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中,我看見一道翩然的人影跑向我,我還以為是仙女來帶我走,嚇得渾身發抖。我還沒活夠,我還欠葉正宸二十幾次補課費沒還,他該有多鬱悶啊?
“薄冰?薄冰!”一聲聲輕柔的呼喚,將我從驟然撞擊導致的短暫暈厥中喚醒。我睜開眼,看見喻茵漂亮的臉。忍著頭上撕裂的疼痛坐起來,我看看周圍,還是我剛才要過的街口,扭曲的自行車躺在旁邊,我躺在地上,而喻茵正在探視我頭上的傷口。
“對不起!”喻茵拉著我的手不停地道歉,說她剛剛開車不夠專心,沒看到我。
“沒關係。”我深呼吸一下,五髒六腑沒有劇烈的疼痛,嚐試著動動四肢和各個關節,都還能動,“你不用擔心,我傷得不重,皮外傷而已。”
“我送你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喻茵扶著我坐進她的車。
去醫院的路上,我才留意到她蒼白的臉色,還有她紅腫的眼睛,憂傷寫在眼底。
不待我問,她先開口:“對不起!今天發生了一些事,我心情不好,開車時精神有點恍惚。”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敢唐突地詢問,試探著問:“發生了什麼事?我能幫你嗎?”
“他有了別的女人。”
“你確定嗎?也許你誤會他了。”
她搖頭:“我親眼見到的。”
“親眼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他親口承認的。”
我深深地歎息,喻茵這樣的美女都留不住男人的心,這到底是什麼世界啊?
沉默了一陣,她問我:“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嚐試著易地而處,嚐試著假設葉正宸移情於別的女人,便立刻懂了喻茵的悲慟和矛盾。可痛苦又如何,終是無法改變他決絕的心。
我說:“如果是我,我會放手,再去尋找懂得愛和珍惜的男人,和他結婚生子,共度此生。”
她看著我,飛掠的街燈在她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
“薄冰,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活得簡單、樂觀。”
我以為以我的傷情,醫生頂多給我頭上的傷口縫幾針,打一針破傷風就把我打發回家了,可到了醫院,醫生從上到下、從裏到外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確定沒有內傷,沒有骨折,沒有腦震蕩,還建議我住院觀察幾天。
眼前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男醫生讓我想起葉正宸,於是更加心急如焚,不停地看表,祈禱他再有點耐心,千萬不要打電話追查我的下落。
神又一次無視了我的祈禱,我的手機還是響了。
醫生正在給我處理手臂上的傷口,我不方便動,焦急地盯著我的包。
喻茵看出我心急,放開握著我的手,從我的包裏翻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是你男朋友,我幫你接吧。”
我記得我的手機裏存的是“師兄”兩個字,她居然能猜出是我男朋友,厲害!
“別說我受傷了。”我忙說,“你幫我告訴他,我有事不方便接電話,過會兒打給他。”
“好。”喻茵接通電話。
醫院很靜,靜得沒有聲音,我清晰地聽見葉正宸含笑的聲音。
“我限你半小時內回來,否則別怪我禽獸不如。”
我……有這種男朋友真是人生莫大的恥辱。
我的臉火辣辣地燙,絕對可以和麻辣燙媲美一下。
我估計喻茵從來沒聽過這麼無恥的話,臉都嚇白了。不過,人家終究
是大家閨秀,很快恢複了原有的矜持,柔聲說:“你好。”
“……”
電話那邊是長久的沉默。
估計某色狼正在那邊捶胸頓足外加羞愧難當,我要是他早把電話掛了,拿塊豆腐撞死。
喻茵清了清嗓子,語調平緩地說:“你好,我是喻茵,薄冰的朋友。”
“她呢?”葉正宸再次開口,聲音裏沒有一點羞愧也就罷了,居然還冷若冰霜,“讓她接電話。”
“她有點事,不方便接電話,過一會兒我讓她打給你。”
“讓她接電話,現在。”
他的聲音不僅冷,而且果決,完全不給人反駁的餘地。我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突然間有點陌生和惶然。我被他的氣勢震懾到,急忙從醫生手下掙脫手臂,從喻茵手中接過電話。
“師兄,”我壓低聲音說,“我現在有點事,一會兒就回去。”
“你在哪?”一聽見我的聲音,他話語的溫度明顯上升了十攝氏度,“你不是說很快回來,怎麼和她在一起?”
雖然他的語氣好多了,可一想到他剛才的語調,我仍心有餘悸,立刻坦白交代:“我過馬路的時候闖紅燈,出了點意外。”我怕他擔心,忙補充了一句,“我傷得不重,一點點皮外傷——”
不等我說完,他馬上問:“在什麼醫院?”
“豐中醫院。”我乖乖地答道。
“等我。”
沒有其他的話,他掛了電話。
豐中醫院距離我們的留學生公寓非常近,我計算了一下,他十分鍾應該能到,想不到他七分鍾就到了急診室。
他一進門,先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我的傷口,又向醫生詳細地谘詢了一番我的病情。和醫生聊完,他才想起和我說話:“怎麼受傷的?”
