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鼓如歌(3 / 3)

過了一會兒,盧躍進也回到車上,他說他摸清了,那人是縣文化館的一位作家,專寫民間故事的。盧克禮立即鄙視地說,那不叫作家,那也是小偷,將我們平時講的故事都偷去了,當作他自己的。

船靠碼頭時,那人才上車。盧克禮待他剛一坐下,就捅了胡海兵一指頭。胡海兵立即唱起來:黃雞公,尾巴拖,三歲伢兒會唱歌。

胡海兵貼著那人後腦唱了三遍,那人一直沒有回頭。盧克禮覺得很解氣。

車到武漢,已經是下午一點了。

盧躍進又提出先吃一頓再說。盧克禮不同意,堅持要先到火車站去將票買好。大家沒辦法,隻得依他。

問清了去火車站的路線,見公共汽車上人太擠,盧克禮決定走著去,沿路還可以好好看看街景。

大家跟著六路電車走了半個小時,就走到火車站廣場。廣場上到處是人,都是一堆堆地守著大小包裹。

出來之前都商量好了,買票的事歸胡海兵負責。盧克禮他們幾個也在廣場上紮了一個堆,胡海兵將黑皮包放在盧克禮腳旁,自己先進售票廳看有哪些車次去北京。

胡海兵走後,盧躍進說,都說火車站這兒有好多妓女,怎麼一個也沒見著。他這一說,大家立刻來了興趣,紛紛向四周搜索。

看了一陣,盧克禮有些失望,說恐怕妓女夜裏太忙,這時候還在休息。旁邊的盧躍進忽然說,快看,從東邊過來的那個女的,可能就是。大家扭頭看了看,覺得除了妝化得很濃以外,沒什麼特別。盧天堂說,盧村長,你上去試一試,看到底是不是真的。盧躍進說,你給我一百塊錢,我就解放一回思想,上去試驗一下。盧天堂說,你可真敢想,我有錢自己不知道去幹!

這時,盧克禮很嚴肅地小聲說,我們都是黨員幹部,這種玩笑開不得,更不能真起這種念頭。盧躍進愣了愣,不甘心地說,從沒聽說開玩笑犯法的。胡漢雄忙在一旁打圓場說,盧村長這話也對也不對,想當年因說笑話坐牢的人還少麼。

盧躍進還要說什麼,胡海兵回來了,他將進京的車次一一抄在一個小本子上,大家看後商量了半天,才決定坐第二天上午的248次列車。248次列車是早上四點多鍾到北京,這樣,他們還可以到天安門去看看怎樣升國旗。

胡海兵準備拿錢去買票,低頭看了一圈後說,盧支書,我的包呢?盧克禮,什麼包。胡海兵說,我放在你腳邊,讓你幫忙照看的那個黑皮包。盧克禮記起有這事,可是那隻黑皮包已不見了。

盧克禮額頭上頓時出了一層冷汗,臉色也變了,結結巴巴地說,怎麼會丟呢,我寸步未挪嘛。大家也都急得團團轉。

見他們丟了東西,周圍的人都攏來了,紛紛出主意,讓他們五人,分兩個人去派出所報案,其餘三人趕忙到附近角落裏去找找看,因為小偷不會拎著一隻大包走很遠的。

他們就真的分開了,盧克禮和胡漢雄去派出所報案,胡海兵、盧躍進、盧天堂則分頭到廣場四周去找。

盧克禮神色慌張地走進車站派出所,沒待開口,坐在桌子後麵的一個警察先發了話,說又是丟了東西吧。盧克禮點點頭。警察說,出門在外怎麼不小心點,丟了東西,惹得大家都麻煩。說了一通後,總算讓盧克禮將事情原委講清了。警察麵前擺了一隻本子,但他並不記錄,等盧克禮說完後,又讓他將說過的那些情況簡要記下來,然後就叫他們走,過兩天再來看看結果。

臨出門時,胡漢雄問清了這警察姓張。

走到廣場上約好碰麵的地方,見盧躍進和盧天堂已先到了,相互說了些情況。盧克禮說,在我們那裏,上派出所辦事就跟在家裏辦事一樣,可這兒連坐也不叫我們坐。正在歎氣,胡海兵提著一隻黑皮包匆匆走過來。

盧克禮興奮起來,遠遠地叫,海兵,找到了?

