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聽,又笑起來。徐副局長憋不住,也笑了,說:“鄉下女人倒會抓住問題的要害。”
笑過後,徐副局長吩咐,下午多去幾部車,嚇一嚇那些刁民。
李小武自始至終沒有笑,他感到這事與李小芳有關。
大家吃完飯,也沒休息就出發了。一共有五輛警車。
一到鎮上就聽說王所長已被送回來了,就住在鎮醫院裏。大家便先去鎮醫院看王所長。
王所長見了他們露出一臉苦笑。聽旁邊的醫生說問題不大,休息兩天就可以好。大家就放下心來,有人和王所長開玩笑,說你的武器這回幹脆報廢算了。王所長說,光你同意不行,還得問問你老婆的意見。
大家正在笑,毛狗進來了。
毛狗的臉上、頸上和手背上,被抓了許多道血痕。那模樣讓大家笑得更起勁。
毛狗無奈地說,那些女人都是母猴。對付她們還不如去對“二王”。
說些閑話後,王所長和毛狗就開始談案情。果然是由於黃泥坳魚塘引起的。李小武聽了心中暗暗叫苦。
八
事情開始於今天早上。
江燕燕的母親跑步路過黃泥坳魚塘,聽到高尚在和李小文爭吵,一個說對方偷了他的魚,一個說對方瞎了眼,成天守一口塘還守不住,還要血口噴人。見有人在偷聽,兩人停住不吵了。剛巧這時有條鯉魚跳到岸上,江燕燕的母親連忙下到塘邊捉住了它。高尚在後麵喊她放下,她裝作沒聽見,拿上就往家裏跑。高尚見她是長樂支書的媳婦也沒有認真追。
江燕燕的母親跑到垸邊時,正碰上一群吃過早飯準備下地幹活的女人。女人們聽說她揀了黃泥坳魚塘的魚,很羨慕。江燕燕的母親就說,我揀一條魚算什麼,還有人將那魚成百上千地往回拿呢。女人們聽了不服氣,說這魚塘的好處都被村幹部和姓李的沾走了。
看看天氣還早,女人們就相邀去魚塘那兒看看。花花綠綠的女人在塘埂上站了一堆,四周田地裏幹活的女人不知出了什麼事,也放下手中的活,起來湊熱鬧。
等了半天,不見有魚往岸上跳,有個女人就用手中的鋤頭往水裏撈了一下,驚起幾條魚,直往岸上蹦。女人們歡呼一聲,一齊擁上去搶那些魚。人多一亂,有人被擠到水中。塘水很淺,她順手就抓了一條魚起來,足有三斤重,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拍在她臉上也不在乎。這時,好像有個人叫了一聲,說:“下去捉呀,不然好處都讓別人沾光了。”
女人們紛紛脫了鞋襪往水中跳。高尚喊了一陣見沒有效果,就趕忙往管理處跑。
胡處長聞訊帶了幾個人趕來製止。女人們並不怕他們,口口聲聲地說,這是我們的塘,你管不了。胡處長急了,就叫人用石塊和土坷垃往塘裏砸。
李小芳在田地鋤油菜時,見塘埂上人多,也湊了過來。大家都下水去捉魚時,她沒有下去,這幾天身上來了月經,而且量特別大,母親讓她禁冷水。她正站在水邊看熱鬧,一隻石塊飛來,正好擊中她的前額,頓時一股鮮血流了出來。
李小芳痛得直哭,塘裏的女人們火了,爬上岸,拿上鋤頭和扁擔找胡處長他們算帳。胡處長他們抵擋一陣,見不是對手就落荒而逃。
胡處長回管理處給派出所打了電話。王所長就帶了三個人來處理這事。毛狗本來不想來,他想報複一下胡處長,但又找不到開摩托車的人,沒辦法,他隻好開著摩托車送王所長和另外兩個人來黃泥坳魚塘。
王所長他們來時,女人們還在塘裏捉魚,李小文則弄了一杆秤,在一旁收魚,準備拿到縣城去倒賣。此時,魚塘內外的人比開始還要多。江燕燕和她母親也來了。她母親下塘去捉魚,她在岸上揀。李小芳頭上纏一塊布,在幫李小文稱魚。
王所長將摩托車上的警笛拉得響響的,在田埂上開過來又開過去,他和毛狗則站在塘兩邊大聲喝斥,威脅說,再不離開,就要抓人了。
李小芳在一旁接嘴說,要抓人就得先抓胡處長,他將我打傷了。毛狗認識李小芳,他滿肚子火氣一時按捺不住,脫口說道,你這個臭婊子,你沒資格在這兒說話。李小芳氣得臉色蒼白,猛地一頭撞向毛狗。毛狗沒有防範,被撞了個仰八叉。他爬起來後順勢踢了李小芳一腳。李小芳因額上的傷口正好被碰而感到頭暈,蹲在地上沒起來,毛狗那一腳正踢在她的胸口上,她一口氣接不上,頓時暈倒了。李小文見了,就大聲喊,不好了,警察打死人了。又喊,青天白日的,李小芳被毛狗活活打死了!
