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腳從沙發後麵摸出一把刀,狠狠地說:“你先讓我看清是哪個指頭,別讓我到時候剁錯了,傷了無辜的那幾個指頭。”
田老板笑起來,說:“衝著這一點,和你一起做生意我就放心了。”
趁他們鬧時,胡主任朝白青鬆使了一個眼色。白青鬆心領神會,看了看手表後故作詫異地說:“胡主任,行裏不是布置今晚搞安全檢查嗎,再不走就真的會晚的。”
胡主任趕忙站起來說:“我得走,這飯就不吃了!”
小玉在頭裏攔住說:“菜也炒好了,酒也燙好了,怎麼說走就走呢!”
胡主任說:“銀行裏一搞起安全檢查,哪怕是家裏死了人也要按時到位。”
馬大腳說:“說實話,我正有事請你幫忙呢!”
胡主任說:“你真要我幫你的忙,那更得讓我走,不然,行裏將我這小官給撤了,就是想幫忙也幫不了。”
這時,田老板插進來說:“胡主任實在要走,你們何不另約個時間。”
馬大腳說:“也好,我明天上午到鎮上來找你。”
胡主任說:“隻要不是我和老婆睡覺,什麼時間都行。”出門後,騎上自行車一口氣跑了十幾裏路,胡主任才開口講話。
胡主任說:“媽的,今天一見他們老是喂牌給我,我就感到他們在打我的主意。”
白青鬆裝糊塗,問:“打你什麼主意?”
胡主任說:“想找我借錢唄!”
白青鬆說:“你家裏日子還好過,就借點給他救個急。”
胡主任說:“狗屁,他瞄著的是銀行金庫。”
白青鬆說:“這麼說,一定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胡主任說:“我估計少於十萬,他不會開口。”
白青鬆說:“你們還是好朋友,若是出了意外,那不將你給坑了。”
胡主任不再說話,在頭裏猛蹬自行車腳踏。
又走了幾裏路,遠遠地可以望見鎮上的燈光了。正在這時,路邊忽然竄出一頭豬,胡主任來不及刹車,一下子撞上去,連人帶車滾了幾個跟頭。
白青鬆連忙下去將他扶起來。胡主任搖搖頭扭扭腰,說:“沒事,沒事!”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騎上車繼續往回走。
到了辦事處樓下,他們叫了好一陣才將吳會計喚出來,開了鐵柵門,放他們進去。
胡主任邊鎖自行車邊問:“今天有什麼事嗎?”
吳會計說:“有幾個人來要貸款。”
胡主任說:“貸款的事明天再說。”
吳會計說:“別的就沒什麼事。”
胡主任說:“小金上班沒有,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沒有?”
吳會計說:“沒有,他還在營業室裏唱《小芳》呢!”
胡主任說:“能唱歌就好,我還怕他鬧情緒呢!”
白青鬆說:“這恐怕有問題,小金以前可是不唱歌的。”
胡主任不耐煩起來,說:“人高興才唱歌嘛!”
白青鬆本想說人不高興也唱歌,見胡主任的態度不好,他就不再辯了。
回到屋裏,他插上電爐,正準備煮碗雞蛋麵,忽然停了電。他走到走廊上時見別的屋子都有電,知道是自己屋裏保險絲燒了。
白青鬆自小怕電,連換保險絲這樣的小事也不敢做。由於用電爐,他屋裏的保險絲特別愛燒。以前他總是找小金幫忙。他下意識地走到小金門口,舉起手來正要敲門,忽然停下來。他想起昨夜的事,怕再驚擾了他們,便輕輕地走到窗戶外聽動靜。
窗戶被布蒙得死死的,看不見裏麵的情況。屋裏有動靜,卻無人說話。白青鬆聽了好久,才聽見小金的妻子說,怎麼樣,還不行嗎?小金歎了一口氣說,不知怎麼地就是不行。小金的妻子說,你別急,慢慢來,這麼年輕,不可能不行的。小金說,若是真不行,你會同我離婚嗎?小金的嘴像是被什麼捂住,往下就沒有說話聲了。
白青鬆知道不能叫小金,便隻好回屋硬著頭皮自己換保險絲。他搭了一張凳子小心翼翼地將保險取下來,正在燭光下擺弄,忽然感到一陣刺痛,便忍不住叫道:哎喲,救命啦!
一會兒,胡主任和吳會計都來了。問他出了什麼事,他說是觸電了,並比劃了一番。胡主任和吳會計一齊笑起來,說他真的患了恐電症,他們幫他將保險換好,然後問他怎麼不去找小金來做這事。單位裏分了工,電的事歸小金負責。
白青鬆說:“我去了,他還有事呢!”