胡海兵走近了,垂頭喪氣地說,他在廁所裏找到這隻包,衣物什麼的都在,就隻錢不見了。

盧克禮帶胡海兵到派出所將這新情況說了,出來時,他心裏存著一種懷疑。

7

到了下午四點,他們還沒吃中午飯。盧克禮肚子餓得咕咕叫,他說,天塌下來也要吃飽飯。還是先去弄點吃的吧。

說了幾句,見無人響應,他說,你們都不想吃麼?

等了一會兒,盧躍進才說,現在公款全都丟了,再吃誰掏錢呢?

盧克禮一時愣住了,好一陣才說,我看是不是先將各人帶的錢集中起來使用,待公款找到以後,再還給各人。盧躍進說,這辦法行是行,可我隻帶了十塊錢。

盧天堂、胡海兵忙說他們也隻帶了十塊錢。胡漢雄最後說,我帶得多點,帶了十五塊錢。

盧克禮當時很生氣,說上午在車上你們一個個都說到北京後要買這買那,現在又說沒帶錢……

大家都低著頭,不看他,也不說話。

盧克禮火了,說,胡海兵,你是不是在玩什麼把戲,皮包在,公款卻不見了,哪有這樣的奇事?

胡海兵很冷靜,說,盧支書,你別亂發火,皮包放在你那兒,這是大家都看見了的。現在就把話說明了也行,這錢要賠,最少你我二一添作五,各賠一半。

盧克禮沒料到胡海兵來這一手,原以來可以用這話鎮住他,讓他先軟下來服從自己,所以,一時不知怎麼應對。他望了望胡漢雄,心裏想他能出麵說句公道話,可胡漢雄裝著看車站門前的霓虹燈,躲開了他的目光。

他心裏非常窩火,便說,誰該賠,誰不該賠,回去以後自然要作結論。現在我不同你糾纏這事。現在我們開個支委會,確定下一步怎麼辦。

這回胡漢雄點了頭,他說,大家都發表各自意見,看下一步怎麼辦。盧躍進說,錢沒有一分,還能怎麼辦!盧天堂說,我覺得應當將我們的老傳統揀起來,遇困難時,就化整為零,先突圍出去再說。胡海兵說,這意見好,現在北京去不成了,各人趕緊想辦法回去。能順利回去就是勝利。胡漢雄說,那誰在這兒等著破這案呢!

盧躍進他們幾個找出許多理由,說明自己不合適留下來。

盧克禮見這架勢,明白已沒人會按他的意思去辦了,便賭氣地說,錢反正是丟了,就當是丟了吧,要回去大家一起回去。胡漢雄接著說,盧支書的話也有道理,好歹我們是一個領導班子,大家不能見沒有好處可沾了,就作鳥獸散,各奔各的前程。我說個折衷方案,大家各人想辦法吃住,在武漢呆個三五天,等案子破了以後,再一起回去。

盧克禮明白胡漢雄身上一定帶了不少錢,他也怕吃虧,就來了這個主意。其餘四人都同意了,盧克禮也隻好說同意。

大家商量好,每天上午十點鍾在這兒碰頭。然後就分頭散去。

盧克禮最後一個離開,他在廣場上踱了半天,盤算好一陣,越想越失望。先是想錢,二十塊錢如果在家裏,可以對付十天半月,可在這兒又要吃又要住,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想了半天也沒有個答案,他又想盧躍進他們怎麼一下子變成這個模樣,依然是想不出答案。

這時,肚子裏餓得實在受不了。他就去廣場旁邊的小吃攤子上買了一碗麵,邊吃邊問那攤主,附近有沒有便宜點的旅社。攤主看了看他,問明白怎麼回事後,就告訴他,說不如花一塊錢買張站台票,然後裝著是接站的,到候車室找張椅子睡一睡,一分錢也不用花。