一聽到這喊聲,所有的人都擁過來了。把王所長和毛狗他們四個緊緊圍在當中。毛狗慌了,忙拔出手槍,另外兩個警察也學著拔出手槍。
江燕燕跟著母親擠到最前麵來看熱鬧,一見這陣勢,嚇得直往母親背後躲。江燕燕的母親老練些,大聲說,誰將槍口對準人民就沒有好下場。她一說,好幾個人就同時叫,把他們的槍下了,扔到塘裏去!
由於後麵的人在推,人圈越來越小,兩邊的人都已擠到一起來了。毛狗被推了幾下,他忍不住回頭問王所長,說可以開槍麼?王所長立即罵了他一句,說你真想當劊子手?罵畢,他吩咐大家將槍裏的子彈都卸光。卸完子彈,人圈擠得更緊了。十幾雙手將舉在空中的四支手槍奪走後,扔到塘水中去。
這時,李小芳醒了。她叫著,毛狗,我不活了,我跟你一命拚了!李小芳往前衝,人圈讓開一條縫。李小芳揪住毛狗用十指一頓亂抓,王所長忙插進來阻攔,並用雙手往兩邊推他們。李小芳沒站穩,一下子被推倒在江燕燕和她母親的腳邊。後邊的人又在往前擠,江燕燕的母親站不穩,往前走又怕踩著李小芳。正在猶豫,身子已失去平衡。
她一倒,江燕燕也倒了,連帶著王所長和其餘十多個人,倒成了一堆。人堆中,先是江燕燕的母親尖叫了一聲。幾秒鍾後,王所長也很慘地吼了一下。
大家將人堆扒開,見江燕燕的母親直往外淌鼻血,江燕燕的嘴角也在出血。王所長則雙手捂著襠部,在地上打著滾。
長樂支書和李成貴聞訊趕來,見李小芳、江燕燕和江燕燕的母親這副模樣,心裏很不高興,說,搞公安的人應該懂政策呀,我們村還是共產黨管的,村支部還沒有垮,還有戰鬥力,你們怎麼可以撇開基層組織、直接去和群眾鬧呢,法不責眾,這多的人看你們該抓哪一個。
毛狗見王所長成了這等模樣,也無心分辯。他將摩托車掉過頭來,正要發動,才發現掛鬥輪胎裏的氣被人放了。毛狗沒辦法,隻好請長樂支書幫忙借支氣筒。長樂支書說他也不知道誰家有氣筒。
一直躲在遠處看動靜的胡處長,這時走攏來,悄悄對長樂支書說,你幫個忙,改日請你吃腳魚。長樂支書停了停,就喚一個人去拿氣筒。那人說他的氣筒壞了。他又喚了幾個,都說氣筒壞了。長樂支書回頭對第一個人說,你的氣筒將別的氣筒傳染壞了,你去將那輪胎吹起來。那人沒辦法才回去拿了氣筒來。長樂支書將氣筒遞給毛狗時說,樹爭一層皮,人爭一口氣,群眾再有錯也是你們的保護對象。聽見這話的人中,有人接上說,對呀,這裏又沒有敵人,拉警報,拿手槍嚇唬誰呀。
毛狗和王所長說到這裏,大家又笑起來。徐副局長說:“媽的,這山溝裏的農民說話,像個大思想家。”
大家議論了一陣,都覺得這事有些棘手,又沒主謀,又沒凶手,不知該抓哪一個。但不抓一兩個又不行,不然,日後派出所就威信掃地了。徐副局長則認為,可以從三方麵偵查,第一,從李小文的行動來看有點像不是主謀的主謀,也就是事實主謀,第二,搞清是誰將手槍搶去扔了的;第三,向王所長下毒手的人,可以認定是這次事件中的主要案犯。
說到向王所長下毒手的人,王所長自己說,隻可能是那三個穿紅毛衣的女人中的一個。這時,毛狗插進來說,那個李小芳就是李小武的姐姐,大家一愣,齊聲“啊”了一下。
李小武開始不說明是想多了解一下案子的情況,他知道這事遲早要牽拽到李小芳身上。既然毛狗將事情挑明了,他隻好主動提出回避。
李小武回到派出所,薛媛媛就訴苦,說大家都忙搶魚的案子去了,讓她一人照顧這麼多賭徒,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李小武就順水推舟,說等會兒我去和王所長說說,幹脆給你幫忙算了。薛媛媛有些感動,說那幾個男的,成天端著個英雄架子,像是中國的頭號警探,捉住小偷小摸的人,就往我這裏一塞,其實,管人比抓人更難。