白青鬆將聽來的話複述了一遍。
吳會計馬上說:“到底是年輕人,九點鍾不到就上床幹開了。”
白青鬆說:“我看是不是昨晚將他的家夥嚇蔫了,成了陽萎。”
胡主任很不高興地說:“老白,你怎麼把現在的年輕人看得這麼弱不經風,他們敢在大街上接吻呢!”
胡主任和吳會計走後,白青鬆又開始用電爐煮麵條。
吃完麵條,正要閂門休息,吳會計又來了。吳會計來拿槍,今天輪到他守金庫。白青鬆將槍給了他,又將五顆子彈數給他。
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白青鬆剛睜開眼睛,胡主任就在門外喊起來。他趕忙起床開了門。
胡主任說:“昨晚摔的那一下,看來還是有點問題,這頭疼得很厲害,恐怕是腦震蕩,我得趕緊去縣裏檢查一下,現在就走。”
白青鬆說:“早飯也不吃了?”
胡主任說:“不吃了,走晚了會被馬大腳他們堵住的。”
白青鬆說:“他們若要貸款怎麼辦?”
胡主任說:“你就往我身上推。”
白青鬆說:“可這樣躲總不是事呀!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
胡主任說:“你放心,做生意的,往往一筆生意幾個人搶,誰先到就歸誰做。我們拖上幾天,生意讓別人搶去了,他們就不會來要貸款了。”
胡主任的話有道理,白青鬆也就不再問了。胡主任又吩咐幾句有關安全保衛的話後,便出門去趕車。
白青鬆洗過臉後走到街那邊的油條攤上買了兩根油條,剛吃了幾口,就見馬大腳匆匆忙忙地騎著一輛嘉陵摩托車從街上一衝而過。摩托在辦事處門口轉了一個漂亮的圈,然後停下來。
白青鬆看著馬大腳從鐵柵門裏走進去,剛過兩分鍾,樓上就傳來爭吵聲。不一會兒,馬大腳氣鼓鼓地從原路退回來,騎上摩托往鎮子中央去了。
白青鬆回到辦事處時,聽見胡主任的妻子還在樓上罵,說馬大腳突然敲門驚了她的功,她正在入靜,別人是不能打擾的,驚功驚得厲害的人,不成瘋子便成傻子。她又罵胡主任,說他逞什麼能,要當這麼個小頭頭,對世事總也看不穿,這大年紀了,還求什麼名利地位呢!她一個人罵得正起勁,小金的妻子忽然說她這個樣子,又浮又躁,自己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香功再好也難練成。這話讓胡主任的妻子即時住了口。
這時,院子裏才顯出了早晨的寂靜與清涼。
白青鬆留心看了看小金的妻子,因為化了妝,看了好久也看不出什麼痕跡來。
白青鬆回屋喝水時,小金將營業室大門打開了。他聽見外麵摩托車一陣轟響,跟著小金就叫喚起來。
他拿著茶杯走進營業室,馬大腳在櫃台外邊迫不及待地問:“老胡呢?”
白青鬆說:“胡主任他到縣裏看病去了。”
他有意將胡主任幾個字說得重重的,心想,你來貸款,來求人,怎麼就不知道尊重人。
馬大腳聽出意思來了,口氣立即和緩起來,他說:“會有這麼巧嗎,白主任,昨天分手時還是好好的呢!”
白青鬆說:“就是分手之後出的事,摸黑走路,連人帶車都摔壞了。這回恐怕最少也落個二級腦震蕩。”
白青鬆將馬大腳領到鐵柵門後麵,讓他看了那輛滿是泥土的自行車。
他說:“當時這前輪摔成了一隻鍋,是我將它放平了,猛踩幾腳才正過來的。”
馬大腳說:“真沒想到白主任有這種功夫。”
白青鬆說:“我也是剽學的。”
馬大腳說:“胡主任走時沒向你交待什麼?”
白青鬆說:“他捂著腦袋連話也說不清,哪還顧得上交待別的。”
馬大腳說:“可他明明對我說過,他若不在就請你作主代他辦。”
白青鬆說:“銀行貸款,從來就是一支筆簽字決定。”
馬大腳說:“他同你說了貸款的事?”
白青鬆見說漏了嘴,忙說:“銀行又不管招工招生,除了貸款還能是什麼呢!”
馬大腳說:“你是副主任,主任不在時你完全可以當這個家。”
白青鬆說:“你問問他們,我能當這個家嗎?”
他指了指陸續走進來的吳會計等人後繼續說:“你想貸多少款?”
馬大腳說:“十萬。”
白青鬆說:“你別說話嚇我,這大的數字,得到縣裏去找行長批。”
馬大腳說:“我保證十天之內就還回來。”
白青鬆說:“你別再說了,我腿已嚇軟了,再說我就不能走路了!”