吃完麵,他朝攤主要了一碗煮麵的水。攤主給他添水的時候說,他過去總聽說當支書的是村裏的土皇帝,可他怎麼也看不出盧克禮象個土皇帝。盧克禮埋頭喝水,不作回答。攤主又問,過去在鄉下當知青的回來後都說婦聯主任是支書的二老婆,這事是真還是假?盧克禮很惱火正要走,又想到這個關係不能得罪,他可以餐餐來這兒吃,吃完再朝他要一碗麵湯喝。於是,他擦嘴說,你們武漢話我聽不太懂。

盧克禮沒事做,就到候車室的閱報欄前看報紙。報紙有十幾種,他一條條消息地細看,什麼也不放過,看了一半時,天黑了。

他去一個窗口買了一張站台票,回頭又在廣場上踱開了。正低頭走著,忽然一陣香氣襲來,不及抬頭,肩膀就被人輕輕地撞了一下。當他看清是一個女人時,心裏發起慌來。

那女人問,先生一個人這麼走多沒意思,要我陪陪你麼:盧克禮不知怎麼回答。那女人又說,兩個小時,你找地方,五十;我找地方,一百。盧克禮這才明白是碰上妓女了,連忙轉過身,朝候車室跑去。

夜裏,候車室裏嘈雜得很,直到下半夜,盧克禮才迷糊地睡著了。眼皮合上沒一會兒,又被人弄醒。幾個凶神惡煞模樣的人站在麵前,要他交五塊錢的保護費。盧克禮看看周圍,見無人作任何反應,他有些膽怯,隻好交了錢。

這夥人剛走,又來了幾個警察查夜,其中一個就是那位姓張的。姓張的也認出了他,就對同事說了他的情況,警察就放過了他。隻是最後一個嘟噥了一句,參什麼觀,我要是小偷,就專偷參觀的,偷得幹部們不敢出門,可以為國家節約一大筆錢。

天亮後,盧克禮到廁所裏去洗臉,經過玻璃門時,他照見自己滿眼都是紅血絲。

後來,他走出候車室,買了兩根油條,就來到廣場東邊的那個路燈下麵,靠著燈柱,等胡漢雄他們。此時手表上的時針離八點還有一段距離。

他十分無聊地捱到九點半鍾時,遠遠地見盧躍進走了過來。他連忙閉上眼睛裝作打瞌睡。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盧躍進在耳邊叫著盧支書。

盧克禮睜開眼打了一個哈欠,故意問,到十點鍾了?盧躍進說,還差半個鍾頭,接著盧躍進反問,盧支書昨晚睡哪兒,怎麼沒睡好?盧克禮說,狗日的賓館隻有席夢思,睡得腰痛。盧躍進說,我也沒睡好,那床單上不知哪個雜種跑了馬,幾大塊精斑,讓人看了直惡心,生怕那上麵有梅毒。盧克禮說,梅毒還好點,就怕艾滋病。盧躍進,武漢好象沒有艾滋病吧?

說著話,胡漢雄、胡海兵和盧天堂一齊來了,說是在公共汽車上碰上的。

盧克禮也不多說什麼,招呼大家都去派出所。

剛巧又是那位姓張的警察在值班,見盧克禮催問,他說,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呢,福爾摩斯也沒有這大的神通。回去等吧,有消息會通知你們的。

盧克禮還要說什麼,姓張的警察說,今夜你再在候車室睡,就要罰款了。

盧躍進他們聽了這話,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到盧克禮的臉上。

出來後,走了一程,盧克禮見大家緊緊跟在身後,就停下來說,不是說好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麼,跟著我幹什麼!胡漢雄說,盧支書你一個人睡候車室,我們不放心。盧克禮說,怕什麼,若是被流氓一刀捅死了,你正好可以接我的位置。胡海兵接過來說,盧支書這是你的不對了,胡支書這樣關心你,你反這樣說他,這不公平。盧克禮說,那你保管的錢丟了,要我一起來賠,這樣就公平?