李小武和薛媛媛說完話,就到辦公室裏坐著。一會兒,李成貴進來了,將一隻提包往桌上一放,說四支手槍全找到了,他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李小武見辦公室無人,就將剛才徐副局長說的三點對父親說了,並問姐姐是不是下了王所長的毒手。李成貴說他忙著找人撈槍去了,沒顧上問。李小武要父親趕緊回去問清楚,將結果告訴他。
父親走後,李小武借故送槍,又去了王所長的病房。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到裏麵在議論,說這次搶魚事件的背後,是幹群關係的緊張和封建家族勢力的抬頭。他正聽得入神,沒提防毛狗開門出來,險些和他碰了麵。
李小武有些心虛,忙一舉手中的提包,說:“槍找到了,我送槍來。”
毛狗接過提包,打開看了看,說:“這裏沒你的事,你回去幫忙招呼一下。”
李小武心裏罵了一句毛狗,正要走,王所長喊他進去。他進去後,王所長拉他到身邊,貼著耳朵說:“我知道你在為你姐姐耽心,你放心,我們是兄弟,能讓你姐吃虧麼?”
李小武很感激地點了點頭。
可是,一回到派出所,他再琢磨王所長那句話,覺得其中水份很多。
隨後幾天,大家忙忙碌碌地,早上出去,晚上回來,三餐飯不是在水庫管理處吃,就是在村裏吃,回來後,就洗澡睡覺。李小武見他們不主動說,也就不好意思詢問。但他從大家的神色中判斷,情況對他姐姐不利。這天上午,他實在忍不住了,就問薛媛媛。薛媛媛支吾一陣,說從大家的證詞來看,可能是李小芳傷了王所長。李小武當即叫起來,說那些人都姓江,當然也就向著姓江的。薛媛媛勸他別生氣,這種情況,隻要李小芳咬死不認帳,法官也不敢相信那些證詞,當時那一大堆人,李小芳和王所長,還有江燕燕和她母親,都被壓在最底層,鬼才相信有人看見了那個醜動作。
這話讓李小武心裏好受一點。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正準備去倒茶,忽然從門口走進滿山香餐館的陳老板。
李小武冷冷地問:“你來幹什麼?”
陳老板說:“我找你們領導。”
李小武說:“領導都不在,有事就跟我說。”
陳老板說:“那我改日再來。”
這時薛媛媛說:“別慌,你若有事不便跟他說,跟我說也行。”
聽了這話,李小武隻好出去,在院子裏轉悠。
隔了一陣,陳老板出來了。他走攏去,在他耳邊說:“你他媽的!那天揍你揍輕了!”
陳老板說:“放心,事必有報!”
李小武一進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
他拿起話筒一聽,對方要找李小武,是武漢市一家公安分局打來的。他們接到通報後,發現有幾起重大盜竊案現場留下的指紋,與通報中的指紋完全相符。他們將最遲於明天下午,前來提審案犯。
李小武這幾天滿腦子都是那三件紅毛衣,將通報的事忘到一邊去了。放下電話,薛媛媛見他臉上有了喜色,就問是什麼事。李小武要她先說剛才陳老板來做什麼。薛媛媛說,他是故作神秘,其實沒什麼了不起,他來檢舉你堂弟李小文偷了黃泥坳魚塘的魚。李小武嘴上也說這是小事一樁,心裏卻有些急。他將武漢那邊來電話,說張德陽是大盜竊犯的情況說了。薛媛媛很高興,說這次你可要受表彰了。李小武突然很掃興,說表彰一萬次也救不活許惠文。
李小武到收審人員勞動的地方看了看,見張德陽幹得挺賣力,就走攏去說:“幹得不錯,回頭我跟王所長說說,讓你提前幾天回去。”張德陽聽了笑得很動人。他正想走,一掃眼,見牆角上有一團紅東西。走過去一看,才知道是江燕燕。
李小武問:“你來看徐主任?”
江燕燕點點頭。
李小武又問:“那為什麼躲著我?”
江燕燕不說話。
李小武說:“我知道你回信用社有好幾天了!我也知道你為什麼不敢來見我?你們江家勢力不是很大麼,幹嗎見了我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告訴你江燕燕,這回我姐若是背了黑鍋,我就到信用社辦公室去強奸你!”