馬大腳在櫃台外麵六神無主地轉了一陣,嘴裏不停地嘟噥著什麼,看那模樣一定是在罵人。馬大腳終於走了。
小金看見他騎著摩托車往縣城方向去了。白青鬆知道,他一定是到縣城去找胡主任。
天黑以後,白青鬆正在調營業室那架電視機,電話鈴響起來。白青鬆拿起耳機一聽,是胡主任。胡主任也聽出他的聲音來了。
胡主任說:“老白,你是不是又在弄那破電視機?”
白青鬆說:“胡主任真是千裏眼順風耳,這鬼電視機不知怎麼的又是隻有聲音沒有圖像。”
胡主任說:“別弄了,是天線的問題,過幾天我從武漢帶副高級天線回。”
白青鬆說:“你要去武漢?”
胡主任說:“這腦震蕩縣裏查不出來,我到省附二醫院去查一查。”
白青鬆說:“馬大腳找到你了?”
胡主任說:“不說他,這狗日的今天差一點將我給坑了。你和我老婆說一聲,要她收拾行李,明早到縣裏來找我,然後一齊去武漢看病。”
白青鬆說:“要不要帶點錢?”
胡主任說:“不用,行長讓我帶著金穗卡呢!小金今天怎麼樣?”
白青鬆說:“說不出怎麼樣,隻聽見他不停地唱著《小芳》。”
胡主任說:“他要是夜裏也這樣唱,就麻煩了,你安排一下,這一陣別讓他守金庫。”
白青鬆明白胡主任其實是叫他代替小金守金庫,就索性徹底買他一回麵子,說:“怎麼安排呢,隻有我以一當二呀!”
放下電話,白青鬆就去找胡主任的妻子。他見那屋裏沒動靜,以為她又開始練香功了,就小心翼翼地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他聽見屋裏有腳步聲,跟著門開了。
胡主任的妻子亮開嗓門大聲說:“誰呀?”
白青鬆說:“是我。”
胡主任的妻子說:“你敲門怎麼像個小偷?老胡他不在家,你這個樣子叫隔壁左右聽見了,還以為我不正經呢!”
白青鬆說:“我怕驚了你的功。”
胡主任的妻子說:“哪有吃過飯就練功的,這晚功是睡覺之前練。”
白青鬆將胡主任的話傳達了一遍。
胡主任的妻子有些不以為然,說:“腦震蕩跑什麼武漢,跟我一起練香功,準保三個月內見奇效。”
白青鬆說:“意思我是傳達到了,去不去不關我的事,隻是假若你們之間鬧出什麼問題來,別怪我就是。”
胡主任的妻子一愣說:“老胡跟你說什麼了?”
白青鬆說:“說倒沒說什麼,隻是我見他像是好久沒吃肉似的,那個饞樣子,若是一個人去武漢,說不定就會到南站去找‘雞’的。”
胡主任的妻子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說:“老胡都快當爺爺了,心裏沒有你想的那麼花。”
白青鬆說:“跟你說實話,連我有時都起花花心,何況老胡。”
胡主任的妻子說:“你比他大三歲?”
白青鬆點點頭。他見胡主任的妻子那神情,知道她心裏已開始放不下了。
他轉身走時,又補上一句:“不過,我們都是有賊心無賊膽的角色。”
今天本來是胡主任守金庫,胡主任不在,白青鬆就頂替他值班。
白青鬆不停地調電視機,十點鍾以後,終於有了些模糊不清的圖像,看了一陣,他猜出是在播《戲說乾隆》,就守著一直看到十二點半。
他將電視機上的再見二字關掉,走出營業室,習慣地在樓上樓下搜索一遍。上到三樓時,他聽見小金屋裏有女人隱隱約約的哭聲。
小金說:“若是真的好不了,我就將老胡、老白一刀一個全殺了。”
小金的妻子說:“你別絕望,才兩天,不要緊,會恢複的。”
白青鬆被這話嚇了一跳,他趕緊下了樓,鑽進金庫,坐床沿上端著那支槍,反複做著將子彈推上膛的動作。
五更裏,白青鬆醒過來,他看著窗戶上的一絲曙光,想著胡主任不讓小金守金庫的吩咐,覺得他實在比自己高明許多。
白青鬆十點鍾才到營業室。
他剛進門就聽見有人叫:“白主任,我等你等得好苦哇!”
白青鬆一怔,看時又覺得這女人有些眼熟。
那女人說:“我叫胡巧月,前天你和胡主任在路上答應過上我家去考察。”
白青鬆記起有這事,他說:“胡主任是這麼答應過你,可現在他不在家。”
胡巧月說:“我那天回去翻了一下族譜,論輩份,胡主任要喊我姑奶呢!”