盧天堂這時開口說,我們剛才商量了一個意見,丟錢的事,就當去了趟北京,誰也不要誰賠,由胡海兵出個證明條,證明上北京的旅差費單據全丟了,然後我們每個人都簽個字。盧克禮說,不行,這黑鍋是誰造的,就誰一個人背。

盧天堂繼續說,盧支書這回出來,私人的錢可能帶少了點,我們每人先借你五塊錢。盧克禮說,你們不怕我窮,到時候還不起?盧克禮見六路電車就停在麵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扒著門鑽了上去。後麵的人想上,車門哧地一聲關死了。

隻坐一站路,盧克禮就下了車。他在路邊徘徊了好一陣,忽然想起,自己何不去找找胡文元呢!

8

盧克禮模模糊糊地記得胡文元在武漢做事的地方,說是離東湖很近,隔條馬路就是《湖北日報》的辦公樓。

他沿途問了十幾次,才找到胡文元幹活的那個工地。有人告訴他,胡文元在八樓。他順著剛搭個架子的樓梯爬到八樓,就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罵人,盡是些他聽慣了的那些髒話。

盧克禮興衝衝地往攏走,到了一間尚未完全完工的房門口,他探頭叫了一聲:胡文元。

胡文元下身脫了個精光,正在罵罵咧咧地往身上塗抹什麼,一股藥味很難聞。

胡文元一驚,說,盧支書,你怎麼來了。盧克禮說,村裏派我出來慰問你們。胡文元說,多謝幹部們總惦記著我們。

胡文元三下兩下地將衣服穿好。

盧克禮問他身上是不是長瘡,胡文元點頭說,正是。盧克禮見屋裏放著一張床,就問,你住這兒?胡文元說,外出做工辛苦得很,住不起旅社。盧克禮說,我也在你這兒歇幾夜,怎麼樣?胡文元說,當領導的出來搞慰問,怎麼能住這種地方!盧克禮說,我們不是一貫說,要與群眾打成一片麼!

胡文元答應時,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亮。盧克禮心裏一響,暗自思忖,是不是他已知道自己帶人上門收欠款之事,想趁機搞點什麼名堂報複一下。

胡文元問起家裏的事,盧克禮說的盡是好話。盧克禮以為胡文元要問問他媳婦收到彩電沒有,等了半天,沒見問,他心裏就有了底,一定是他媳婦已經來信了。

盧克禮於是主動問胡文元為什麼不回去過年,外出這長時間,未必不想家、不想老婆。胡文元歎了一口氣,說我每時每刻都想回去,可是——他說了半截又停住。盧克禮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說出來,組織上說不定可以幫你解決。

胡文元抬頭看看他,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盧克禮換了一個話題說,我忙著找你,中午飯也沒顧上吃,你吃飯了麼?胡文元說,食堂裏的飯早吃過了,我領你上街去吃吧!

出了工地,到街上一家小餐館,胡文元叫了三個菜,一瓶白酒。盧克禮餓了兩天,不敢喝酒,怕容易醉,就猛吃菜。胡文元端了酒杯也不用誰勸,便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不一會兒,胡文元就有了醉意了,問,盧支書,你說支部真的能幫我回去。盧克禮隨口說,隻要對症下藥,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胡文元一口氣連幹了三杯酒,然後說,盧支書,我想家想老婆想得夜夜跑馬,可我沒臉回去,我得了一身髒病。盧克禮一開始沒弄明白,等轉過彎來,明白胡文元患上梅毒時,身上立即起了幾層雞皮疙瘩,恨不得立刻就躲開。

盧克禮強撐著勸他上醫院去看看。胡文元說他看過,醫生要他們住院治療,可他不敢叫媳婦來料理,一個人住院又不行。

盧克禮想了想說,有件事現告訴你可能是個喜訊,其實你和你媳婦之間,現在是平等的。你媳婦有沒有病我不知道,但她在家有個相好的,所以,從性質上來講,你們之間並沒有區別。