江燕燕聽了這話,立即哭著跑了。
李小武在她背後叫:“我不怕你哭!限你在半個鍾頭以內,把自行車給我送來。”
二十分鍾不到,江燕燕就將自行車送到派出所來了。她在窗外叫聲:“小武”,又將係著玻璃熊貓墜兒的自行車鑰匙遞給他,還朝他甜甜地笑。
江燕燕走後,李小武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那麼殘忍。他對薛媛媛說,自己去找王所長和毛狗彙報情況,然後回屋換了一身便服,悄悄地往金廟方向走。
為了躲熟人,他盡量挑無人的小路,好多地方連人走都困難,又要扛自行車,走起來就更慢了。誰知還是碰上熟人。幸好是高尚,是他正要找的。高尚正在山坳裏和一個姑娘偷情。見到李小武他吃了一驚。李小武等他們穿好褲子後,才走攏去。那姑娘則到樹林裏躲了起來。
李小武說:“你還有歪心思幹這個,魚塘被偷的事有人發覺了!”
高尚一怔說:“誰?”
李小武說:“是誰與你沒關係。要緊的是你自己的態度!”
高尚說:“我會那苕,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誰來問我都不承認,那魚又沒個準數,誰搞得清?”
李小武聽了這話才放下心,又問魚塘的魚起了沒有。高尚說,全起了,媽的,被搶了那麼多,還有兩萬多斤。李小武覺得高尚他們養魚真有兩下子,他說,既然照樣取了兩萬多斤魚,那還破什麼屌案。高尚說,外麵的人也這樣說,一日三餐兩大桌人吃喝,這種暗搶比明搶還厲害。
接著李小武到李小文家,將事情和他說了,李小文答應連夜去找那個買他的魚的老板,讓他封緊口。這樣做李小武還不放心,他要李小文從縣裏回來後,到醫院裏去找王所長坦白,就說那天他不該那樣弄魚。李小武要他就這麼含糊地說,估計王所長也無心細究,定會叫他回去聽候處理。因為王所長以為他在說那天別人搶魚他稱魚的事。假如日後,偷魚的事真的發作了,他就可以說自己那天本是去交待偷魚之事的。
李小文沒有別的辦法,隻好答應。
天黑之前,李小武回到家裏。
家裏人都在,但都不說話。父親和母親坐在桌子兩邊,姐姐抱著女兒坐在稍遠的牆邊。李小武一看這架勢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進屋後也不說話,找了張椅子坐下,便呼呼地直出粗氣。
悶坐了一會,好再來餐館的江老板進來,跟李成貴說,你這幾天將一撥撥的人往我那兒領,又沒見一根錢毛,我怎麼墊得起這多呀!李成貴說,你放心,這是村裏給你設的一個台階,讓你順著下,長樂支書說了,隻要你這次給村裏麵子,回頭水庫管理處那三千塊錢到了帳後,一次給你付清。江老板聽了當然高興,說日後李成貴家若有喜事,就送他兩桌酒席。說時,將眼睛直看李小芳。李成貴心裏煩,就埋怨他,說公事就說公事,扯私事幹什麼。江老板很知趣,忙閉了口。走之前,李成貴吩咐他先將他記的那個帳本,交給長樂支書或長水村長,別讓幹部們心裏像梗著一塊石頭。
外人走後,屋裏顯得更悶了。李小武實在憋不住,就對李成貴說:“父,我有話要跟你說。”
二人走到屋外。月亮已經升起來了,齊嶄嶄的一半,正好擱在遠處一座山頂上。
李小武說:“我姐是不是將王所長弄傷了?”
李成貴說:“開頭她說不是,可今天她又承認了。”
李小武說:“怎麼不是又能變成是呢?”
李成貴說:“我也不知道。毛狗他們天天來問你姐,又將我撇在一邊,不讓參加。”
李小武罵了一句:“狗日的毛狗,未必就他一個人是真馬列!”
李成貴說:“也怪我們是小姓,他們姓江的眾說一詞,硬要指鹿為馬,我們辯他不贏。他們說你姐,以前就作過這種事,成了習慣,不做就手癢。”
李小武說:“那她為什麼要承認呢,這種事打死也不能承認。坐牢事小,臭了我一家名聲事大。”
他們在外麵說話時,母親草草做了一些飯菜,然後喚他們進去吃。李小武吃不下,勉強吃了一小碗就放下筷子。
一直沒說話的李小芳忽然說:“小武,你們別為我耽心,姓江的人說了,我去坐牢後,他們負責送飯,負責養揚揚。”
李小武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火,說:“你倒理直氣壯了!難怪毛狗那樣罵你,罵得對,罵得好!”
