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也知道如果她說出事實,神裏綾人的表情會變得有多古怪。
從今以後,她在這個人的眼裏,將不再是一個身心健康的正常人。
然而……
“綾人先生,”南柯問他,“您認為,被母親斷言,今後人生一定不會幸福的孩子,可能擁有好的未來嗎?”
“南柯小姐,”神裏綾人語氣很重,“需要對那孩子負責的人絕不是你。”
“當然是我。”
南柯低聲吸氣,
“因為我身上的傷,是我自己做的。”
說出這話時,南柯垂下了視線,沒敢繼續看神裏綾人的眼睛。
神裏綾人一時沒回應,狹小空間裏,空氣寂靜得可怕。
南柯全身每一條肌肉都緊緊繃起,以至於握拳的雙手都微微發顫。
但片刻後,她聲線平穩,接著說了下去。
“我有心理疾病,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會無意識自殘,隻有我的家人知道。”
“現場的剪刀,是我故意帶去的。”
“因為我知道,如果那個人不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就不會受什麼懲罰。”
“我想讓他後悔找上我。”
“對不起,綾人先生,”
南柯一字一句,發聲艱澀,
“我撒謊了。”
有別於外界熾烈的陽光。
車內開著溫度適宜的冷氣,涼意加深陰影,低著頭的南柯不自覺蜷縮,好似要化為那龐大陰影的一部分。
神裏綾人一時怔忡。
他全程和她保持聯係,聽見聽筒另一端的爭執與暴行,說不焦灼絕不可能。
如果南柯早就計劃好,大可以一開始就告訴他。
總比她獨自冒險受傷來得要好。
神裏綾人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好。
他抬手扶額,遮住側方投來的刺目光線,發聲有些無力:“南柯小姐,你不說出來,沒人會知道的。”
“……不能這樣。”
南柯低低回答。
“因為他妻子快要臨盆了?”
南柯沒說話,是默認了。
“老實說,我現在心情很複雜,”神裏綾人捏了捏眉心,“迄今為止仍舊沒能取得你的信任,大概說明,我確實不適合做照顧人的那一方……南柯小姐,但凡我早知道你的情況,我不會幫你離家出走的。”
“對不起。”南柯的頭埋得更低。
對南柯來說,獨居就意味著危險。
南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決心隱瞞。
但事到如今,就算神裏綾人說,要把她立刻送回去,南柯也不會反駁。
她是做錯了事的一方,理應接受處置。
“我送你回家。”許久,神裏綾人歎道。
車輛重新發動起來,風聲單調地掠響車窗。
有什麼在南柯的胸口裏慢慢擰起,將身體內部的窒息感和身體外部的疼痛混淆,仿佛某種不知名的怪獸,因被重創藏在裏麵,不停撕扯肺腑。
淩駕於對未出生嬰兒的不忍。
也淩駕於或許會被遣送回家的無措。
直到神裏綾人把南柯送到小區門口。
“你受傷的真正原因,暫時就我們兩個知道就好,”神裏綾人給南柯披上外套,擋住她身上的血跡,神色如常,“我也會為你保密。”
“……你不送我回家麼?”南柯抬頭問他。
神裏綾人苦笑:“不要急著給我出難題,南柯小姐,要怎麼負起將你帶出來的責任,我現在還沒有頭緒呢。”
南柯心裏一顆大石慢慢落地:“謝謝你。”
車不能在路邊停太久,神裏綾人頷首便轉身離開,走出半步,感覺到身後衣襟被人牽扯。
他止步回頭,看見南柯拉住他衣角的手。
南柯小心翼翼問:“開業的時候,我還可以來嗎?”
南柯的眼睛一向安靜,平和,黑白分明。
像一潭靜水,因為無法理解,所以不會被複雜的情感攪渾,望著人時專注兼有純粹與懵懂。
被她這樣注視,神裏綾人隻能無可奈何地歎息,繼而微笑:“當然,請務必要來。”
南柯短促呼氣,放開他,表情也鬆弛下來:“再見,綾人先生。”
“回去吧,我等你進了小區再走。”神裏綾人朝她擺手,“隨時保持聯係。”
南柯點點頭,轉身朝小區走去,快要拐彎的時候,又回頭望了他一眼。
神裏綾人站在原地保持微笑,心底喜憂參半。
要是現在的南柯會做十二分糖團子牛奶該多好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