胡文元一下子哭起來,說我搞別的女人,以為占了便宜,沒想到自己的女人卻被別人搞了。盧克禮安慰他說,你這是因禍得福,不然你怎麼可以回家。

胡文元哭了一陣就不哭了。

吃罷飯出來,盧克禮怕胡文元留自己在他那兒睡,就找個借口,說還要去慰問盧長勝。

胡文元就沒留他,還告訴他盧長勝換了住的地方,昨天晚上他還來找過自己,問工地有沒有廢鋼材賣。盧克禮其實一點也不知道盧長勝住哪裏,他裝著說自己知道。

盧克禮花了五角錢,先坐十四路汽車,再倒六路電車,回到火車站時,他才記起自己隻顧躲避胡文元的梅毒,而忘了向他借錢。

他沒地方可去,晚上仍睡在火車站,幸好這天警察沒有來查夜。

第二天早上,他爬起來就搭車去找胡文元。可胡文元已卷起全部行李回家去了。

盧克禮口袋裏的錢已不足十塊了,他再也不敢坐車,順著十四路汽車和六路電車的路線往回走。在叉路和拐彎的地方,他拿不準把握,就站住等十四路汽車和六路電車來,再跟著後麵走。等他回到火車站廣場時,十點鍾早過了,他們每天約定碰頭的那個路燈下麵蹲著的是幾個陌生人。

盧克禮忽然有了一陣惶恐,心想假如他們將自己扔下,各自回去了,自己怎麼辦呢?他越想越不安,後來他打定主意,按胡文元說的地址去找盧長勝,借個二三十塊錢,回家去算了。

盧長勝住在武鋼旁邊。盧克禮費了很大勁才找到他。

見麵時,盧長勝正點頭哈腰地送幾個男人出門,那模樣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打過招呼後,盧克禮問那幫人是幹什麼的。盧長勝說他們是這塊地方上的老大,比公檢法的人還厲害,他每月都得向他們交保護費。盧克禮就聯想到電視錄像中的那些黑幫。他心裏對盧長勝一直有懷疑,不願多和他攪和,就迅速將借錢的事明說了。盧長勝聽後有些犯難,說手頭上一點現錢都被收保護費的收走了。

盧克禮又問了幾句這房屋的租金是多少的話後,便起身告辭。

盧長勝卻留住他,說自己手上有些廢品,要他拿去賣了,得的錢他就可以分一些。

盧長勝從床底下拖出兩隻麻袋,打開給他看,裏麵疙疙瘩瘩的盡是些鐵、銅和鋁。盧克禮問這是哪兒來的。盧長勝說是從各處收來的。

盧克禮記起胡文元說盧長勝上他那兒收廢鋼鐵的話,就答應了。

盧長勝出門弄了一輛板車,將那些廢品裝上去,由盧克禮拖著去廢品回收站。

過完磅,隨即就拿到了錢,一切都很順利。可是,出了回收站,沒走幾步,兩個便衣警察就將他用手銬銬住,帶到了派出所。

待進了審訊室後,他才弄明白,這些“廢品”全是盧長勝從武鋼偷出來的。他氣得要死,一邊將盧長勝交待出來,一邊罵自己瞎了眼睛。

警察去抓盧長勝時,他已經聞風逃走了。

盡管盧克禮身上帶有外出參觀考察的介紹信,可警察仍不放他,非要他找個擔保的人。盧克禮不知道胡漢雄他們住哪裏,想來想去,便覺得隻有車站派出所那個姓張的警察可能保自己出去。

這邊的警察打電話去問時,那邊的人又不在,害得盧克禮蹲了一夜的拘留室。

9

盧克禮氣得差一點吐了血。早上被放出來時,心情壞極了。他順著馬路瞎走,不知什麼時候他忽然聽到一陣青蛙的叫聲,他心裏很奇怪這大街上哪來的青蛙呢?回頭四處尋找,後來才發現那叫聲是從一個在路旁等車的人的大提包裏傳出來的。

盧克禮猛然想到,出來幾天了,鄉下的青蛙是不是也叫了呢?