說完,他踢開凳子,將自行車扛到門外,招呼也沒打,騎上就走。
回到鎮上李小武先去醫院,可病房裏沒人,東西也都搬空了,一打聽,才知王所長下午就出了院。
在派出所門口,李小武見毛狗正背對著他站在院子當中,他就想騎車撞毛狗一下。剛加速,王所長從廁所裏鑽出來,衝他大聲說:“小武,你一整天去哪兒了?”
李小武忙跳下車,說:“武漢來了個緊急電話,我去找毛指導員彙報,轉了一圈沒碰著,所以回來晚了。”
王所長說:“我在醫院,這麼近,怎麼不先跟我說?”
李小武不作聲,毛狗本來已轉過身來,見此情景忙走開了。
毛狗一走,王所長又和善起來,李小武雖然明白他這麼說實際上是在敲山震虎,但心裏仍不爽快。彙報完後,他就到信用社找江燕燕還自行車。
他敲了半天,才將門敲開。江燕燕滿臉都是淚痕,和他麵對麵地站了一會兒後,忽地撲到他懷裏,將他的腰死死摟住。李小武本來是找她泄泄氣。罵她幾句自己好受點。江燕燕突然這一弄,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半天,他才說:“你有什麼好傷心的,有人比你更傷心。”口氣明顯軟下來了。
江燕燕聽了這話,便在他懷裏抽搐起來。
李小武想走,可江燕燕一雙手像鐵箍一樣,怎麼也扳不開。他不敢太使勁,怕將她的手指扳斷了。他便用手搔她的癢癢。平時,江燕燕腋窩裏像安了個感應開關,隻要用手指一碰,她就會身發軟,並笑得成一團棉花。現在竟沒有一點效果。
江燕燕依然不說話,隻是死死摟住他,
李小武記起一本書上寫的,說女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就是乳房。他想試一試,又有些膽怯。猶豫半天,他才橫下心,用手去摸江燕燕的胸脯。
李小武的雙手在那兒隻揉了幾下,江燕燕的手就鬆開了。他怕江燕燕又撲上來,趕忙轉身跑開。
江燕燕在後麵極傷心地叫:“小武,你別恨我!”
這天晚上,李小武失眠了。
第二天早飯後,他有些支持不住,見沒人吩咐他去做事,就鑽到房裏又睡起來。大約在十一點時,薛媛媛將他叫醒,說提張德陽的人來了。
李小武起來後,和王所長、毛狗一起與武漢市的同行見了麵,驗過證件和介紹信,大家一起去派出所宿舍樓工地,將張德陽銬上帶回來。
回來後,就到會議室吃飯。酒菜是在餐館裏買回來的。四個客人加上派出所的八位,十二個人圍了滿滿一桌。王所長說接連兩次大行動,大家辛苦了,就這個機會補充補充。
吃飯之前,毛狗見李小武心情較好,就趁機對他說:“你姐李小芳已經承認了,王所長是她弄傷的。希望你能夠大義滅親,正確處理好這個問題。同時也請你相信,組織上會依法辦這個案子。”
李小武正想頂他一句,王所長一把將他拉到身邊坐下,並說:“吃飯之前不談工作,免得壞了大家的胃口。”
跟著就開飯。大家敬了客人的酒後,就開始敬王所長的酒。有說對王所長這次受傷表示慰勞的。有說王所長這次抓賭指揮英明的。有說王所長在處理這次搶魚事件中確實體現了人民警察愛民如子,寧肯傷自己也不傷群眾的好作風的。如此等等,理由很多。大家敬了一遍又來一遍,把毛狗晾在一邊,好像這些事與他無關。
正在熱鬧時,李小武忽然站起來向毛狗敬酒,使他有點受寵若驚。
毛狗很快就回複了原態,坐在位子上說:“酒我可以喝,但你必須說個理由!”
李小武說:“謝謝你將李小芳揪了出來,為確保全鎮人民生活安定,生命安全掃除了一大隱患。”
毛狗說:“你這話一說,我就不敢喝酒了。”
李小武說:“如果你不先開口罵她一句,她會自己跳出來?你這激將法用得好。”
旁邊的幾個同事陰陽怪氣地起哄,說:“對,就為這激將法之妙幹一杯。”
毛狗有些火,一下子站起來,說:“喝就喝,未必我還怕你不成!”
李小武不說話了,去一旁取了兩瓶酒,將瓶蓋磕開,放了一瓶在毛狗麵前,自己拿了一瓶,看也不看,就一口氣喝幹了。
王所長見這架勢,又見客人們想退席,就陪他們出去了。
毛狗瞅著酒瓶,軟軟地說:“這樣來可不行!”