他問我的時候看了喻茵一眼,似乎料定了這事與喻茵脫不了幹係。
“不關喻茵的事。我闖了紅燈,幸虧她刹車及時,才沒有撞到我。”怕他心疼,我故意笑著說,“要不然,我欠你的補習費要等到下輩子才能還了。”
他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又說不出話,幹脆把我抱在懷裏。
他抱得太緊,壓到了我的傷口,可我一點不覺得疼,隻覺得自己很幸福。
喻茵站在一旁看著我們,沒有任何表情,仿佛站在天際的仙子,落寞遙望著塵世間男歡女愛的喜怒哀愁。
我猜,她一定想起了那個人,因為她的眼睛裏又有了淚光。
在葉正宸和喻茵的一致決定下,我被迫留在醫院觀察一周,順便養傷。住院的費用除了醫療保險承擔的部分都是喻茵繳的。我特意告訴葉正宸,這次的意外不怪喻茵,讓他幫我把錢還給她,他隻冷淡地嗯了一聲,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住院這幾日,我發現葉正宸和喻茵有點八字不合,準確地說,是喻茵有點忌憚葉正宸。她每天都來陪我,照顧我,我們有說有笑很開心,可隻要葉正宸一來,喻茵一見他冷若冰霜的臉,舉止便難掩慌亂,有點坐立不安。
葉正宸隻要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便立刻借故離開。
我總覺得他們這種毫不掩飾的疏離有些刻意,但具體是什麼地方不對,我又想不出來。
有好多次我都想問問喻茵到底為什麼那麼忌憚葉正宸,又不知如何開口,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了,試探著問葉正宸:“你很討厭喻茵嗎?”
葉正宸吹著牛奶杯裏的熱氣,霧氣遮住了他的眼睛:“不是。”
“那你怎麼對她那麼冷淡?”
他笑著捏捏我的臉:“我怕你懷疑我們有奸情。”
“嘁!”我不屑地撇嘴,“我才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
“嗯。”葉正宸十分“認同”地點點頭,“不知道是誰一個勁兒地追問我喻茵漂不漂亮。”
我望天,望地,望牛奶杯:“師兄,牛奶涼了沒?”
他把牛奶送到我嘴邊,慢慢喂我喝。
我剛喝了兩口牛奶,喻茵來了,她見葉正宸在這兒,打了個招呼,放下手中的水果。
她從水果籃裏拿出兩個新鮮的水蜜桃:“我去洗桃子。”
水蜜桃粉紅得誘人,我禁不住多看了兩眼。恰是這多看的兩眼,讓我留意到喻茵用一隻手拿著兩個碩大的桃子,空出了一隻手。
我正琢磨她為什麼不用兩隻手拿,就見她經過葉正宸的身側時,有意傾了一下身子,屈著食指和中指,輕輕在他後肩上叩了兩下。
這樣類似的小動作我見葉正宸做過幾次,因此印象特別深刻。
葉正宸毫無反應,拿了張紙巾幫我擦擦嘴角的牛奶。我也沒有提醒他,繼續喝牛奶。
幾分鍾後,葉正宸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手機號,猶豫了一下,才起身說:“我去接個電話。”
他出去之後,女人天生的敏感讓我隱隱感到一陣不安。我不是個多疑的人,可直覺告訴我:這個電話是女人打來的。
我下床穿上鞋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說不清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葉正宸果然在和喻茵說話。
喻茵背對著我,仰頭看著他,我看不見她的表情,而葉正宸麵朝著我的方向,他唯一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我剛想走近些,聽聽他們聊什麼,葉正宸便看見了我。他沒有任何慌亂的反應,從容地從衣袋裏掏出錢包,拿了一張銀行卡給喻茵,說了一句話。
既然已經被他看見,我也不好回避,慢慢走到他們的身邊問:“你們在聊什麼?”
喻茵聽見我的聲音,立刻扭過臉,擦擦雙頰,我看見一滴淚掉下去,落在地上很輕,落在我疑慮重重的心頭卻很重。
“沒什麼,我把你的住院費用還給她。”葉正宸說。
她接過銀行卡,轉頭對我笑笑,眼睛還是紅的:“對不起!我有點事,先走了。”
喻茵腳步淩亂地跑進電梯。那一刻,我發現她實在太美了。飄逸的淺灰色衣裙,漂亮的棕色長發,高雅脫俗的氣質,即便哭泣,動人的臉龐也是光華無限。
“她怎麼哭了?”
我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答應過會相信他,我不希望任何誤會讓我們錯失彼此。
事實證明,不要試圖讓男人去解釋誤會,那是在逼他們一次次用一個謊言去圓另一個謊言。
他深深地皺了皺眉,似乎不願意說。
“不說算了。”我冷冷地轉身。
每走一步,我就感到心往下沉了一些……心不停地下沉,沉進看不見的黑暗中……
“她希望我原諒她。”他急忙追過來,擋在我麵前,“她說當時天太黑,你的自行車沒開燈,她根本看不見有人……”
我清楚地記得,我的自行車開了燈。黑夜裏不開自行車燈是違法的,我為此被交警攔過一次,教育了十幾分鍾,所以從不敢忘。
我不知道喻茵是沒看見,還是想找借口給自己推脫,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葉正宸和她到底什麼關係。
我轉回臉,問他:“那你怎麼說?”
“我讓她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見她。”
我半晌無言:“你怎麼能這麼說?太沒風度了。”
“她差點撞死你!難道你讓我笑著跟她說,沒關係,撞死了也沒
關係?”
我被他弄得更無語,最後憋不住笑了出來。
“天底下女人那麼多,撞死我你再找一個唄。”
他抓住我的手,青白色的燈光照在他黑色的表扣上,照見清晰的兩個字:丫頭。
後來,他非常認真地問我:“丫頭,你真的忘了開車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