嗩呐一響,黃金萬兩。
張紀港難得剃了下新冒出來的胡茬,換上新襯衫,還能聞到清新撲鼻的紅月亮洗衣液的味道。他對鏡整理下衣領,打上發蠟,悠閑地欣賞著自己充滿少年感的俊逸五官。真帥。
床榻上,母親雙眼通紅,連續癱睡數日。
段娟娟用紙巾包裹著被捏通紅的鼻尖,噙著淚問:“……紀港,今天是你爸的葬禮。”
怎麼穿得像是新婚之日?
張紀港難掩激動的心情,將母親穿了四五年的黑色風衣遞過去:“媽,穿衣服。”
他高低得瀟灑一會,今天不騎自行車,必須花一塊多和母親坐公交。
好日子,大好的日子!
葬禮由中級人民法院統一舉辦,張泯和其他三具屍體並排放入水晶棺材裏。其他三個蓋著厚重的白布,據說死相淒慘,避免家屬看到後情緒崩潰所以掩著。
母親腳步蹣跚,身子搖搖晃晃,從入門處走到棺材前花了很久時間,許是還對萬惡的丈夫心存憐憫。
張紀港探頭,看到張泯那張蒼白且安詳的麵龐,以及與自己左眼下方同樣的黑痣,心裏最後一絲不安煙消雲散。
死透了。
由於事故發生在出差期間,中院賠償的撫恤金約麼十萬塊錢,一條人命的價。
張紀港的奶奶戴上墨鏡,遮住半張臉,淺淺地哭嚎幾聲,便從地上爬起來,和他爺爺曾經的手下與同事聊天。
他爺爺張儒佞曾任中級人民法院院長,退休後仍然在街坊鄰居裏有威望。到場的人裏大多是衝著他的名聲去的,而不是他兒子。
張紀港看著母親蹲坐在地上,哭得如同失去家的孩子,一直攥著他的手。
可他隻想笑,大笑。
他是個善良率真的好孩子,於是坦誠地狂笑出聲,揚著眉尾,又欣賞了一遍父親的遺體。
眾人驚覺:這孩子悲傷過度,瘋了!
有好心人過來攙扶起段娟娟,又擠過來一位,將張紀港擁入懷中撕心裂肺哭著說:“可憐的孩子啊,英年喪父……唉……厄運專找苦命人!”
他心想,這十幾年是挺厄運當頭。
但今個兒不是翹辮子了嗎?
那天他被迫不停地鞠躬、磕頭,直到膝蓋紅腫,口舌發幹。
被那嗩呐直逼人心的響聲吵得腦袋發懵。
愈發厭煩傳統的喪葬文化,壓根不關心當事人的真實想法!
他媽的,哭不出來。
他隻能死死掐著手心,硬生生擠出一滴淚。
擦身而過的人,臉大多數不記得了。
當葬禮流程結束,張紀港才看到爺爺走過來,臉色像被煤炭熏過似的焦黑。
這老頭上梁不正下梁歪,年輕時在鄉下做知青,結過婚也有過孩子。結果拍拍屁股走了,到肅城市找了現在的老婆,一口氣生下六個!
張泯是最小也是最不爭氣的那個。
果然投胎是門學問,張紀港沒有經驗,失策。
“紀港你今年高三了?”
他對著老東西敷衍地說:“嗯,明年高四。”
張儒佞也知道這孩子心裏對自己憋著怨,沒教育好下一代,但他這幾年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夜裏都會被濃痰卡醒。哪還有工夫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