李小武說:“你別擺那芝麻大的臭架子,不喝這酒也行,那你自己打自己三嘴巴,打一下罵一聲自己是個說話不算話的小人。”
大家又開始起哄,毛狗見情況不利,就想溜,卻被李小武一把揪住。鬧了半天,毛狗仍不敢喝那酒。李小武這時醉態上來了,一遍遍地說毛狗是小人得誌,王八升天。毛狗很惱火,也很無奈,不知如何擺脫。
鬧了半天,王所長才進來解圍,他說,這瓶酒他代毛狗喝一半,剩下的一半毛狗就不能再推辭。說著就喝了那一半。毛狗酒量一直很小,平時喝到二兩準醉,他望半瓶酒直搖頭。王所長這時也逼他,說小武給了我麵子,未必你就不給。毛狗聽這話有弦外之音,隻得橫下心將酒喝了。
這頓飯,李小武和毛狗都醉了。毛狗醉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李小武隻躺了幾個小時就複原了。
在他醉倒的那段時間,長樂支書來找過王所長。長樂支書還沒走,李小文也來找王所長,被王所長幾句話打發走了。王所長用中午剩下的菜招待了長樂支書。長樂支書走後,他就過來看李小武。
王所長安慰李小武,說他自己是怎麼傷的,他心中有數,即便真如毛狗所說,他寧肯自己吃虧,也不會讓自己手下的人心靈受創傷。李小武聽了很感動,就和他說了知心話,說今天中午他這麼鬧是大家幫忙策劃的,毛狗想搶功,想超過王所長,大家都不服氣,也很看不慣,但是,大家又怕王所長年紀大了,熬不過毛狗,便想將毛狗攆走。王所長想了半天,才說請他轉告大家,還是多多地與人為善。
第二天,一大早王所長就叫上一個開摩托的,駕著摩托車出去了。毛狗醒後查問王所長去了哪兒,大家都說不知道。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王所長是複查搶魚事件去了。
傍晚,李小武聽見摩托車響,就出來看。大家也都出來了。王所長下車後,叫上毛狗,二人紮進辦公室,關上門談了兩個鍾頭。談完後,毛狗出來叫李小武和大家進去時臉色很不好。
大家進去坐定後,王所長說:“黃泥坳魚塘事件,經過小毛和大家的辛勤工作,偵查工作到今天下午已經結束。從案情來分析,這是一次偶然事件,剛才我和毛狗商量過,並且統一了認識,打算將它作為民事糾紛來進行調解。另外,關於我的傷,在這裏也公開聲明一下:根本不存在有人故意弄傷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被地上凸起的一塊石頭碰了一下。還有,最近有一種說法,說魚塘被搶之前,曾被人偷過,這是有人想泄私憤,想借刀殺人,想將水攪渾,希望大家有機會就辟辟這個謠。”
說完,王所長又叫毛狗補充幾句。毛狗有氣無力地勉強說了一陣,基本上都是重複王所長的話。毛狗說完,王所長又接著說起來,末了還點名表揚了李小武。
散會後,李小武正說去找王所長聊一聊,王所長卻先來找他。
王所長將一隻裝滿開水的玻璃瓶放在褲襠裏偎著。李小武問他的傷是不是全好了,他說好是好了,可總還有點不舒服。
沒等李小武開口問,王所長主動說起李小芳的事。他今天下去重點找的就是李小芳,費了很大勁才從李小芳嘴裏掏出事情真相。原來將他弄傷的不可能是李小芳,李小芳當時雙手正揪著毛狗。李小芳之所以承認是她幹的,是因為長樂支書親自找過她,說她反正已做過這種事,說出去也不怕丟人,再加上她先前被毛狗踢傷,再怎麼定罪也隻能是個激憤傷人的罪名,重判不了,但如果是別人就不一樣了。長樂支書還答應,隻要她應承下來,不僅不拆她家的房子,機耕路還可以不從她家的地脈上過。李小芳考慮到地脈若被破壞,就會毀了兩個弟弟的前程,便答應了長樂支書的要求。王所長排除了一個穿紅毛衣的,又去找另外兩個穿紅毛衣的。結果很快就查出,傷他的人是江燕燕的母親。王所長本來就覺得這回如果強行處理,會造成不良後果,現在又牽拉到長樂支書頭上,事情就更複雜了。他想,反正自己傷已傷了,何必再去傷別人,便有了剛才在會上說的那個主意。
