幾個什麼“……友”,所以俞白說:“我早就提議把我們雜誌改名叫‘《難友》’,專揀倒黴的人寫。誰倒黴寫誰,準賣得火。”“好哇!為什麼還不改?”“上邊不幹。”俞白說到這兒就泄氣,“主編也是個傻瓜……”聽到說話聲,媽媽走進來。
“阿姨,我還是吵醒他了。”“沒事兒,沒事兒。他有的是睡覺時間。”媽媽給俞白介紹了女孩兒,“這是邢雲,多虧了她,天天來,風雨無阻啊!”“嗨,這算什麼哪,這是我的工作嘛。”女孩兒已經做好了準備工作,拿著藥具快步走到爸爸那屋去了。
“這女孩兒可好了。”媽媽對俞白說。
俞白傻笑一聲。
第二天邢雲來的時候,俞白又在床上打盹。
“這真叫休假啊。你還能睡幾天?”“我沒睡,看書看累了,躺一小會兒──正好被你看見了。其實我睡多久都行,這就是雜誌沒人看的好處。”“我看可以這麼說──因為編輯太愛睡覺,所以雜誌沒人看。”“有道理。”俞白想了想,笑了。
邢雲搖晃著剛注了蒸餾水的小藥瓶,像是漫不經心地說:“每天給伯伯掛上瓶子,我就去下邊遊會兒泳。”“現在?冷了吧?”“在水裏不冷。”邢雲看看他,“你簡直不像個在海邊長大的人了。”“我可不是在海邊長大的。我爸爸是轉業安排到大連的。那年我已經十六歲了。
不過我倒想跟你去趟趟水……”俞白想,幹嗎被她牽著走?
這片海灘遍布岩石,遊泳的人不多,所以也沒有被開發成遊覽區,保留著天然的景致。俞白對這一帶自然了如指掌,要帶邢雲去一個“人間仙境”。邢雲說跟她走吧,看他們說的是不是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