他順著大街一直走了幾個小時,才到了城郊。但城郊沒有稻田,隻有一望無邊的菜地。他又走了半天,走完那些菜地之後,終於見到了稻田。

淡青的田野上已開犁了,幾十頭水牛在眼際裏沉緩地勞作著,白亮的水色覆蓋著大多數稻田。在那汪汪的淺水裏,青蛙正一片片地唱著歌兒。

盧克禮踱到一個正在田頭歇息的男人麵前搭訕著說,你們這兒怎麼盡是水牛,沒有黃牛?那男人正用一隻小木棍刮腿上那厚厚的泥,聽見他問,就說,平畈上泥深,黃牛抗不動犁,隻有水牛能行,黃牛隻適合在山裏。

其實,盧克禮知道這些道理,他是想找一個人說說話。

他望著那頭水牛,忽然說,我幫你犁一會兒田行麼?那人立即警惕地說,我不要幫工。盧克禮說,我不是幫工,我隻想試一試。

那人想一想後同意,見盧克禮脫了鞋襪正準備下田,又不放心地叮囑,你可別弄壞了我的牛和犁。盧克禮讓他放心。

平畈上的田比山裏田大許多,一個鍾頭犁不了幾圈。盧克禮趕著牛犁了十多圈,田邊的那人就叫他上岸,並留他在家裏吃中午飯,他沒有答應,洗了腳,穿上鞋襪就往回走。

他現在的心情好多了,順著來路一陣陣地急著往回趕。

正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喊盧支書,他扭頭一看,竟然是胡梅華和她的丈夫。

盧克禮很是驚喜,打過招呼後,胡梅華問他怎麼沒去大邱莊,還在武漢。盧克禮就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回頭他又問胡梅華丈夫的病怎麼樣了。胡梅華說,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大病,隻是不知怎地,將一粒飯弄到支氣管裏麵去。盧克禮問弄出來了沒有。胡梅華說,醫生說明天上午給弄,下午就可以回去。

盧克禮沉吟一會兒說,這麼說,那筆錢你還可以省下一部分?胡梅華說,大概可以省一大半。盧克禮說,既然出來參觀考察,不帶點真經驗回去,實在太對不起村裏人,不如我們一道,到武穴二裏半村去考察一下。胡梅華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他們約定,明天中午在付家坡長途車站會麵,搭下午去武穴的班車。

盧克禮拿著胡梅華交給他的伍拾塊錢,先去找個小旅社住下來,然後再去車站派出所打聽那案子破了沒有。聽說短期內沒指望,他就留下一個地址,讓有了消息通知他。

出了派出所,路過廣場時,遠遠地看見那路燈下有幾個人,很象胡漢雄他們。走攏一看,果然是。

一見麵,胡漢雄就急急地說,你這兩天哪裏去了,把我們急死了。盧克禮說,我還能遇上什麼好事麼,光倒黴都應付不過來。

說了幾句氣話後,盧克禮還是將這兩天的事如實說了。

聽說盧克禮準備和胡梅華一道去二裏半村考察,盧天堂開玩笑說,這就象是老天爺作了安排一樣,真是好事成雙。盧躍進也說,這樣怕不太適合,支書帶著婦聯主任去考察,這不是等著讓人編故事麼?幾個人越說越嚴肅,最後胡漢雄說,都是一齊出來的人,還是什麼都在一起好。

盧克禮生氣地說,前兩天你們怎麼不說呆在一起,現在見胡梅華省下了一百多塊錢的公款,你們又怕吃虧了。

聽了這話,胡海兵說,盧支書說這話不大妥,大家都是村幹部,誰占多少光,誰吃多少虧,誰心裏不清楚。

盧克禮知道自己的話說急了,可他不願認錯,說,胡梅華隻省下那麼點錢,讓大家都去二裏半村,連路費都不夠,還有夥食,住宿等,你們說怎麼辦?

胡海兵說,既然去不了,就別去,幹脆每人買一張車票打個回頭轉,一百多塊錢,正好可以買七張回家的車票。

盧克禮問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大家都不做聲。盧克禮隻好無可奈何地同意了。

第二天,六名支委,外加胡梅華的丈夫,搭上中午十二點半鍾的班車往家裏走。上車後大家一直不願說話。後來,盧躍進憋不住,帶頭開了腔。他說,這次外出考察參觀活動,使我得到了一條寶貴經驗:鄉下鬼多,壞人就少;城裏鬼少,壞人就多。他這話將大家都惹笑了。盧克禮開始不想笑,可越琢磨越覺得這話有道理,就也笑起來。

1993年7月18日黃州赤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