李小武正準備代李小芳謝他時,王所長又說:“通過這回與你姐接觸,我才了解她實在是個很好的女人。”
王所長隨後又表態,答應今明兩年一定負責將李小武的戶口問題解決,然後再爭取轉為正式幹警。
關於搶魚事件的處理意見,縣裏很快就同意了。縣裏怕今年的發案率上升,挨省地領導的批評,少報一個刑事案他們當然求之不得。
金廟水庫管理處承包的黃泥坳魚塘雖然遭了搶,但起的魚比原計劃還是多了一千多斤。所以,他們也很高興,在付給承包費時,又額外多給了兩千元。村裏用這筆錢還清了幾家餐館的欠債,再用餘下的錢,請一個劇團來唱了三天戲,村裏人當然也就高興起來,他們好幾年沒看戲了,這回足足過了一通戲癮。至於調解方麵,也沒多少工作可做,僅是開了一個群眾大會,由鎮裏分管的副鎮長講一通話,再點名將李小文等人批評一陣,要他們加強法製觀念。然後,村裏和水庫管理處協商將魚塘的承包金額由三千上升到六千,同時,雙方還簽訂了聯防協議。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李小文又帶信來,父親要他明天一定回去一趟。問有什麼事,李小文也不知道,說李成貴神秘得很,一點口風也不露。但李小文根據跡象估計,像是要辦什麼喜事。
李小武認為家裏在擅自操辦他和江燕燕的事,心想這一定又是長樂支書在逼他家裏人,便到信用社去找江燕燕理論。見了麵一說,發現不是這回事,江燕燕正患著感冒,正想叫人帶信讓她母親下來照料一下她。
真不是辦他們的喜事時,李小武又有些失落的滋味。他上醫院給江燕燕拿了一些藥,又安慰她幾句,便回派出所請假。
王所長很爽快地答應了,還說他明天正好也要去金廟有事,他可以用摩托車帶他回去。
晚上,李小武又去看了一下江燕燕。見她好了一些,就問還要不要帶信叫她母親來。江燕燕想也不想就說,隻要他常來看她,她就誰也不需要。李小武要她別把話說絕了,免得到時候收不了場。
第二天,李小武坐王所長的摩托車往家裏奔。走到黃泥坳魚塘時,李小武要下車從小路回去,王所長則要去長樂書記家,二人就在塘埂上分手。
塘埂上看魚的棚子還在,裏麵卻搬空了,隻有一堆枯草和幾泡大便。
李小武一進家門,就被正在忙碌的李小芳發現了,她招呼他坐下,並告訴他,母親去水庫管理處買魚去了,父親上長樂支書家請客去了。李小武問無緣無故地請什麼客。李小芳紅著臉不肯明說,隻說過一會兒就知道。
李小武去廚房裏轉了一下,見雞鴨都已宰好,拔了毛,掛在那裏。他實在想不出家裏這麼隆重是為了什麼。返回來,他問揚揚哪裏去了。聽說她在外麵玩,正打算去找,父親回來了。
李成貴進門就問:“你媽的魚買回來了麼?客已經來了。”
李小武也問:“父,什麼事呀,這麼隆重?”
李成貴說:“你姐今天起媒,看日子結婚!”
李小武又問:“那人是誰呀,我怎麼一點沒聽說?”
李成貴說:“就是王所長。他們讓瞞著,所以才沒有跟任何人說。”
李小武愣了好久才說:“你們是不是瘋了?”
李小芳這時說:“小武你別怪父和媽,都是我自己願意的。”
李小武愣了好久才說:“姐,王所長和父的年紀一般大,你怎麼可以嫁他呢!”
李小芳說:“大點好,不會有二心。再說他失去過一回親人,會知道疼我的。”
李小武說:“姐,你別嫁王所長,我負責往後對你好,還負責養小揚揚。”
李小芳說:“我知道王所長是真心待我好,若不然那天我就不會將全部實情告訴他。我將什麼都說了,可他一點不計較,還說長樂支書開始介紹我時,他還有很多顧慮,但聽我這麼一說,他就沒有顧慮了。”
李小武這才明白,那天王所長其實是來相親的。他知道再勸也無用,便想躲開不見王所長。
但是他慢了幾步,長樂支書領著王所長已經進來了。王所長手上還抱著揚揚。
王所長一進門,長樂支書就要他喊李成貴。王所長不好意思,張了半天口才喊出一聲:“父!”
李成貴樂嗬嗬地應了,然後就要揚揚喊王所長。
揚揚回頭就喊:“爺爺!”
李成貴和長樂支書都說:“錯了,應該叫爸爸!”