白青鬆說:“喊姑太也沒用,銀行有銀行的規矩。”
胡巧月說:“你先派個人去看一看,別的等胡主任回來後再商議不行嗎?我那苗子,十天之內不嫁接,這一季就錯過去了。錯過季節,變不出來錢,今年一家老小就沒法生活。”
說著,胡巧月的眼淚就下來了。
白青鬆說:“銀行又不是民政局,也不是信訪辦,你哭也沒用,最多也不過是給你倒杯水喝一喝。”
胡巧月說:“可你們總不能黑著心見死不救,遇難不幫,有錢隻貸給那些做大小生意的人,貸給那些有錢的人。”
白青鬆說:“你若是有錢,會不會借給那種根本就不可能還的人家呢?”
胡巧月說:“可我能還,我那板栗苗賣了就能還錢給你們。”
白青鬆說:“這是你一廂情願,我們調查過,板栗苗子的銷路越來越差了。”
胡巧月說:“那是原生苗。所以我才來借貸款將它們都嫁接了。”
白青鬆說:“好好,你有理,等胡主任回來你同他辯去。”
胡巧月說:“你現在先派個人去看看總可以吧!”
白青鬆說:“你沒看見大家都在忙,哪有閑人呢!”
正在做帳的小金忽然說:“我今天沒事,我可以去!”
白青鬆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明天就要報帳,你的帳還沒做完呢!”
小金說:“你記錯了,下個星期五才報帳呢!”
白青鬆眨眨眼說:“可今天輪到你守金庫。”
小金說:“我天黑以前趕回來。”
白青鬆突然生氣了,說:“要去你就去,出了問題一切由你自負。”
小金不再說話,他將桌上的帳本收進抽屜後,隨著胡巧月走了。
小金一走,白青鬆就開始發脾氣,說小金是狗眼看人低,隻認胡主任,不認他,若是胡主任不同意的事,小金絕對不敢這麼放肆。
白青鬆正罵得起勁,吳會計忽然說話了。吳會計說:“老白,小金又不在這兒,你這些話是說給誰聽的?我們可不願聽這話!”
白青鬆一下子啞了火,好半天才說:“你們平時可以不看對象瞎出氣,未必我就不能!”
吳會計說:“誰叫你是個副主任!”
這話實實在在地堵得白青鬆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他正在生悶氣,電話鈴響了。吳會計接電話時隨口說了一句:“找老白,他在,你等著!”
放下電話吳會計並沒再叫白青鬆,白青鬆故意裝著沒聽見,在一旁等吳會計開口叫。
吳會計不叫,白青鬆也不接。
隔了半個小時,信用社的老方跑來叫白青鬆接電話。白青鬆跑上半裏路,到了信用社,拿起電話一聽,卻是縣行許行長。許行長劈頭蓋腦將他罵了一通,問他搞什麼名堂,怎麼不接電話。然後才問小金最近是不是生病了,若是病了,就讓他趕緊到縣裏來治療。
白青鬆在信用社吃中飯時,喝了三杯酒,心情也就舒暢了些。他還打聽到小金的妻子和許行長的兒媳婦是同一張課桌坐了三年的同學。他和老方交換了一些業務上的情況,才知馬大腳昨天來信用社借過貸款,還許諾信用社的人可以攜帶現金同他一道去做這筆生意,一切費用由他開支,隻要是認為生意沒把握,他們就可以依然將現金帶回來。盡管這樣,老方還是沒答應,他說他有一種感覺,這筆錢若放出去,肯定無法收回。
見老方這麼得意,白青鬆就說他們早兩天就拒絕了馬大腳。
白青鬆不願和吳會計他們鬥下去,一回辦事處就主動先開口講話。吳會計也順勢拐彎,邀請他晚上上自己家去喝啤酒。
天黑時,小金還沒回,他妻子來問白青鬆,白青鬆告訴她小金下鄉去了。白青鬆留她在屋裏坐了一會,並趁勢將許行長的話對她說了。小金的妻子先是一陣臉紅,接著就哭起來。白青鬆勸不了她,正在手足無措時,小金回來了。
夜裏,小金和妻子吵了起來,院子裏的人隱隱約約聽出,小金在責怪妻子不該將什麼事對許行長說了,讓他以後無法在眾人麵前抬起頭來。
白青鬆正在門外豎著耳朵聽,樓梯上有腳步聲,看時原來是吳會計。吳會計走攏來說:“我們是不是上去勸一勸?”
白青鬆說:“小夫妻半夜三更吵架,誰好意思進屋裏去問緣由。”
說著話,三樓上就靜下來了。
睡了一覺,再上班時,小金見麵就說:“我答應貸款給胡巧月了。”