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看看這個。”
蘇念從書架上一排藍色文件夾中取出一個,回到書桌前坐下。
“這是?”
林執坐在她的對麵,進門時先被東邊的書架吸引了目光。那一整麵牆,都被一個木書架給擋住了,上麵擺滿了各色書籍,他大致掃了一眼,多是《史記》《尚書》之類的經典,也有現當代不同名家的著作,正想看得更仔細些,蘇念遞給他一個藍色的文件夾,轉移了視線。
他依言打開,裏麵裝著一份紙質資料,標題寫著“青葉誌願隊水西村分隊新增人員擬用考察資料”,極其眼熟。他隨手翻看幾頁,竟看到了自己的,猛地想起來,這不是他申請加入誌願隊之前,填寫的資料表嗎?
林執看完了文件,道:“這些人……都是總部分派到水西村的?”
“是,也不是。”蘇念緩緩而道,“那時總部發給我這份資料,叫我從裏麵挑一個人。”
“你挑了我?”那份資料裏,每個人都是名校出身,履曆豐富如書,光是看簡曆,個個都是優秀到無可挑剔的人才。比起他們,林執大學四年的生活與教育行業幾乎毫不相幹,按理來說,應是最沒有競爭力的那個,挑中誰也不該挑中他。
可是被選中的,竟然是他?林執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挑中你?”
“是啊。”林執道,“他們比我更有支教和做誌願者的經驗,綜合素養也比我高出很多。”他甚至腦子裏冒出了一個非常荒誕的念頭,該不會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吧……
蘇念沒有直接給他明確的答案,而是慢慢講起了另外的事。
“我小時候一直住在村裏麵。有一年,我跟著別人進縣城去趕場,不小心和人群走散了,走到縣城中,冒冒失失闖進了一所小學。”
林執不自禁地凝聚心神,聽她繼續講下去。
“我走進那所學校,走進了教學樓,一層一層地穿過每一條走廊。有老師在上語文課,她的普通話說得很流利,念詩的時候抑揚頓挫,非常動聽,是我從沒聽過的。有老師在上音樂課,彈奏著她的電子琴,我蹲在窗戶底下聽了很久。還有一位老師上的是美術課,她教學生剪窗花,那些彩色的紙,我連見都沒見過。”
“操場上有班級在上體育課,我在課本裏讀到過的籃筐、乒乓球台、塑料跑道,那時候第一次映入我的眼簾。我站在一棵樹下麵看他們,身後的牆上繪著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學校的保安路過,以為我是學校周圍民戶家裏跑出來玩的小孩兒,把我趕出了出去。”
她的眼神落在虛空一處,好像陷進了什麼回憶之中。林執忍不住地看向她的眼睛,那雙眼睛生得好看,幽亮沉靜,如月墜深潭。
“再後來我上了高中,考進大學,見到了更為廣闊的世界。我第一次出省,第一次乘地鐵,慢慢地接觸到城市裏那些光鮮新奇的事物,發現曾經向往的水西縣城也不過如此。但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走進那所小學時帶給我的震撼。而現在,水西小學裏的孩子,一如當初的我。”
林執聽得認真,也道:“我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小時候也生活在農村,後來才搬去北京上學。”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課程表,淺歎了一口氣道:“這裏的教育極其落後,我不得不嚴加管教,將他們的課程全都排滿,甚至給小升初的孩子加上了晚自習。因為,讀書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們已經是過來人了。內卷真的能卷出想要的生活嗎?我想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答案。他們現在辛苦,是因為憧憬著以後的美好生活。等他們長大後認清了生活的真相,發現了世界的秩序,還能苦中作樂嗎,難啊。”
“所以,拿到所有人的資料的時候,我挑中了你。”她的目光轉向林執,溫和不已。
林執眨了眨眼,道:“我……還是不太明白。”
“你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我們這幾個人,大同小異,都是應試教育下走出來的普通人,哪怕在外人看來,我們都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但其實我們都隻是萬千俗人中的一員罷了,沒什麼不一樣。學生能在我們身上看到的東西,是有限的。我們所能教授的東西,也是有限的。”
“但你不同,你年少成名,見過不一樣的世界,經曆過讀書上學之外的不一樣的生活。你身上有他們向往的未來,你甚至都不用說話,光是站在那裏,就能成為無數人為之奮鬥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