揚揚於是就叫了爸爸,王所長極響亮地應了。
李小武提心吊膽,擔心他們回頭要他管王所長叫哥。所幸大家終歸沒讓他叫。
吃飯時,王所長提出元旦結婚,李成貴馬上應允了。
李小武一句話也不說,大家似乎先有約定,都不去惹他。
長樂支書誇了李小芳,又誇李小武兄弟了。李成貴來了興致,將李小武弟弟的信拿出來給大家看。李小武的弟弟在信上說他讀完大學後,還要考研究生。
吃完飯,王所長就要走。李小武不願和他一道回派出所,就推說要在家有點事讓王所長先走。王所長前腳剛走,他後腳也出了門。
在路上碰見李小文從城裏歸來,見了他就羨慕地說,全村人都妒忌死了,說這一塊天地的風水都叫你們姐弟三人占光了。李小武懶得和他談,扭頭就走。
李小武一路磨磨蹭蹭,到鎮上時天就已黑下來。他在十字路口站了一會兒,便往信用社走去。
江燕燕見他進屋,忙從床上坐起來,正要披上衣服,李小武撲過來,將她緊緊抱住,一邊叫著燕燕一邊嚎啕大哭。
江燕燕有些激動也有些慌,她一邊拚命地吻李小武,一邊要他將心裏的怨恨說出來。李小武邊哭邊將李小芳要和王所長結婚,他自己無臉見派出所的人的事都說了。江燕燕聽後就用好言語勸他,並說現在城裏時興女人找個比自己大二十歲左右的男人做丈夫,農村遲早也會時興起來的。說的同時,江燕燕將李小武的一雙手拉到自己的胸前擱著。
不一會兒,李小武就不哭了,並起身去將門閂上。
二人情緒激動了半夜,到外麵雞叫時,才記起自己沒吃晚飯,江燕燕去抽屜裏翻了一包餅幹拿到床上來吃。你喂我一塊,我喂你一口,吃著吃著二人又激動起來。
第二天早上,江燕燕醒來時,見李小武正睜著眼睛盯著她的臉,就問他在想什麼,是不是在後悔。李小武要她別瞎扯,都這一步了還耽心什麼,他說他在想如何才可以不參加王所長和李小芳的婚禮。江燕燕聽了就幫忙出主意,但都不行,王所長是李小武的頂頭上司,平常的那些花招都瞞不過他。
倆人在被窩裏商量了一大早晨,最後,李小武說:“幹脆,我們也在元旦這天結婚。”
江燕燕驚喜地說:“我正想到這一點,就被你說出來了。”
倆人又快活一陣,江燕燕就起床了,還要李小武也起來,說恐怕有人來不好看。
他們剛把屋子收拾好,徐主任就將門敲開了。他告訴李小武說王所長讓他帶信,叫他回去有事。李小武嗯了一聲,問他什麼時候放出來的。徐主任勉強一笑,說他剛出派出所大門不到十分鍾。
李小武在街上走時,聽到一家餐館裏有人在說笑,一個說,聽說你要結婚,那家夥還管用麼。另一個答,怎麼樣,信不過我,那就叫你老婆來驗證一下。李小武扭頭一看,正是王所長,另一個是法庭庭長。
王所長也看見了他,就端著一碗肉絲麵走出來。
李小武問:“你找我?”
王所長說:“沒什麼事。我怕你們太忘情了,造成不好影響。”
李小武正要走,王所長又說:“現在我們是親戚了,我不把你當外人,希望你也別把我當外人,有話就直說。你若不信,我就先說一件事你聽:那天下午大家到處找你沒找著,其實你是回去和李小文、高尚和你父一起串供去了,李小文偷魚的事我早就知道。法律無情人有情,我也同情李小文,能幫時就幫他一把。”
李小武聽了這話,就在當街上愣住了。
元旦那晚,王所長和李小芳,李小武和江燕燕分別在派出所和信用社舉行了結婚儀式。
客人都走後,江燕燕一邊解李小武衣服上的扣子,一邊告訴他,那回黃泥坳魚塘遭搶時,弄傷王所長的既不是她母親,也不是李小芳。而是她。她當時見王所長用手摟她母親的脖子,一急,便學了一回李小芳。李小武想了想說,這沒什麼,女人和男人打架,打不贏時,便愛用這一招。說著,他伸出手幫助解江燕燕的扣子。
第二天上午,兩對新人在一個餐館裏請客。請客的錢實際上是胡處長出的。胡處長送兩百斤魚來祝賀,他們就將魚作價給了這家餐館。客人來之前,江燕燕忽然說,她還從沒有打過槍。李小武便要王所長將手槍借她打幾槍。王所長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了。江燕燕就到餐館的後院,朝天打了兩槍。還槍時,李小武對王所長說,槍沒有擦。王所長點頭表示知道了。
一會兒,長樂支書來了。王所長和他開玩笑,問他今天喝酒時用什麼身份。長樂支書說他什麼身份都用,又什麼身份都不用。說著話,其他客人陸續到來,王所長和李小武負責發煙,李小芳和江燕燕負責上茶,大家都很忙。
1992年12月10日於黃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